第17章 第十七章

说是不惊动老太君，府里人见了外头来的侍卫，不管认不认识瑞王，都撒脚丫子往内院报，不一会，老太君、王夫人、李纨，凤姐儿几人全到了，贾赦、贾珍、贾蓉等有的在外鬼混，有的怕被殃及，装作不知道，问也不问，只留了贾琏、贾宝玉两个男丁忙里忙后照顾。

        薛蟠被人抬着从梨香院过来，薛夫人、宝钗紧随其后，听到一句句‘我没有偷玉印’，每个人脸上透着怪异的表情，大堂气氛极为静默，呼吸稍微重些都能听见，有些手抖的，险些把桌边的茶盏挥出去。

        瑞王坐在上首，见薛蟠被抬进来了，头一点“跪下。”

        侍卫将薛蟠往前一丢，他本就伤势未愈，身子骨不大好，这一下摔得四仰八叉更是感觉全身骨头都断了。

        “蟠儿！”

        “兄长！”

        她们想上前扶薛蟠一把，旁边的侍卫用刀鞘挡住她们，道“王爷审理犯人，无关人员禁止接触。”

        瑞王欣赏看了侍卫一眼，转眼变脸对薛蟠怒道“本王叫你跪好，听不懂人话吗？”

        薛蟠稍微动一动都全身发痛，而瑞王显然是有意为之，像逗弄小猫儿小狗儿一样，恶趣味十足。

        只这样倒也罢了，贾琏突然大喝道“无知小子，瑞王的话你听不到么？”

        “兄长有伤在身无法行动，我来代替兄长跪下。”宝钗双膝跪地，白净的脸上唯余淡漠，双眸微垂，地上的一粒粒灰尘似也清晰起来。

        “我能跪，”薛蟠见宝钗替自己受辱，被打成那样也没哭的人现下眼里浮起了泪水，他转过头，咬牙道“你起来，我能跪。”

        宝钗不肯起，他双臂支撑在地，拖着瘸腿缓缓蠕动，好不容易跪好，他再次道“钗儿，起来。”

        “好，”瑞王笑着鼓掌，啧啧叹道“好一副兄妹情深啊，把本王都快看感动了。”他眉梢一挑，嘲讽道“被本王的手下打成这个样子，还能有气，果真不是一般人，本来本王怀疑你偷玉印是为了报复当日之辱，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是谁指使你偷的，目的又是什么？”

        贾府人一听全慌了，瑞王就差没明着说薛蟠和贾府勾结偷了玉印要谋反。

        当年朱允炆屠杀叔伯兄弟，闹得人心惶惶，贾家从洪武年间一直站朱允炆的队，不想一朝变天，靖难之役后，贾家这些老勋贵从此失势，当今圣上虽没明着动他们，但实际早把他们所有的出路全封死了，如今贾家不过有两个国公的响亮名头，内里是一天一天的亏空。

        贾家这几代，也只有贾政一个争气，可前期不爱学习，整日沉迷诗词歌赋，人近中年才醒悟，那时贾政都要四十岁了，建文年间第一次科举没考上，再想考已是来不及。

        建文四年，朱棣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攻破南京，朱允炆从密室逃走不知所踪，朱棣继位，改国号为永乐。

        贾政的父亲贾代善于永乐一年去世，皇帝以体恤先臣的名义，额外赐了贾政一个主事头衔，后升了工部员外郎，外放学正。

        贾政非科举出生，自然而然被文官集团排斥，甚至有大儒觉得这是门庭耻辱与贾家断往来，再有皇帝对贾家势力的忌惮，明里暗里打压，贾政这辈子要想再次升官是很难了。

        后来好不容易出了个贾珠，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府里人人都盼着贾珠延续荣耀，不想年年轻轻一场风热去世了。

        他们只好送元春进宫，等当了皇妃，至少可以护得住贾府一时。

        现在元春还没当上皇妃，瑞王就来“兴师问罪”，莫非是皇帝的意思。

        这样一想，老太君心慌得厉害，人歪歪往后一倒，鸳鸯忙扶住“您怎么了？”

        李纨、宝玉等都站了起来，贾琏冲在前头，扶着贾母坐好，别有深意道“祖母，我们这一家子还指望着您。”

        那边王熙凤喊人拿了参片过来让贾母含着，贾母清醒了些，对上了一幅幅焦急的面孔，强撑着坐好。

        瑞王客套性问了句需不需要回房歇着。

        贾母拒绝了，她在这，瑞王还能给两分颜面，她要走了，第二天等来的会不会是抄家都难料。

        “薛蟠，你为什么要偷玉印，是想害死贾家么！”

        贾母一句话给案件定了性，薛蟠的确偷了玉印，但和贾府无关。

        好在薛蟠没有傻到那个程度，当即道“我没有偷，甚至见都没见过，他们在我屋里翻东西我根本看不到，谁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故意放的用来诬陷我！”

        “你的意思是，本王让侍卫放了玉印在你屋里，是为了诬陷你？”瑞王像听见什么笑话般，与屋里众人笑道“本王的玉印掌管京城两万麒麟军，这麒麟军是维系京都安全的军队，时常出入皇城，你是说本王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用来陷害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这……”薛蟠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得双目通红“反正我没偷！”

        瑞王道“没偷这玉印是长了脚到你屋里去的？”

        这事全绕到薛蟠身上去了，贾母深怕惹火上身，赶紧顺着藤划清干系“薛蟠啊薛蟠，你平日在学堂胡作非为，整日逃课，将贾府的孙辈们全带坏了，我念着你是亲戚，一忍再忍，不想你变本加厉，和瑞王抢宝物，瑞王一时生气教训了你一顿，你心里有气，但也千不该万不该偷玉印呀，你这是要一个人拖我们整个全下水呀！”

        贾母的话代表了贾府所有人的意思，王夫人和王熙凤虽不说话，但窥神色已可预料心思，薛夫人终于意识到，相信薛蟠没有偷东西的，只有她和宝钗。

        瑞王很是满意这番话，道“薛蟠偷窃玉印，其罪当诛，来人呀，”他抬手往下一按“拖下去，剁成肉泥。”

        “蟠儿，蟠儿！”薛夫人扑上前将薛蟠护在怀里，对瑞王央求道“我的蟠儿真的没有偷王爷的玉印，你要是非要杀，就杀了我吧！”

        宝钗见侍卫要去扯母亲胳膊，冲过去将他们推开，跪在母亲身边“王爷，若您说我兄长有罪，那您也有罪，还是杀头大罪。”

        贾府人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被宝钗这一说心又重新提了起来，贾母斥道“姑娘家家不见外男的规矩我看你是全忘了，还敢说出这些话来，你们薛家就是这样的教养？”

        她去大门口时无人说，在这里站了许久也无人说，等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才想起来规矩二字，宝钗觉得虚伪又讽刺，将脸上的面纱一摘，轻轻丢到地上“我本是商户女，自幼在小地方长大，没高门大户这些规矩，至于薛家的家教如何，也不劳您操心，反正啊，就是养不出一个有出息的男儿。”

        贾琏、宝玉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不敢接话，这样就真坐实了宝钗在讽他们，贾母更不会接话，气得指着王夫人道“你看看你家的亲戚！”

        “下去，”瑞王示意侍卫们退下，饶有兴味盯着宝钗“你说本王有杀头大罪，那你说说本王犯了什么罪，说得好，我就放你哥哥一命，说不好，你就给你哥哥陪葬，如何？”他从袖里抽出丝帕擦了擦手，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老虎下用黑线绣了两个字太小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两个人够不够黑煞饱餐一顿。”他说完，将丝帕轻轻一扔，刚好落在宝钗面前，那两个字是黑煞。

        “母亲，妹子你们不要管我了，这些年我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完全没有当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到现在怎么还能让你们替我操心，”他狠心将薛夫人和宝钗推开，对着瑞王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王爷只有杀了我才能消气，我愿以死谢罪，只求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宝钗再次跪在薛蟠身边，薛蟠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喊着让她快走，宝钗不为所动“王爷错有三，第一，您说玉印是兄长在大街上从您身上偷的，请问您明知道玉印如此重要，大白天却将玉印带在身上行走，是为何？”

        “第二，您身边有一大群侍卫，瑞王您功夫也不差，可我兄长在挨打的时候，居然还能从您身上偷走东西，到底是我兄长太能耐，还是您的侍卫眼瞎，亦或者您放东西的地方太容易太过草率，就算我兄长不拿，我想这玉印也早晚会掉在地上被有人人捡走，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随意放在身上恐怕不合理。”

        “第三，王爷当天是去了麒麟营吧，您带玉印去麒麟营干什么，可有陛下批准？”

        前两条瑞王尚且能够解释过去，却被最后一条难住了，那天他去麒麟营是不假，可也只带了亲信过去，怎么这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了。

        瑞王盯着宝钗平静的眼，身上浑然竖起寒毛。

        宝钗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知道赌对了，她记得永乐八年瑞王被赐府中自尽，虽没对外宣布原因，想来能让皇帝下了杀亲弟弟的决心，也只有谋反了。

        “对，本王是去了麒麟营，不过是看看他们，说几句勉励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故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想吓宝钗知难而退，只是宝钗又怎么会如他所愿，坚持道“那瑞王是否向皇上请示过？”

        瑞王不耐烦道“本王还用得着告诉你？都拖下去！”

        他现在只想赶紧杀人灭口，以免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宝钗高声道“您去麒麟营可不止我看到了，就算王爷杀了我，等来日那人察觉到了危险，一样会告诉皇上，恐怕您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慢，”瑞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起身，逼近宝钗，脸上堆着笑，语气阴森森的“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告诉我，还有谁知道？”

        他越忌惮，他们的活命机会就越大，宝钗深知这一道理，继续胡编道“王爷是欺我年幼，觉得我会这么天真告诉您么？只怕我一说，连同另一人也被灭口，”她漠然扫了贾府众人一眼，垂眸道“但只要薛家活着，那人也不会傻得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偏要跑去皇上面前多一嘴，人只有感知到危险，到了绝境，才会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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