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里的那一枚ZIP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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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脑袋,上车,发动,回家。
经过楼下的时候,顺手剥了一根火腿肠,喂给天天守在楼下绿化带里,见到人就“喵喵喵”乞食的流浪小白猫。小白猫一边吃着火腿肠,一边听我碎碎念。
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头顶的光线又暗了几分。身后好像……有人!
迅速起身,回头,果然!
“你!跟着我干什么?!”
“在停车场里,你的车子停在了我车子的边上!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路虎,“然后你回到小区,我们的车子又停在了一起。”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停车场里的路虎和现在我车边上的路虎,确实是同一辆。
正想着说一声冒犯了,就听得门厅里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声,“文景,你回来啦?”一个顶着一头大波浪的大波美女,缓缓走来。
身边的男人没有太大的反应,轻轻“嗯”了一声,似乎还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文景,回来了就上楼啊,傻站着做什么呢?”话是对着男人说的,眼神却是看向我。
男人面无表情,向前走去。大波美女满意地笑了,附身贴上,挽着男人走向电梯。
我饶有兴趣地目送了一会儿,男人僵硬的动作,时不时地挣扎,一丝不落尽收我眼底。
这么漂亮的人间尤物也能被男人厌弃,再看看我的遭遇,嗯……平衡点儿了。
推开家门,清冷之气伴随着无力感铺面而来,明明……几个月前,这个家还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亦或是,我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对于现在的易君而言,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
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楼下的道路不算拥挤,只有几辆车零星经过。有个声音似乎在对我说,跳下去,就这样结束,挺不错。
于是,我向前探了探身子。
“喂!你干嘛呢!”有个声音从左手边响起,下意识地一扭头,是那个男人,那个“妖孽”。
“文景,你在跟谁说话呢?”有个妖妖娆娆的妩媚声音再次响起。
“妖孽”冷着声音对着屋里的人说道,“收拾你的东西赶紧走,少管我!”随后,他冲着我,咧嘴笑了笑,有点得意。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丢给他,他很意外,但又稳稳地接住了,只是,他的手里拿着烟,却并不着急点火,而是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难道是因为没有火?我疑惑着准备将手中的打火机也给他丢过去。却没想到他摆了摆手,“你一个姑娘家家,少抽点。对啦,你是心情不好么?这个点刚下班的话,是加班么?”
“嗯,加班。”
“难怪了,加班确实让人心情不好……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我们公司就很不错,离这也近。”
“谢谢,不用了。”手里的烟即将燃尽,我干脆掐灭烟头,再点了一支,“虽然总加班,但好在职场关系没有那么复杂,做事还算开心,再则,大小是个管理层,换去别的企业怕自己不习惯。”
“妖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文景,外面风大,赶紧回来吧。”他身后那个妖妖娆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看到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抱歉,我要去处理一点事情,失陪了。我叫陈文景,很高兴认识你!”
隔壁的阳台门拉开,再关上,不多时,便听到里面传来了男人的怒喝声以及女人的各种撒娇、哀嚎、祈求甚至是哭声,而后,随着一声暴怒的“滚”还有重重的关门声,一切又恢复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文景,这名字好熟悉,公司又在这附近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文景科技创始人,陈文景。果真是做大事的人,哪怕在男欢女爱这件事情上,他也能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不过,我连自家门前雪都扫不干净,那还敢管人家是不是流鼻血。易君的晚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让他每天心甘情愿晚归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如今天被陈文景扫地出门的那个大波浪一样,足够妖娆,足够美丽,足够有手段。
我想易君他大概对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丑胖女人已经容忍到了极限。但又没有办法立刻摆脱我,所以只能在这些细碎的琐事上面折磨我,比如,不让我安睡。
易君是在我熟睡之后回的家。他故意制造出很多的声响,从进门前开始。换鞋、洗手、喝水、上厕所、洗澡、吹头发……然后假装不知道我已经睡着,在任何可以活动的区域内引吭高歌。
我忍着疲惫和被惊醒后的各种不适,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再忍忍,再忍忍,等天亮后就去找律师起诉离婚。
有关于离婚这件事,我不止提过一次。每一次他无理取闹,指责我没有娘家人可以依傍的时候,每一次他埋怨我劝他买房导致他背负房贷的时候,每一次他将我那台昂贵的宝马车撞伤,然后将车祸的锅甩到我头上的时候,我都在求他离婚,求他放过我。我甚至跟他保证,我愿意写欠条,余生他所有的房贷车贷都由我来承担,孩子不要他负责,房子归他,车子归他,所有的重担都归我,他也依旧不愿意放过我。他以折磨我作为自己幸福快乐的源头。
那无耻又无下限的样子,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占据了身体。
从沉睡中被吵醒,他在得意地哼着歌洗着澡,我的凄惨与他的快乐,在同一个场景中,是多么讽刺而又鲜明的对比。
心烦意乱地披上外衣再次前往阳台,点上烟,看着楼下零星经过的车辆。
隔壁的阳台推拉门开了,又关上,我惊讶地看着出现在隔壁阳台上的陈文景,这“妖孽”难道是谁在客厅的不成?
“这么晚了,还没睡么?”他优哉游哉地点上了一支烟,用的打火机是一枚银白色的ZIPPO,像极了许多年前我在机场丢失的那一枚。
“家门不幸,畜生晚归动静又太大,把我吵醒了。”我冲着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毛,也不管他是否看得清楚,“只是没想到,陈总也有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的不睡觉,陪我在阳台上抽烟吹风。”
“刚搬来不久,第一次发现阳台这边风景独好,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样子是我吵醒的他。
“跟你没关系,我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他把玩着手中的ZIPPO,我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像是多年前我在机场丢失的那一枚。
那是我给自己的成年礼。迟到的成年礼。
我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一直有很多,但是实际的得到手的却少得可怜。小时候,想要的是可以让我随意摆弄的金发娃娃,青春期里想要的不过是一把吉他,上大学时想要的不过是一日三餐,仅此而已。
我的父母因为我是个女儿,是个“赔钱货”,在吃穿用度上能克扣便克扣,即使是上到高中,我穿去学校的衣裤都是破旧的。注意,不是旧,而是破旧。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在寒冷的冬日里,我穿着一条夏日里穿的薄裤,然后被班里的男生指着大喊“林淼淼,你的裤裆磨破了”的时候的羞耻感。我更加无法忘却的是当我带着愤怒回到家之后,我的父母却轻飘飘地骂我一句“矫情”,随后将家里所有的钱款喜笑颜开地递给我那不成器的姨夫时,脸上的谄媚——他们认为我是个“赔钱货”,没有资格给他们养老送终,因此把我阿姨家的儿子当成了唯一的寄托,好吃好穿只有他能得,我什么都别想要。
也是在那一年,我从百货商店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把吉他,摆在了显眼处,摆在了……我心上。那不是一把好吉他,琴体上有些许的瑕疵,因而被折价处理,只需要260元。那时候,我每周的饭钱是50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不能不吃饭,所以只能打压岁钱的主意。可惜,那一年的压岁钱到底没有保住。红包到手没几分钟就被妈妈拿走,一分不少地装进了表弟的口袋。那一刻,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绝望都被我尝了一个遍,如果不是发了疯一般冲向厨房拿起菜刀叫嚣着要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要么还我钱要么就抱团一起死的气势震慑住了所有人,估计那钱是注定会成为别人家的了。
回忆像是一汪蓄满水的池子,一旦撕开了一个口子,原本蓄满的水便一古脑地倾泻而出。
“你在想什么?”陈文景问我。
我也懒得去遮遮掩掩,索性将这一段往事说给他听。
我用那笔钱买下了那把吉他,又厚着脸皮总是跑去音乐老师处讨教吉他的图谱,还有吉他的弹法。我将吉他藏得很好,录取通知书下来之时,正逢家里因为阿姨一家而山穷水尽,所以大学的学费、母亲因为急火攻心导致的心脏病的治疗费用,都是靠我在夜排档里弹着吉他卖唱得来的。
只是我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阿姨一家人养出来的表弟似乎看不得我过得好,趁我上学不在家之时,将我的吉他砸了个粉碎,而那个靠着我卖唱赚钱才得以保住一条命的母亲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砸的好”。
于是从此之后,便彻底断了对父母的念想,哪怕是在做小时工的时候被人欺负,哪怕是在宿舍病得要死,哪怕是连日来找不到新的小时工三餐不继,我也只是一个人独自咬牙挺着。
大二那年的暑假里,打工的工厂老板赌博欠了一屁股的钱,带着家人连夜跑走了。我的学费也没有了着落,厚着脸皮给家里打电话要学费,得到的不过是一句吧“自己想办法吧,你表弟今年中考没考好,进省重点花了我们不少钱,你那大学,既然没钱就别上了吧,反正最后你也是别人家的”。
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就这样读了一半便再也读不下去了。
再后来,不过是半生沉浮,在这世道如同一缕幽魂一般,随随便便找个工作,随随便便找个老公,随随便便过完这一生便罢了。
只有那一枚ZIPPO,是我心头的唯一念想。那是我用这辈子的第一笔工资买的唯一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初见之时,它之时柜台里展示着的样品,银光色的外表在灯光的照射下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因为辍学的事儿,我那时候正长时间地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挫败感之中,只扫了那一下,便像是被下了蛊一般再也挪不开双眼。
一枚ZIPPO占了我月薪的三分之一,再除去房租和水电费,那一个月的光景对我而言是真的惨淡至极。可不论时光有多难熬,只要手里握着那枚ZIPPO,再苦我也觉得甜。那些我最孤苦无依的年头里,不论是怎样的困境,都是它陪着我度过。我从一个没有学历的最初级的职员,一点一点地进步,挤掉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终于走到了一个相对舒适又安全的位置,靠的就是当初握它在手里时,那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自信心和安全感。那些年,我也是明媚且张扬过的。
只可惜后来,我把它弄丢了,在机场安检的时候。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说来也是奇怪,弄丢了那只ZIPPO之后,我的自信好像也被弄丢了,曾经的张扬变成了现在的小心翼翼,曾经的明媚也被垂头丧气所取代,从前的积极进取也变成了现在的随波逐流。
“没了情感寄托,所以后来就无可无不可了吧?你知道么,易君,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资质最差的员工,没有之一。”他手指间有星星点点在明明灭灭,话很冷,他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我也不大看得见。
“陈总怎么知道我的先生是易君?”
“门对门那么长时间,总会遇见的。”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身后的客厅里又传来易君的鬼哭狼嚎声,我向陈文景抱歉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屋。易君刚刚洗完澡,裹着浴巾,看见我,明媚的笑脸瞬间变得阴沉,“又抽烟,说了多少次叫你少抽点烟,病了还得老子花钱给你治……”
我懒得跟他废话,钻回到被窝里闷头大睡。
易君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就嘚嘚瑟瑟地出门去了,很好,距离我们离婚又近了一步。心情瞬间就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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