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委托人是帝国皇室的三皇女，伊洛斯多莱恩，十二岁。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会下定决心发布这样的委托任务。皇室的孩子难道都过分早熟的么？并且才十二岁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这一点看上去也很可疑。

        默哈拉当先引路，厚重的门扉，寂静的走廊，那些完全没有遮挡的窗户，还有积满灰尘的雕像……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一般。冬日的阳光冷冷清清的洒下……

        阿科菲尔突然皱起眉……唔，这是？死亡的味道？！

        三长两短，默哈拉轻轻敲了敲门。半晌，一个女仆装的孩子，怯生生打开门。

        “别怕，我们是你主人等的人。”难得的没有对外人摆臭脸，默哈拉拿出一支小巧的蔷薇发钗在孩子面前晃了晃。

        小侍女慌忙让出路：“请……请进。”

        房间壁炉里燃着薄薄的炭火。灰色床幕后，传来粗嘎的呼吸声。

        默哈拉尖尖的耳朵向下垂了垂：“伊洛斯殿下，我来了。”

        小侍女上前，小心翼翼的拉开半面床帘。

        旧棉被里，躺着一个还未发育的女孩子的身体。银发披散在枕头上，淡蓝色的双眼大而鼓出，不健康的凸起着。女孩子侧过头，呆滞无神的看了一眼默哈拉，努力张着发紫的嘴唇，吸气、浅浅吐出，又深深的吸气。

        脸颊苍白到几乎透明，就像初春时节挂在枝头檐角那些岌岌可危的薄霜一样，也许因为午后的阳光，也许因为壁炉里烧上过旺的大火，就会悄然无声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科菲尔眼神微动，细细感受了一下三皇女的身体魔力状况，凝神看去，刻印在眼球上的解析魔法自行发动试图开始解析，这个状况……

        这是……穆尔德鳃化症！

        这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病症，通常只在沿海地区的孩子中会有少数发病的情况。

        具体来说，它其实不是病，而是一种魔力异化体质。这种异化只会在小孩子身上发生，出现病症的孩子，肺会退化变异导致越来越严重的无法呼吸空气。有些发病的孩子，脸侧还会张出畸形的鳃状痕迹来。

        呼吸困难无法缓解，导致所有发病的孩子身体，无论是脑袋还是内脏，都无法正常发育，几乎两三年都挺不过，就会彻底窒息而亡……难怪默哈拉会主动帮忙，这是“长不大的病”。

        因为在长大之前，就会死掉啊……

        魔法并不是万能的，即使拿出本用于任务委托的全部宝物，赌赢了那万分之一的几率去说服“神圣大森林”里的那位出手，也救不了这种已经发病的身体。

        阿科菲尔略带遗憾的瞥了眼默哈拉，轻轻摇摇头。默哈拉眼神一暗。他大概自己也清楚，世间唯一能救这孩子的方法，已经用在了他身上了，那是唯一性的，不存在复制或者参考的方法。

        而且其实并不完全适用，因为对于这孩子现在的身体状态，即使活着，也将意味着，永世痛苦。

        “我带来了可能能够帮助您的人。这位小姐已经初步看过了您的委托。”默哈拉退后，让出阿科菲尔。

        “你好……”阿科菲尔尴尬打着招呼，浑身别扭，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种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孩子相处啊……

        女孩子躺在床上，努力露出一个微笑，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向那个小侍女摆摆手。

        小侍女连忙捧过几个厚厚的本子：“这是乳母之前收拾好希望转交给能够帮助殿下的人的。”

        阿科菲尔接过，低头，轻轻翻开最上一页。

        嗯？日记本……

        小侍女道：“听乳母说，殿下从六岁开始写日记，在不能动弹前，从曾间断。”

        阿科菲尔火焰一样的瞳孔颤了颤，没有看上面的字，猛的抬头，合上本子，定定望着床上苍白的女孩子，四目相对，那孩子目光里分明有着将要离去的了然与透彻。半晌，阿科菲尔背对着默哈拉，轻声道：“皇女殿下，暂时抱歉了，我想我需要和我的同伴先出去谈谈。”

        ……

        “你越界了。”阿科菲尔看着走廊窗外，连个眼风都不想给默哈拉：“仅仅是护卫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成年，哪怕地点是皇宫，随便你一个手下就可以做到。”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由您来做最合适不过。”少年仰着头，望着眼前毫无人间烟火气息的少女，“这个任务的条件符合您的一切要求。而且，反正对您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持续二十年的游戏而已。”

        阿科菲尔叹气：“我给不了那孩子想要的。”

        默哈拉看着阿科菲尔：“不，恰恰相反，我认为您才是最合适的。”

        阿科菲尔抓狂：“当一个好姐姐，护弟弟周全康健……连从识字起六年从不间断的日记都准备好了，不惜连死亡都彻底隐瞒。这位三皇女殿下想要的，恐怕是一个能成为好姐姐的替身，让弟弟成长为家人用爱浇灌的孩子，你认为我能行？”

        默哈拉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身形不自觉的在真实与阴影之间变幻。笑道：“我相信您无所不能……这不是在恭维您，这是我多年来的信仰。”

        “疯了吧！我活了这么久，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鬼养弟弟……”

        默哈拉挑眉：“目前恐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任务了，还是说，您需要再次确认魔法师塔的账单么？”

        “你这是赤果果的威胁！”阿科菲尔危险眯起双眼，勾了勾手指，葱白小手上噼里啪啦闪现出风旋与雷光，阴森森地说道：“你说我是弄个雷把你那九层地狱击穿呢，还是给沃尔夫城工会总部来一场足以引发洪水的倾天大雨比较合适？”

        默哈拉无所谓的耸耸肩：“我从过海的极东游历者那听说过一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如果这是您想要的……请便！”

        阿科菲尔泄气，她当然不可能真的淹了大陆情报与暗杀工会总部，不然肯定会马上收到天价账单，估计这辈子都得卖身为奴，给默哈拉这个吝啬鬼偿债了……

        “皇女殿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默哈拉提醒道。

        死亡，总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虽然对她而言，某种意义上，这只是世间万千“规则”的其中一种。她又不是巫妖那种死神的信徒。阿科菲尔还是更习惯躲的远远的，避免一次次接触这种古怪到令人容易产生各种负面情绪的“规则”。

        “那么，传说中的‘弟弟’呢，既然是要当姐姐，我总得先去看看，那是不是也是个难缠的小鬼头吧？”阿科菲尔转身，“皇女那边的沟通就交给你了。那个弟弟在哪里？”看默哈拉这么熟悉路，来帝国皇宫溜达，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许这家伙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阿科菲尔不高兴，怎么想都觉得是被套路了。虽然她并不打算追究“家里”那群吵吵闹闹的货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总之，能暂时远离麻烦的碧丽卡妖精一族，也是幸事一件。

        只要接好了任务，哪怕它们再唠叨，秉承着一族老小对待所谓“契约”的那股顽固、执着而充满虔诚意味的劲头，就算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也绝对会让她安安生生的先把委托任务完成掉。这样的话耳朵能清净不少年呢。

        “这个时间应该七皇子应该是在练武场。”默哈拉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去和委托人沟通：“唔……说是练武场，也就是宫殿后院里那个稍微大一点的空地上。七皇子奥德里安多莱恩，今年八岁，是三皇女的亲弟弟，两人的母亲是俄科多的亡国公主兼帝国第三皇妃，在诞下这个男孩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

        “给您个建议，您可以暂时先用伊洛斯皇女身边的小女仆的模样过去。她叫安娜。我会让那个小女仆先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的。”

        ……

        所以说啊，伪装什么的，果然很累人。

        阿科菲尔第一千零一次后悔。

        托着从空荡荡的厨房找到的小托盘，和一小壶看上去不怎么样的茶叶泡的茶水。连衣服都懒得换装，阿科菲尔直接用幻影魔法，让自己“看上去”是小女仆的样子，施施然向那个练武场而去。

        皇宫看似防护周全，可是针对幻影魔法的探查法阵，却只在皇宫的正大门与几个重要的进出口附近有所设置。一方面是由于幻影魔法的等阶高达六阶，远不如四阶隐身魔法那么常见。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探查法阵所需要的材料稀少难寻，运作起来又十分耗费魔力，对于严查出入的皇宫门户来说，实用性甚至还不如一条门禁口令。

        比起危险的从翼蛇背上一跃而起，默哈拉肯定是希望我这么混进来的吧……

        可是，架不住麻烦啊……

        阿科菲尔仰头望着冬日蒙蒙的天空，心里莫名出现一种名为沧桑的感觉。不来这里不知道。回首东方，那仿佛能矗立到时间尽头的高塔，早已随着每一块砖块的坠落，坍塌崩毁。

        就如当年所有的情绪一样，喜悦、愤怒、期盼、惆怅、哀伤……哪怕积蓄了再多……日升月落，云卷云舒……等到这一次的蓦然回首时，也就只剩下一丝清清冷冷的寂寞，和对故土故地的……相见不相识的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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