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鸿（修）

明月逐渐从乌云之后展露出来，苍凉的月光洒落在一座精致的小院之中，正值夜半三更，此地空无一人，唯有夜色沉沉。

        而在月色未曾照到的角落，司空摘星就静静的趴在那一片庭院右边的花丛之中，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作为一个小偷，他的功夫已经是同行之中最好的了，他能够屏住自己的呼吸，减缓自己的心跳，此刻即使是耳力最好的人通过听觉来判断也只会把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当成这些花草枝叶的一部分。

        可他仍然不曾放松警惕，这不仅是因为他是个很小心谨慎的小偷，更是因为他此刻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南海飞仙岛，这里是白云城，这里是城主府，这里有一个男人，一个被称之为剑仙的男人。

        司空摘星不会他好朋友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就算会，他也不想去试能不能接住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他还是挺爱惜自己小命的。

        他喜欢活着，可偏偏他又是个有追求的小偷，把偷盗当成了艺术，所以当有人花重金请他来白云城偷一样东西，而他又和另一个人打了赌会偷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他就一定要来这一趟。

        当明月又被乌云笼罩，月光化为一片黑暗，司空摘星终于要动起来了，他的动作会很轻很慢，连微风吹来的声音都比他发出的声音更明显……

        突然，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院子里来一个人，一个叫人不得不躲，不得不藏的人。

        司空摘星停了下来。

        那人一身雪白的极其合身的衣裳，用料十分昂贵，样式却十分简单，他是空着手来的，这极不合常理，因为一个剑客不该落下他的剑。

        他有着极其出色的相貌，但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一双眼睛，那一双在黑暗之中犹如寒星一般的眼睛，漆黑的寒星。

        司空摘星的眼睛很好，好到足可以在月光都消失了的夜晚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微抿起来的淡色薄唇，看着这个男人走进了院子，踩着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站到了那扇双开的朱红色门扉前。

        叶孤城伸出了他的手，却在要敲击朱红色门扉之前顿住了。

        就在此时，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一片漆黑的房内亮起了昏黄的烛光，一道窈窕纤细的一看就是女子的身影映在雕花窗前，这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叶孤城。”那女子缓缓的念着这个名字，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复杂就像是要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好好记着，又像是要把这个名字从心里面挖出来还给名字的主人一样。

        “你…还没有休息。”叶孤城如此回答道，他收回了手，站立在原地，他是不准备进去的。

        两个人就隔着一道门，他对着她的影子说话，而她手上捧着本书，正低头看着，没有把视线看向门外。

        “如果你觉得我休息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影子的主人依然低着头，好像专注地看着她手上的书本，语气淡淡的。

        “或许……我只敢在你休息的时候来找你。”叶孤城微微一顿，然后便说出了这么一句，那双如寒星一般的眸子注视着那影子，他似乎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但他不是会触碰别人影子的男人。

        那姑娘嗯了一声，然后就又拿起那本书低头看，好像已决心把门外的叶孤城忽略到底，叶孤城也静静的站在原地认真的看着那影子，看着那影子等了许久都没有翻动书页。

        “外面冷吗？”最后姑娘还是忍不住了小声的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吃了饭吗？”

        叶孤城不语，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凡人的笑来。

        姑娘没有等来回复，有些着急，又将手上的书合上：“我知道你武功很高，内力又很深厚，是不会怕冷，不会着凉的，一顿不吃两顿不吃也没什么，可是……”她突然沉默下来。

        叶孤城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温柔，他似乎有些享受这沉默。

        一旁的司空摘星静静的趴在花丛之中，将自己的气息和花草枝叶融为一体，默默的听着叶孤城站在房间外和房间里的影子姑娘说话，没有人在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不会认为二人是一对相识已久的心有灵犀的有情人，也不会有人怀疑叶孤城有多喜欢房间里的那位姑娘。

        等叶孤城终于走了，也到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会亮的时候，司空摘星决定为自己的偷盗计划最后一搏。

        也就在此刻，嘎吱一声，那道叶孤城未曾打开的朱红色门扉被打开了，司空摘星一惊，下一秒，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举着一只正在燃烧的红蜡烛走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和那昏黄的淡淡的烛光同时撒在了她的身上，浓烈的红衣也变得温柔，光照亮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像是梦一样美的带着笑的面容，她的一双眼睛比烛光更亮，比月光更柔，她像是虚幻一般，如梦似幻，她的脚步是无声的，她像是一阵风，像是一片花瓣，鲜红的花瓣轻飘飘的从枝桠上飞舞飘落。

        他的呼吸不由为之一滞。

        她举着蜡烛，踩着月光，离开了小院，往……司空摘星望着她的背影，终于找回了自己呼吸的频率，他记得那似乎是白云城厨房的位置。

        她是不是因为自己腹中饥饿才会想到问叶孤城有没有吃晚饭？

        司空摘星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一笑，他有些好奇，但他最爱的最感兴趣的仍然是偷盗，此刻天大的好机会摆在他面前，房间空无一人，目标近在眼前。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走入房中，他没有点灯，他也不会点灯，他要找一本书，一本蓝色封皮有些年头的书，一本叫做《多情误》的书，一本有人出黄金万两叫他偷的书。

        一本书怎么会有人出黄金万两，而且还要请他这个最难请的偷王之王来偷，或许里面记载着什么绝世的武功，或许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但这些司空摘星都不感兴趣，他只享受偷盗的过程，物品有多珍贵却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皇帝老儿的玉玺和市井小儿手中的蚂蚱若是被放在同一个地方，偷盗起来同一个难度，那这两样东西对司空摘星来说就并无区别。

        进入房中，他第一件事便是搜索机关，越贵重的东西越要妥善保管，房间里有几个小机关就再正常不过了，他转了花瓶，看了挂画，甚至恨不得连墙角的砖都翘起来看一看，可他依旧是一无所获。

        眼睛不经意的扫到了那张香榻玉床，司空摘星毫不犹豫，也没有半分避讳，直接走到床边动手翻找起来，手上的被褥十分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越是触碰，越是翻找，香味便越浓，渐渐的那张如梦似幻的美丽容颜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你可以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

        那带着些许熟悉的不久之前听到过的如黄鹂一般的女声在司空摘星身后响起，好似一道惊雷劈中他的天灵盖，刹那之间，什么梦什么胡思乱想全都化作烟飞烟散，余下的便是惊悚。

        他没有回头，此刻也不需要回头，二话不说便要跳窗而逃，身法好似一条泥鳅，灵活狡猾，速度好似离弦的弓箭，叫人来不及反应。

        “呵呵呵，好身法……”

        如银铃一般的笑声比窗口更近，与声音一同到来的是一个人，一只手，一个美的在黑夜之中都在熠熠生辉的人，一只纤细漂亮的手，在黑暗之中，在司空摘星的眼中如白玉雕成。

        这个人明眸善睐，手上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面，这白玉手上还拿着一双筷子，一双其貌不扬的筷子，可这双筷子有着全天下筷子都不能比的速度，就这么一刺，只在眨眼之间，这双筷子就离司空摘星的咽喉只剩半寸。

        她是位真正的绝顶高手。

        司空摘星额头已覆上一层冷汗，此刻仿佛站在那万丈悬崖边，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可下一秒姑娘收回了筷子，将筷子斜插在碗中，然后一挥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这一手神鬼之能顷刻间就让昏黄的烛光布满房中，而在这烛光之中，带着笑的她比黑暗中的她美上十倍。

        她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些新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偷……我叫叶惊鸿，你叫什么？”

        司空摘星似是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张易容而成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懊恼的神色，他一字一句的对惊鸿道：“我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偷王之王？”惊鸿歪了歪脑袋，似乎是认真的想了想，可惜没想到，“没听说过，反正你是来偷我东西的就对了。”

        司空摘星敢怒不敢言，不，他心中并没有怒意，有的只有烛光，只有面前的人，还有……偷她的东西。

        她悠闲的坐了下来，好像已经料定了司空摘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司空摘星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惊鸿眉眼弯弯的，像是一只要干坏事的猫。

        “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圆润中一点粉嫩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的桌面，发出了有些清脆的咚咚声，合着无形的韵律。

        司空摘星不由得屏住呼吸，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如何脱身的办法，可面对那绝对压制性的武功，又有多少能够脱身的办法呢？

        “过来。”

        带着某种奇妙韵律的敲击声停了下来，桌前的美人伸出手朝司空摘星招了招手，让他上前来，“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

        一只飞蛾不知何时从半开着的窗口飞进，绕着烛火不停的徘徊，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时机葬身，飞蛾并不算美丽，比不上蝴蝶的鲜艳，烛火暗藏死局，却明亮温柔。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扇了扇那两把轻罗小扇，红润的唇弯起的弧度更大，她像是和自己的朋友分享一个小秘密一样，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如同情人的耳语，却带着一股少女的纯真。

        她称赞道：“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司空摘星闭上了眼睛，不再亮出自己那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只能听见惊鸿的又一句，她说：“那么快跑吧，这么漂亮的眼睛可以去看更多的东西。”

        司空摘星一怔，然后毫不犹豫的逃走了，连一次回头都没有。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惊鸿有些开心又有些遗憾，慢慢吃完那已经半冷的面，接着拿起桌上那本被放倒了的蓝色封皮的书，书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多情会》。

        看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无聊，铺开白纸，乌黑的墨在上面书写着八个字——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写完之后，惊鸿将纸张拿起，看着那苍劲有力的笔法，忍不住感慨自己这些年虽然在琴棋书画上所学不多，可到底还是颇有天分的，突然，惊鸿发现那司空摘星的星字上有一横，她写的似乎不太好。

        本来就无事可做也没怎么想睡，便有些较真的坐在桌前又写了几张，直到写出自己满意的……

        正值天晴，在院落之中，惊鸿手上拿着一截乌黑的树枝随意的挥舞几下，红裙翩飞，青丝一划，美如同一支舞蹈，惊鸿无意跳舞，她只是随性的，漫不经心的。

        十年以来，惊鸿的日子大致相同，练武，读书，用餐，休息……没有什么波折，没有什么惊喜。

        她自小父母双亡，流落在外，六岁那一年被白云城叶家旁系的一对夫妇收养，她又有了父母，还有了一个叫叶孤鸿的弟弟……然后父亲身患重病，与世长辞。

        她永远忘不了七岁那年，她遇见天下第一神算说：“你天生无泪，目中只见黑白朱色，克父克母，天煞孤星，须得一生孤寡淡泊，若陷入是非，必将掀起腥风血雨……破解之法，唯有一滴眼泪，这世上若有一个男人能叫你看见的第一眼之时掉下一滴泪来，你便破了这命格……”

        不需要真心不需要生命，只需要她流一滴眼泪，奈何……她天生无泪。

        她记得自那天开始自己就不再开心了，娘亲就给不怎么开心的她一本话本，里面说了这么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可怜的女孩子，她天煞孤星，她受了很多的苦，但是总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人，然后她会爱上那个人，那个人也会爱她，女孩儿再也不会孤独，女孩儿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惜娘亲没有等到她找到什么幸福，就也去了。

        她记得自娘亲去后她把自己锁在一个小院子里，无论见谁都都要隔着一道墙，弟弟叶孤鸿因此与她疏远，叶孤城每次想要让她离开小院子，都会被她打出来……

        她等了十年，也有决心可以再等十年，那个人总有一天会来的，就像是那本叫做《多情会》的话本上说的那样。

        心中仿佛又洒满了阳光，脸上又有了笑，惊鸿将树枝随手一扔，下意识地撇了撇西北方一个阴暗的角落。

        她知道那里躲着一个人，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他还没有走，他呆这儿待了三天，偷看了她三天。

        对于惊鸿来说，司空摘星就像是一只从高高的墙外飞过来的一只有趣的小鸟，她并不在意这只小鸟会不会叼走她的金银珠宝，她不在乎，甚至是很乐意把自己的珠宝送给这只不请自来的小鸟。

        毕竟他实在有趣而且又很新奇

        于是她将所有的首饰珠宝，所有的她觉得用不上的东西，全都放在了被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他只要再进去就会找到……

        按照自己的习惯，她走出了小院，一般来说她会很快回来，但今天她决定破个例，对那位武功并不如她高的偷王之王多一点犯案时间，就……半炷香吧。

        半炷香之后，提着食盒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房间的惊鸿，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再次被翻乱的床榻，还有床榻之上一件都没有少的金银珠宝，以及一只被放置在金银珠宝之间，不属于这里的有些简陋粗糙的木雕飞鸟。

        惊鸿走到床边拿起那只木雕小鸟，仔细的看，细细的看，看着那粗糙的雕刻，看着那呆头呆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呵呵呵呵……好丑啊……怎么会这么丑……呵呵呵……”

        她理都没有理那些金银珠宝，带着新奇又喜悦的心情坐在书桌前，越想就越笑，越笑就忍不住越喜欢司空摘星，她甚至觉得第一次见面那样吓唬她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这样的想法在发现她放在书桌上的那本《多情误》的消失时一起消失了。

        惊鸿脸上的笑也消失了，手上的木雕飞鸟摔到地上，她却不再多看一眼，她在书桌上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下一秒，那张由坚硬的红楠木制成的书桌被一股气劲劈成了两半，木屑与细小的陈薇一起飞舞在空中，惊鸿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她似乎是在急促的呼吸，胸口不停的颤动着。

        “司、空、摘、星！”

        惊鸿一个字的一个字的地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如玉的脸颊上浮现了两朵如云霞一般醉人的红晕，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愤怒。

        有趣的飞鸟可以飞来叼走她的金银珠宝，却绝对不能带走她母亲的遗物，她的梦，她的人生，她的未来，她的命中注定。

        当颤抖停止，惊鸿毫不犹豫的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走出了白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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