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听说了吗？我们县那个最穷的村子发大财了。”

        “哪个？大河村？”

        “哎，我听说了，有人看见他们一整村的人到镇上采买呢，家家户户买了肉和酒，人人手上抱着新布料，拎着大母鸡，整整两牛车的粮食往村里头运。”

        “真的假的？”

        “嗐！那肯定是假的，哪有庄稼户还得买粮食的，村尾卖了孩子的那个李家，不就有个女儿在大河村那里，要是发了财怎么不见她来接济一下？”一个高痩的妇人捧着一盘衣服来到河边，寻了个好位置就加入了闲聊：“村长说了，今年不会逼我们借钱给李家，由着他们被官府抓去做劳役算了。”

        旁边的妇人听了立刻说道：“那敢情好，那一家子连地都种不来，哪有能力还钱，再拿那卖孩子的钱来还我，我也不愿要的。”

        “是啊，也不是不想帮，可我们家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自个儿都养不活，怎么养他们一家子……”

        村里的妇人在河边洗衣时唠嗑是很寻常的事，说着说着就开始说起各自家中的琐碎事，什么婆婆不好相处，孩子太顽皮之类的，大河村发了大财的事很快就没人在意了。

        这头正聊得火热，忽然一个几岁大的娃娃在远处喊他兄弟：“哥哥快来，有个大娘来村里探亲，给派胡麻饼。”

        附近的孩子一听，不管手上正拿着什么玩，这时全都丢下了，一拥而上，问那娃娃是哪家给派胡麻饼。

        这年头的胡麻饼不算什么稀罕物。

        通常胡麻榨了清油之后，剩下的胡麻渣子人们都会拿回去炒熟，撒一些在面糊糊上，薄薄的烘一层饼来，香香脆脆的做个零嘴。

        只是粮食本来就是省着吃的，零嘴就更不可能多了，听说有吃的，孩子们都高兴得不行，吆喝着把村里的伙伴都给叫上了。

        “这小子，一听见有吃的就跑得没影，不行，我得去看着些，没得让他失了礼数冲撞了人。”一个妇人抱起手中那盘洗净了的衣服就赶了过去。

        看着自家孩子是假，八卦下是谁家来了亲戚是真。

        剩下那些妇人哪儿还有心思闲聊，三两下仓促地把手中的衣服洗完，就匆匆赶去凑热闹了。

        李家门前围着一堆的孩子，一人拿了一个饼就跑开了，也没说要多拿的，仅在旁边一边吃着饼，一边瞧着牛车上的东西。

        何婶儿刚给孩子派完了饼，李大叔就开了门。

        上回何婶儿给的布匹他拿去卖了，换了几匹粗麻布，现在总算是有身衣服穿。他瞧见外头站着妹妹，顿时又急又气：“你怎么又过来了，不用给娘家送东西来，照顾好你夫家才是。”

        知道哥哥怕她在夫家日子不好过，何婶儿鼻子一酸，指了指在牛车旁正卸货的男人道：“我男人说快过年了，与我一道回娘家瞧瞧。”

        李大叔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过去，何大叔正捧了一袋麦子走来，朝他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大哥。

        “哎，妹夫也来了。”李大叔惊喜得不行，转头就朝屋里大喊：“娘，娘你快出来迎迎，妹夫带着妹妹回来看你了。”

        李氏被几个孩子从屋中扶了出来，瞧见了人，眼睛就忍不住冒出了泪：“哎哟，来了啊，女婿来了啊，好呀好呀，真好。”

        何大叔不禁有些愧疚。

        得知媳妇寻到娘家人后，他也不曾来看望过，在媳妇说要接济娘家时，他不但不让，还打了媳妇，没想到岳母见着了他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连声说好。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歉意，说：“请岳母和大哥原谅我，往日我们家就我一个劳力，我娘为了省口粮，一天就吃两碗稀粥，实在是没能力给你们帮忙。”

        “我知道，我知道。”李氏含泪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家也是难，不怪你的，就只求你能待我女儿好，有她一顿饭吃就行。”

        何大叔低头应着，何婶儿忙扶着她娘，对李大叔说道：“哥哥，我们送粮食过来了，你快帮忙把东西搬到屋里去。”

        李大叔这才发现，妹妹和妹夫这趟不是搭乘别人的车过来的，看着车上''这些粮食、布料之类的东西，他手都抖颤了：“怎地这么多？都是……都是给我们的？”

        “我前阵子做了些买卖，赚了一点钱，这些都是给你们的，今年好好过一个年吧。”何大叔自豪地说着，从车上又抬了一袋麦子下来，打开给李大叔看：“都是今年新收的粮食呢。”

        围在一边观看的邻居，看着羡慕的不行，顿时又想起外头的传言，小声讨论起来。

        有几个平日关系还算可以的，这时开口说道：“恭喜李大娘，有这么出息的女婿，总算是熬过来了。”

        “瞧瞧，还有好几斤肉呢，真是生了个好女儿，要是我那出嫁了的女儿也能帮衬我一些就好了。”

        “不仅有肉，还有几匹布呢，这色染得真好。”

        “我要是也有个女儿嫁的这般好，也就不用愁了……”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赞着，何婶儿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豪，她打开两袋豆子来，对前来打招呼的村长说道：“这两袋豆子麻烦村长帮忙分给村里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权当表示一下感谢，谢谢大家对我娘家的照顾。”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一众人口中说着推辞的话，可白得的粮食没谁不心动的，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回屋拿碗去了。

        “都是一个村里头的，客气什么，能帮的肯定是要帮的。”村长也是高兴，掂量一下那袋豆子的重量，“听说你们大河村发财了，看来是真的？”

        何婶儿笑着应道：“是呢，我们……”

        “还不来帮忙搬东西？”何大叔一把将人拉过，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何婶儿缩了缩脖子，尴尬地笑着朝村长说道：“就是做了点小买卖，也算不上发财。”

        “什么买卖啊？”

        “就是啊，前阵子还要卖孩子的，这阵子就不愁吃了，该不会是做什么不好的买卖吧？”

        “甭管什么买卖，也带上我们吧，要真赚了钱，我们一家子感激你。”

        一堆人好奇地围着何婶儿，一人一句的问着，何大叔脸色都黑了，捏着她的手臂都不自觉地用了力。

        何婶儿痛得很，但又要面子，在众人面前勉强撑着笑容，说：“一些小买卖，也没赚到什么，就是娘家日子实在难过，我男人体贴，就把钱都买粮食送过来了。”

        众人不依不饶地又问了几回，村长见夫妇二人始终没有透露半点，这才站出来对周围的人说：“好了好了，都来我这分豆子，莫要打扰人家团聚了。”

        何大叔和何婶儿这才松了口气，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进了屋。

        ……

        除了何家，村里头还有好些户人家，在这日都出了门。

        先前都给家中嫁进来的媳妇儿承诺了，就是那些抠搜的，多多少少都要买几袋粮食让带回去，省得她们心里有怨，不管不顾的就把这熬糖的技艺给说了出去。

        以往会嫁到大河村来的，要么是身子弱没甚力气的，要么是长相不怎地，但不论什么是原因，她们都有一样背景——娘家实在穷得揭不开锅。

        卖女儿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家里多一口人就得多交一份口赋，男丁还有个把力气能种地，女儿若是多了，也就只能嫁出去了。

        也有些疼儿女的人家，兄弟和睦，一家子每日少吃两口省下来粮，就等出嫁了的女儿回来时给补贴些，但这终归是少数，回趟娘家都得遭受兄嫂白眼的大有人在，久不回娘家的也多得很。

        许三婶当初回娘家讨粮被兄长赶了出来，多年不曾回去了，现在手里有了银钱，见许二叔挑着扁担担着礼，领着满脸笑容的许二婶回娘家，她也想念起久不曾见面的父母。

        没想到许三叔早就把礼备好了，在许二叔出门后，当着她的面，一样一样地收拾了出来，让她感动得捂着脸哭不成声。

        “嫁过来这些年，你也辛苦了。走，也带你回娘家风光一回。”许三叔豪迈地说道。

        这回大河村的媳妇们着实风光了一番，十里八乡都知道大河村发大财了，以往一年里面至少有一两个月靠吃糟糠过日子，现在天天饱饭都还能有剩的。

        附近村子的村长纷纷寻了借口来拜访许村长，那些在大河村有相识的人，好些年没来往了，这回也藉着拜访的由头前来。

        然而村里头做完了冬日的那个订单，酒楼虽然全收了货，但也不再下单了，日后各家各户自个儿做买卖，祠堂里的工具早就各自拿回去藏了起来。

        那些回去感受过娘家人热情招待的媳妇们，深深感受到这熬糖技艺的重要性，也不用公婆叮嘱，自个儿就紧着了嘴巴。本地的村民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小娃娃一听到活计、糖什么的字眼，马上扭头就走，理也不理。

        那些拜访者没找到什么线索，陆陆续续也就回去了，一连几天过去，大河村总算安静了下来。村里人早就心急如焚想要再熬糖，自发组织了村子出入口的看守轮班，火热朝天地各自在家中干起活来。

        镇上的酒楼把饴糖推广了出去，富贵人家也会吃个新鲜劲，可毕竟有黑糖和霜糖的存在，日子长了也就普通人家会买；而且村里人个个都做饴糖，这出糖率高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竞争之下价格波动必然会很大。

        宁锦欣索性就放弃了这个买卖，没想到居然还在村里得个好名声。

        现在欠的债也还清了，受了恩也报答了，家里头又买了几只母鸡和三只猪崽，地窖里放满了粮食和村民送来的蔬菜。他们家不再为饥寒担忧。现在她能安安心心地计划将来，发家致富也不用受要挟了。

        正想着之后要做些什么来赚钱，却有人上门来寻她。

        看着门外那个温文有礼的宋子熙，她招牌笑容瞬间收起：“你来做什么？”

        宋子熙淡淡一笑，对她说：“祟华四十五年，土霖县县令府中仆人制作出饴糖，让十里八乡的贫农也能在餐食中添一分甜味，得祟华帝赞赏，次年连升两级。”

        祟华四十五年。

        而现在，只是祟华十一年。

        宁锦欣心中一惊：“你在说什么呢？我没听懂。”

        “你怎会不懂？一个在村里头长大的孩子，据闻还不曾出过村，居然就识得挖山药卖钱，还能将后世才出现的东西提早制作出来……”宋子熙轻轻倚在门边上，低声说：“重活一世的感觉如何？”

        重活一世？

        宁锦欣有些愣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宋子熙却以为她还在防备，于是说道：“不用担心，你我都一样的，虽然我也觉得很荒谬，但的确是发生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也只是想和你谈谈合作罢了。”

        宁锦欣很是无语，她就想着发家致富，然后躺着过完这一生，没想到她一个穿越的，小心翼翼瞒过了这么些年，居然就遇着一个重生的？

        “还不愿说？虽然不知道你重活之前是在哪儿居住，可看你如此胆大妄为，想必是不知道这饴糖事实上并非土霖县县令府中所出，而是土霖县里一个贫农家中煮食时偶尔发现的。”宋子熙闲适地抛着手中的小石子，说道：“那县令为了揽下功劳，随意编了个罪名，把那真正有功之人整家子都塞进牢狱去了。可怜那户人家，连三岁的孩童，也都没能留下性命来……”

        他手中的石子，随着他话音的解释，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宁锦欣这下更说不出话来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做饴糖之前她也考虑过创作新事物是否妥当，也是跟旁人确定过有蔗糖这东西，才敢放开手来做，但她一个穿越过来的，怎么知道这朝代居然一点儿甜食也算得上大功劳？

        完了，这下怎么办？

        不说之后的牢狱之灾，就眼前要不要跟这个重生的家伙坦白，也是个很纠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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