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老三很难形容他和他爹的关系。

        齐国富好像很烦他，又好像有点喜欢他。烦和喜欢各占几成，老三完全想不明白。

        奇怪的大人。

        老三在整个小学和初中阶段不太能见到他爸。一开始，齐国富给老三的感觉是这人懒得理你，即便这人是他亲爹；这位亲爹偶尔对亲儿子老三实施一些莫名其妙的暴力，从头至尾老三都不知道这些暴力的由头是什么。后面齐国富和老妈直接就分居了，老妈像提溜行李一样把小肉球老三打包好光速带走，齐国富也没有主动来看过他们。老妈在老三每一次问起齐国富的时候都说：“不用提他，那人有病。”

        托老妈的福，小肉球老三虽然隐约知道了自己有个有病的爹，但还是很大幅度地被避免了性格扭曲心理阴暗的命运。并且小肉球遇到了梁娟儿，在打打闹闹里长成了一个性格开朗的阳光少年。

        等老三差不多要把齐国富和齐国富给他的一小块童年阴影给忘记的时候，他终于能从老妈和家里亲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齐国富是个什么样的人，用一种比起小时候相对来说更客观的态度。

        齐国富好像还挺厉害的。

        比如说，他即便看上去吓人，在教学工作上也颇有建树——可能高中生的意志力都比较顽强，没被他留下阴影。齐国富亲手带出过好几个厉害的竞赛选手，那些选手拿过各种各样七七八八的大奖，有的老三听都没听说过。

        老三再见到齐国富是在中考前。

        上了初三，中考在即，本来一直觉得齐国富有病的老妈，破天荒地和齐国富恢复了联系，还说一家三口要一起吃顿饭。老三非常疑惑而冷淡地赴约，并且也不是很懂为什么齐国富在饭桌上突然开始篡夺自己考一中，还要争取上重点班。

        老三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当中，看上去能考夏川一中重点班，像是“重点班学生”的人，只有梁居安一个。梁居安是个学疯子，老三觉得他是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最接近人中龙凤的半仙，而夏川一中重点班，显然全都是半仙。

        如果真能考上，老三也会觉得梁居安值得。

        齐国富坐在餐桌对面盯着老三，听着老三说，自己本来就不像能考上的人。

        齐国富冷笑了一声。“什么屁话。”

        老三盯着齐国富，突然有点不服气。

        当然老三也不全是因为那一时的不服气去考的。齐国富趁热打铁给他讲了讲在一中上学的好处，即便老三不能进重点班，能在这种挤满人中龙凤的省重点上三年学，老三能从身边人身上学到不少。

        老三并不算非常关心自己能不能和人中龙凤们一起上学。他想的是，梁娟儿肯定能考上，那么他自己如果也去了一中，或许还有机会和梁娟儿再做三年同学。

        说实话，他还挺期待。

        总之，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半是冲劲，一半是憧憬，把考一中这事情当成了正事。

        老三整个小学和初中都没有什么强烈的名校情结，上的都是按区域对口划分的学校。老三在班里学业体育两开花，人缘也很不错，一直自得其乐地过着潇洒生活。突然想到要考一中之后，老三觉得自己过去那种悠游自在的生活节奏不见了，自己的生活除了快乐和履行学习责任之外，多了一根主心骨。

        那根主心骨叫夏川一中。

        老三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想和梁娟儿做校友而喜欢上夏川一中，还是因为夏川一中“好”而喜欢夏川一中。齐国富在工作日的下午带他进夏川一中看，给他看一中的篮球场，一中的足球场，一中的露天游泳池，一中的教学楼，一中的宿舍食堂小卖部草坪林荫道，老三看着一中的高中生，拿着羽毛球拍和篮球走在路上——他自己上高中之后才发现工作日下午打球这种事情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会作为玩物丧志的证明被任何一位任课老师挑刺——老三吹着夏川一中草坪上的风，突然觉得，自己如果能在这里上学，他会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吗？

        或许真的有这种可能。

        老三知道梁居安有过类似的想法。那是梁娟儿跟着爸爸去a大物理系大楼里转了一圈的时候，梁娟儿产生过一种如果我能在这里上学、能成为这里的学生，我的人生好像会变得不一样的感觉。当时梁居安才上小学，就有这种觉悟了。梁居安和老三说起这个的时候，笑起来有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是有点羞耻又有点跃跃欲试。老三当时觉得梁娟儿很奇怪，他现在懂了，突然想去一个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就是这种感觉。

        有点羞耻又有点跃跃欲试。那个地方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不是。因为目标离得远，因为从来没想过，反而意识不到它的难度，反而觉得只要自己能够沉下心来好好努力，似乎是能够到达的。

        初三的老三对考夏川一中就是这种感觉。

        老三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包括了模考取得好成绩、拿到夏川一中校园开放日名额、准备校园开放日各个科目考试等。课内课外的各种知识塞满了老三的脑子，他不再去打球，不再下课以后到处晃悠，他变成了一个和梁居安一样，走路、吃饭、发呆的时候，满脑子都塞着题目的人。

        老三长久以来养成的健康习惯帮助了他不少，他可以很轻松地熬夜，只睡五个小时，第二天也精神抖擞去上早自习，还能给梁娟儿带个早饭，然后两个人人手一个包子坐在教室位置上啃，这样多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多写一道题。

        这么多年以来，老三第一次有了黑眼圈，周围人都说他看起来和梁娟儿越来越像了。神神叨叨，飘飘欲仙，眼神呆滞。

        并且成绩确实越来越好。

        老三的模考成绩算是有了些进步，通过了夏川一中校园开放日的材料审核标准，入围了。

        老三拿着入场证。这张入场证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跨越。那接下来呢？校园开放日他能不能拿到加分？他能考出什么成绩？老三对自己的水平其实是有数的，提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当然，等他真的见到了卷子，并且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什么也不会的时候，他之前做的心理建设都失效了。

        毁灭吧。累了。

        老三坐在考场上，怀疑人生，怀疑存在的意义，怀疑因果关系，怀疑自己做过的题看过的书都喂给了一个无底的大洞，这个大洞名字叫做差距。深深的差距。老三觉得自己就是开始得太晚了，他差得太多了，他这一年可怜巴巴的努力根本不做什么数。至于近在咫尺的中考，乃至几年之后的高考，可能都是这个道理。

        老三感觉自己是那个明明跑得很慢却仍然在兔子跑步的时候睡觉的乌龟。现实可能就是龟兔赛跑的时候乌龟走两步停一步，而兔子跑得比你快，跑得还比你勤。差距就是这么巨大。

        老三头冒冷汗，偏偏监考老师好像还喜欢看他，在他的身后来来回回，也可能是老三的错觉。总之老三如坐针毡地进行各种想象和编撰，他怀疑自己可能在校园开放日的考场上自创了一套数学和物理体系。他靠着想象力完成了一整天的考试，把试题册写得密密麻麻。

        这还是齐国富在开放日之前教他的，叫他必须写满。

        那好吧。

        老三能料想到梁娟儿肯定考得不错，因为那些他不会的题目，那些知识点他很确定梁居安都会。

        老三有点复杂。

        他知道梁居安考得好，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他不是因为梁居安比自己考得好而复杂，他因为这个人可能终将与自己走向不同的道路而复杂。

        梁居安在位子上等他，两个人考完试一起逛校园。

        老三说不出话。

        并且那天晚上梁娟儿被一个电话叫去了，老三大概知道，肯定是他考得好的意思。

        老三站在办公室门外的时候，甚至想，如果现在里面那个年轻女老师就这样走出来，告诉我，齐思锐同学，你也来和我们谈谈？他的想象终究是没有成真，下一次开门出来的是齐国富和梁娟儿。

        齐国富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别说话。

        老三想，搞哪出？

        ——

        老三确实一直没有搞明白齐国富究竟在搞哪一出。齐国富居然不知用了什么一通操作，让梁娟儿签约了一中重点班。

        更搞笑的是，齐国富让老三“把卷子写满”的操作，居然生效了。

        梁娟儿是提前签约掉的优秀考生，而没有提前签约的考生都要等一中官网公布“校园开放日”的考核结果。老三压根不想看，就想出去打球。

        他为了这个破开放日篮球都戒了几个月了。

        老三把入场证号扔给梁居安就出去了。老三把灰扑扑的篮球抱着搓巴搓巴，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脚踢到了桌子脚，从来不说脏话的梁居安以诡异的声调爆了一个粗口。

        然后那边又安静了，老三一抬头被突然冒出来的梁居安给吓了一跳。

        梁居安嘴快咧到后脑，把手机举到老三面前。

        老三扫了一眼手机，界面上的内容他一下子都没看懂。

        老三就这么进了一中重点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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