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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过去


窦瑜这话极不给胡王升面子。

        胡王升眉间皱得更紧了。过去他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同人生气,此刻却强压着怒火,冷声道:“你以为我想管你?”

        “原来你不想。那太好了。”窦瑜撇开眼不再看他,语气生硬,“我也不想多一个爹。”

        一旁的徐显忍不出笑出声来。萧夏也以拳抵唇,掩饰笑意。

        张卢的顾忌就比较多了,想笑却只能强行克制着,脸都憋红了。他小心翼翼地觑了黑脸的胡王升一眼,清了清嗓子,支吾说:“五娘……五娘真幽默,总爱和胡大人开玩笑。”

        她总有激怒自己的本事。

        胡王升又上前一步,胸口微微起伏,气怒道:“你——”

        张卢连忙挡到窦瑜身前,插进胡王升与窦瑜之间。他比胡王升足足矮了一个头,人又瘦弱,实在没什么气势,示弱般低声道:“攀玉哥……这里人这么多,五娘爱面子,你别总在这种地方训斥她。”

        张卢觉得,过去就是因为胡王升总爱在人前落五娘的面子,五娘才每每顶撞他。他比五娘大两岁,隐隐有一些五娘很小时候的记忆,母亲也说过五娘是个很好羞的孩子,总是揪着姐姐的衣袖躲在姐姐身后,可见从小就脸皮薄。

        窦瑜看了张卢瘦窄的后背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腿。

        张卢这个人也是朵奇葩。窦琦红颜薄命,却依旧是奉都城里许多郎君心中堪比神女的存在,张卢便是其中一员。按理来说,他和胡王升是情敌关系,要么嫉妒胡王升曾得佳人芳心,事事与之针锋相对,要么和胡王升一样讨厌自己。但他对胡王升十分仰慕,私下里以兄长相称,又对窦瑜格外回护。

        窦瑜虽与窦琦不算十成十相像,但眉眼间还是颇为相似的,更别说如今瘦了不少的窦瑜。

        所以她自然觉得张卢也是因窦琦而移情自己,一向抵触他。刚到奉都时,他还写过几首情诗给她,令她烦不胜烦,大笔一挥,用丑字回了他一首打油诗,击垮了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听闻当日醉酒大哭“伊人不再”。

        结果酒醒后他竟然没有知难而退,也没有记恨,还几次送字帖和词书给她,语重心长地劝诫她刻苦读书,不要辱没了窦琦的才名。她在字帖词书的每一页都用浓墨画了一只大王八,然后通通送还给他。

        后来她对胡王升渐渐死心,正逢张卢姑妈来奉都探亲,听说他姑妈家便在通州李庄,与望庄极近,便想让他的姑妈捎她一程,带她回望庄去。她将在奉都的经历添油加醋与张卢说了一遍,张卢逞英雄心起,当真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此举确实任性又天真,之后她冷静下来想了想也庆幸计划没能成行。

        没能成行的原因是张卢的姑妈走得匆忙,张卢也不知道招惹了谁被打断了一条腿在家静养,以至于隔了好几日,她才知道他姑妈已经离开奉都这件事。

        见张卢为自己说话,也知这里人多口杂,窦瑜渐渐冷静下来,转而对抱臂看热闹的徐仪说:“表姐一向守信,既然我赢了,待会儿踏风我便牵回去了。”

        能让胡王升更加讨厌窦瑜,徐仪心中的气也消下去了不少,咬牙勉强笑着说:“不过一个畜生,送你又如何?”

        窦瑜笑着回她:“马是我赢走的,战利品和赠礼的区别可不小。”说完便想走。

        胡王升却不允,脚下一错,抬起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拦下她又不说话,抿着嘴,面色沉沉。见他这幅又厌又怒的样子,窦瑜那股强按下的气又重新翻腾了上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就算是真姐夫也没有您这样总爱管小姨闲事的,是老天不开眼夺走了您的心上人,让您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别将气都撒在我这个无辜人的身上。”

        她故意将话说得刺耳。从前不忍心说,才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单方面伤害自己,倒不如互相伤害,谁也别痛快。

        胡王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众人。窦瑜自然用力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大力。

        张卢想跟上来,被胡王升怒斥了一声:“滚开!”

        吓得他脚步一滞,只好踌躇在原地,又惊又怕道:“五娘不懂事,攀玉哥你别——”他以眼神向二皇子求助,徐显摊摊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与众人隔得远了,胡王升才松开了紧紧攥着窦瑜的手,板着脸,表情僵硬得厉害。

        窦瑜摸着自己被攥痛的手臂,脸气得泛红,讽刺道:“你是不是脑子还没好?”

        胡王升永远都不是秦十五,那个被她用十五串铜钱买来的、很少笑,但会教她骑马射箭,眼睛里只有她的男人。他为了保护祖父死在了叛军的围攻中,再次醒过来的人仅仅是胡王升。

        她是在通州集市上的一个铁笼子里看到秦十五的,脖子和四肢都被捆上了铁索,满身狰狞的鞭伤,眼神却平静冷漠。卖家说他力气大,爱伤人,已经卖出去过一次了,因为不受驯服被主家打出了一身伤又强行退了回来。

        他不会说话,只会说和写一个“秦”字。

        就是因为这个“秦”字,再加上他凄惨的样子,她才会动了恻隐之心。连着笼子买回去观察了很久,发现他其实是个挺正常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记忆,只记得自己要来通州望庄寻一个姓秦的人。

        秦在通州是大姓,在望庄姓秦的人家也不少。窦瑜一边教他说话一边带着他一家一家找过去,可他总摇头。她还曾玩笑着问他:“你找的人不会是我祖父吧?你可别是他的私生子,那不就成我小叔叔了?”

        在秦家的第八个月,他说话已经很流畅了,某一日忽然认真地说,自己是在找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娘子,又点点额角偏上的位置,说:“这里有一颗红痣。”

        那日睡前对着镜子拆发髻的时候,窦瑜忽然想起秦十五的话,鬼使神差地拨弄了一下额头边缘的发丝,因为对着铜镜看得不大清晰又让侍女青珊凑近细看,才知道自己额角偏上被头发掩盖住的地方,也有一颗鲜红的痣。

        但秦十五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人,窦瑜揣着疑惑整整想了一个月,最后索性抛到了脑后。

        不久后她和祖父说自己喜欢上了秦十五,祖父差点没气撅过去,非说是奴隶引诱了她,当场就要将人痛打一通再赶出家门,她只好以绝食相逼来护住秦十五。当然,她比较怕死又经不住饿,其实一直在让春珊偷偷给她藏饼子,夜里躲进被窝里吃。

        看到她如此固执,祖父又要偷偷把秦十五带走灭口。她听到消息骑马去追,追到时他已经被祖父活埋了,土都填到头顶了。她徒手挖他的时候被尖锐的碎石划得满手是血,把祖父吓坏了,一众下人包括祖父都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帮忙救人。

        祖父本意不是真的想要杀了秦十五,即便是奴隶在通州境内也不能随意虐杀,将他活埋只是准备吓唬他。活埋前曾问他是要命,还是执意留在秦家。

        秦十五不肯走。

        祖父妥协,同意秦十五入赘,但要求他改名换姓,以全新的身份娶她。他便改名傅实,随祖父学习经商。直到她十五岁及笄礼一过,祖父以通州习俗祷告天地,求下吉时,为她备下厚厚的嫁妆,送她去别庄暂住等待婚期。

        二月廿五,宜嫁娶,她穿上嫁衣自别庄出嫁。

        同日赵野等部犯通州的消息弥漫开来,一支赵军铁骑直入望庄,引得城中大乱。

        还没来得及拜天地,窦瑜就被祖父塞进了马车,一家人离开望庄逃命,最终在路上被谢述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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