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虞微往走廊上走，听着里面叮呤哐啷的声音，走廊里的声控灯一下一下地亮。这种时候要推门进去需要一些勇气，虞微并不是很有勇气的人，但她还是推门了。推开门之后就是冲击耳膜的声音扑面而来，她在这种状态下思考略有些迟钝，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明白到底是谁在打谁，尤其是这一家人没有特别高和特别矮的，看上去就是一团人挤在一起。

        虞微拉开门缓了一会儿，然后跟自己说，不要被别人吓住。你要干什么。你想确认什么。她缓了半天，找到了邱雨欣具体是哪一团人影。她在做什么。虞微看了一会儿，看出来她站在阳台边上。别吧。虞微冲上去试图抓住她，幸好这个人现在只是在大吼些什么东西。没有人拿着尖锐物品之类的。虞微上去拽着她。我们走吧，姐，她没说话，就是这么扯着邱雨欣，把她往外拽。邱雨欣好像理解了，看了她一眼，然后虞微往外面跑。

        虞微感觉自己能冲进去拉人已经是她个人史上最勇敢的举动了，两个人往外跑，跑到家门口，虞微想快点跑吧，赶紧下楼，她在这种时候也不是很能管到姨妈姨父到底会怎么看她。管得着那么多吗？反正她过了这个暑假也要去上学了。到楼梯口了，虞微想着的是快点跑，然后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喊了邱雨欣一下，邱雨欣就站在原地愣了愣。

        喊人的是姨妈，虞微一回头看到是姨父追上来，抡起一个不知道是板凳还是什么的东西，朝邱雨欣后背砸了一下。虞微一瞬间有点搞不清楚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打邱雨欣一下还是什么，可能目的是很简单的，但目前两个人站在楼梯口，邱雨欣就扯着虞微一只手从楼梯口滚了下去。虞微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一些清脆的撞击声，脚下面踩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有一个滚动着的小型垃圾桶。虞微一路扯着楼梯里的扶手一路往下溜，感觉自己的胳膊差不多拽脱臼了，邱雨欣一只手被她紧紧拽着，两个人滚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停住了，黑暗中变得很安静，然后虞微听到邱雨欣躺在楼梯底轻轻地哼了一下。

        楼梯上面的两个人好像都愣住了。

        虞微想回头看看他们的反应是什么，然而楼梯里声控灯刚才随着巨大的声响闪了一会儿就又长久地灭了。

        这一个短暂的安静可能只有几秒钟，但虞微的思维是停滞的，让它在体感上变得长了一点。然后虞微听到邱雨欣从楼梯底端悉悉索索地爬起来，又轻轻哼了一声。

        虞微坐在楼梯上，又感觉冲上脑袋的热血全凉了下来。有一瞬间，她看着这个场景，这楼梯边上的窗台并不高，她突然觉得，我轻轻一跑就能从这里翻下去。可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她正这么想着，看到邱雨欣慢慢爬起来，扶着楼道里的墙面。虞微一下子清醒了，伸手去拉住邱雨欣。一同冲过来的还有姨父，这人大力把邱雨欣拽起来，然后像提溜一只小鸡一样地把她提溜起来，半拖半拽地把这人拽回屋里。“丢人现眼的玩意。”虞微大概听到他嘟囔的一句话。这时候也没有人管她在干什么，她还坐在黑暗的楼梯台阶上，被楼道的墙凉得一激灵。

        现在明明是夏天来着。

        虞微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之后手抖着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来，她其实没有想好要打给谁，可能她第一反应还想不到报警，但是姨父正好折返了回来，从她手里把手机抠了出来，摔到旁边的地上，手机飞到角落撞击地板发出闷闷的撞击声。虞微坐在原地手抖。姨父还想顺便把她也薅起来，被追出来的姨妈拦住了。虞微以一种类似于屁滚尿流的状态从地上爬起来去抓住楼梯扶手，看姨父的意思是不是让她也上楼，但姨父直接扭头走了，可能是默认她会跟上来的意思。虞微跟到家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到邱雨欣的房间门又被关上了。虞微想了想，悄悄折过身去，冲下楼梯，捞起手机就往楼下跑。

        邱雨欣的房间在二楼，窗台对着一楼的顶棚，虞微想着这个路线能从窗台下地，那从地面上往上爬其实也可以。她没想真的爬，但起码能看看。她一边手抖一边走，感觉自己稍微停下来一秒可能就要哭出来之类的，但她忍住了。她走到窗台正对着的下方，抬头看了一眼，灯是黑的，再低头看了一眼，看到黑暗里站着一个人。

        梁居安看了她一眼——虞微估计自己现在看起来也挺凌乱的——就冲上来把她手拽住了，这人的手也在抖。

        虞微想问，你没走啊？不回家睡觉吗？现在到你睡觉时间了吧？她其实还想的是，她今天晚上往外走的时候，风一吹她的脑子就冷下来一点，她想的是如果自己如果一天属于这个人家的房客或者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她就再也不找梁居安，假装自己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的原因突然觉得这人一点意思也没有。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出现了一下，她又觉得好像这样做好像对他不公平，随即她就看到自己刚想到的人站在窗台下面。虞微的眼泪差点就把眼睛蒙住了。虞微什么也没说，一只手被梁居安拽着，她抬头再看窗台，又看到一个火星子亮了一下。

        虞微想，好。邱雨欣这人还记得抽烟。还记得抽烟就行。虞微想了想，跟梁居安说了半小时以来第一句话：“我上去一下。”

        梁居安顿了顿，看到旁边有一个高大的垃圾桶。他卡了一下：“要不我……”他随即闭嘴了，可能是觉得这种时候他再多嘴也没有什么必要。梁居安把垃圾桶拖过来，拍了拍盖子确认结实，弯下腰蹲着让虞微踩着他的后背爬上去。

        虞微顺利地站上了垃圾桶。上面不是很平，她有点不太敢站起来。总之她以一种拧巴地姿态扒住了二楼的窗台，她都不是很敢往下看，隐约看到梁居安扒拉着扶着她的一条腿和垃圾桶。

        她透过窗台往里看。

        邱雨欣大剌剌地躺在床上。看不清什么情况，看轮廓，简直像是很惬意似的，手里别着一根烟。

        邱雨欣偏过头看她一眼，声音像是有点哑：“诶。”

        虞微没法再往上爬了。她听不太清楚。邱雨欣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来。虞微的手机屏幕被砸得从一角炸出一片裂痕，但功能还正常。

        邱雨欣给她发消息，结果真是虞微收到过好几次没有备注的号码发的。

        邱雨欣：看什么呢。

        虞微看着她打字，这人手也哆哆嗦嗦的。

        邱雨欣：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这一句特别长，虞微看着她打了很久。

        虞微：我记得。

        虞微：跑远一点。

        虞微蹲在垃圾筒上，哆哆嗦嗦地拿着手机。

        邱雨欣：是吧。

        邱雨欣：你可以走了。

        虞微：你想去哪儿？

        邱雨欣看了一眼手机，把手机放在一边。她好像是笑了一下，虞微看得也不是非常清楚。

        邱雨欣：睡觉。

        然后虞微看着她把双手支在脑袋后面，靠着她的床头。虞微有点想笑，抹了一下脸，结果眼泪被抹成一片，在凉风里风干。

        邱雨欣：你看懂了没有？

        虞微其实有点没看懂。她还不知道今天是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和她讲过整个经过。她只知道谁是错误的，谁又是没有错的。

        邱雨欣：就是屋里有点热，没开空调。

        邱雨欣：想出去玩玩。就是好像不太能走，现在。

        虞微想，这人是不是腿折了。

        邱雨欣慢慢地打字：走路就有点疼。

        邱雨欣想了想：我把你东西给你吧。

        邱雨欣从床上支起身来。然后虞微看着她下床，走了一步就被自己绊倒了，坐在地上。邱雨欣有点想笑的样子，从桌边把虞微的一个书包扒拉出来，然后把包塞到窗口，两个人互相终于能听见了。

        邱雨欣：“拿着。”

        虞微把包接着，梁居安说丢给他。虞微就把包丢给他。

        邱雨欣笑了：“还挺聪明。”

        虞微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配合着笑了一下。

        邱雨欣对着窗口下的梁居安：“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对我妹好一点。”

        梁居安的声音从垃圾桶边上传来：“诶。”他愣了愣，可能是没想到邱雨欣会这么说，“好。姐姐放心。”

        邱雨欣：“你俩走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虞微：“我不相信。”

        邱雨欣：“……行吧。我找个机会就走了。”她压低声音，轻轻对着虞微说，“我反正会联系你的。”

        虞微：“我不相信。”

        邱雨欣：“我如果真的想联系你，怎么可能联系不到你呢？你什么我都知道，说不定哪天我就给你们学校文科楼寄信了。”

        虞微吸吸鼻子：“你说话算数。”

        邱雨欣笑了：“算数。手机号不靠谱，我过段时间打算换了。你可能以后也要换。”

        虞微：“为什么？”

        邱雨欣：“上大学吧，挺正常的。”

        虞微：“哦。”

        邱雨欣：“走吧。晚安。”

        虞微：“你什么时候走？”

        邱雨欣：“很快了吧。”

        虞微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虞微从垃圾筒上爬下来，梁居安几乎是拽着她，两个人往外走，还在合计今天晚上到底在哪儿睡觉。虞微突然想回去看看，走到巷子口，远远看到一辆摩托车驶远了。车上坐着两个人，她远远地看了那车后座一眼，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回那个窗口下面看。她也不知道这个人腿已经折了是怎么翻下窗台的，好像难度太大了，但邱雨欣可能总有办法。虞微只是不太确定，自己下次再见到邱雨欣能是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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