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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渐远又忽近(5)


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顾一提着水桶坐在她的面前,努力将那双眼睛睁到最大,林池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孙子,看啥呢。”

        顾一磨牙,自从认识林池,他的小虎牙磨的油光发亮,可以啃人,他说:“虽然我奶奶去世的早,但是我爷尚未有续弦的打算。”

        “你不是说谁先理谁就是孙子?”

        “林池,你不是人。”顾一沮丧:“我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装的是什么。”

        “不用看,一坨屎。”

        “我靠,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我这人比较坦诚。”

        顾一唉声叹气,坐在她旁边搅拌着颜料盒,他一直看不惯林池的颜料盒,好好的一女生,看着也干净利落,偏偏这颜料盒糊弄的,没眼望。

        他用刀子轻轻刮掉上面凝结多日的丙烯颜料,不紧不慢地说:“姑奶奶,还有半个月就考试了,紧不紧张。”

        “紧张不紧张有什么用,画画这事还是讲究天分,我似乎是来人间凑数的,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学不好。”

        她的心态早已扭曲,自暴自弃。

        “明天江词过生日,17周岁,你有什么想送的么?”江词的生日是12月20。

        “你是一天不在我面前提他你心里难受是吧。”

        “多大的仇啊恨啊的还不能提?”顾一拿着铲子搅拌着凝结的熟褐色:“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他说:“做人何必那么偏激,就算喜欢得不到回应,至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世间不是除了爱就别无其他。格局大点,和他做朋友或许比恋人关系更好,他这人不知冷不知热的,做他女朋友未必幸福。”

        顾一的一番说辞扰乱了她的心绪,在画室里一整天闷闷不乐,每天白天画画晚上集中点评,老师点评她的画时,她魂早都策马奔腾跑的老远,还是被棍子敲打醒的。这老师有才有德就是脾气贼差,喜欢拿棍抽人,就连顾一都没少被抽。

        林池揉了揉手心,瞪着老头。

        大师都是性子古怪极有脾气的,他横眉冷对:“怎么不服气?”

        林池瘪瘪嘴:“我哪敢。”

        第二天一大早顾一就请假,本是准备拎着她一起去,林池摆手不愿意,顾一恶狠狠地碎了她一口,懒得管她。

        这一天都是浑浑噩噩地渡过,削铅笔削开了手,素描画不好,水粉画不好,心事重重。直到晚上8点多,在外画室一向与顾一玩的好的男生急匆匆地跑来将手机递她面前说:“顾一找你。”

        林池纳闷还是接过手机,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顾一急切的声音,他说:“林池,快来市人民医院。”

        电话里他没说清具体什么事,但是总有不好的想法在脑子里萦绕。

        她很担心,下了楼就拦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一路上,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心慌,那种强烈的不安占据着她的理智,脑海中描绘了无限不可能发生的事,全是有关于江词。

        她后悔为什么不肯与江词和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至少还可以做朋友,至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

        窗外的雪花打在玻璃上,被刷雨器轻轻刮开,林池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想到那一年她摔伤了额头,江词不嫌弃地将她抱在怀中固执的要带她去医院包扎。

        想到那个雪夜,江词发着烧从山上下来接她,他身形单薄,路都走不稳,可是就那么执拗走了几公里山路。

        想到她就随口说的一句西塘的八珍糕,他就不远千里背回来。他那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会因为一句话就唯独给她带来礼物。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做朋友也未尝不可。世间痴男怨女,不是非要在一起才算幸福。

        她下了车,往急诊楼奔去。

        深夜的急诊室,却异常的静谧,她走过长长的白色走道,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直到路的尽头,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双手抱膝倚在墙边,席地而坐,林池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还好不是他。

        她刚有一分的侥幸,在望向顾一蓄满泪水的双眸里,瞬间凝结。

        她狐疑地望向顾一,怔忪的开口:“怎么啦?”

        顾一红着眼,哽咽道:“何姨在里面抢救。”

        林池的心骤然一紧,一脸的不可置信。上次顾一同她说何姨住院,她当时一直执拗着不肯去医院看,下定决心去医院也是事发一个星期之后,那时候何姨早已渡过危险期,安然出院。

        她最后一次见何姨是在半个月前,她回家拿换洗衣服,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何姨说话明显力气不足,久病缠身,整个脸异常的苍白,她见到林池,温雅善目,眼眸中含着笑意,她说:“好久没见到小池来家里玩,阿姨最近嘴馋总是想念一品锅可是做了几次总是差那个味,小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教教阿姨好不好。”

        林池笑着应诺,可是一回画室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她盯着手术室三个大字久久无法释怀。

        如果真的出了事,她想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她挨着江词,席地而坐,这是近乎一年来第一次靠他那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江词将头埋在双臂之下,感觉到有人,微微侧目,眼眶微红,看了看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嗓音因为长久未说话有些许沙哑。

        他说:“你别坐地下,地下凉,前面有椅子。”

        椅子距离手术室门口相隔10米左右,林池摇了摇头,执拗地说:“我陪着你。”

        江词又将头埋入双臂中,没再说什么。

        这场手术从深夜到白昼,地平线缓缓上升,太阳撕裂了层层乌云,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万物滋生。

        顾一望向窗外白雪皑皑,打着哈欠:“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啊。”

        江德是凌晨五六点才赶过来的,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对江词说:“你带着朋友先回去,我在这看着。”

        江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聋了般。

        江德又重复了遍,他始终未理。

        “江叔,就让江词陪着吧,他不放心。”倒是顾一率先开口,他侧目扫了眼一直守在江词身旁的林池。

        手术室厚重的大门开开合合,护士医生进进出出。

        江词的一颗心随着门起门落,他将头倚靠在墙上,一脸的疲倦,看了眼林池说道:“你回去吧,快考试了,别分心。”

        从最初悬着的一颗心直到听到江词近乎沙哑的声音,她骤然心痛仿佛心尖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呼吸之间都是痛。

        她吸了吸鼻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早餐。”

        江词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说:“你去买点粥,自己先吃点再来。”

        林池“嗯”的声下楼去买粥。

        清晨的医院热闹的犹如菜市场,路边小店人满为患,她挤入人群,挑选了几种方便带走的。

        再次回到医院,手术室门口已经没有人影,她恍惚,急切的去问护士。

        护士直说推回病房了,也就潦草的给她打发走。

        因为找不到人,急的直哭,饭又不敢扔,她慌张的跑去住院部,从一楼一间一间找。直找到六楼,才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追了过来,摸着眼泪和汗水,哽咽地说:“你走了干嘛不告诉我。”

        江词刚从楼下交了住院费,才踏上六楼,就被她抓着衣角,暂时放松的一颗心又拧巴起来。

        他接过她手中的八宝粥说:“刚走的急,没来得及等你。”

        林池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阿姨怎么样?”

        “昨天突然大出血止不住,脾刚切掉,需要在icu观察48个小时。”

        “那手术算不算成功,脱离危险了没?”

        “手术的目的也只是减轻肝脏的负担,缓解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减少,防止大出血,至于脱没脱离危险还要再等48小时。”

        林池听不懂这些医术上面的东西,但是关键字她懂,她催促道:“你赶紧把粥喝了吧,后面才有力气照顾好阿姨。”

        何晴在icu里观察,家属不允许进去,护士将江德的手机号记下,叮嘱道,不要离医院太远,接到电话一定要第一时间赶过来。

        江德一一记下,才开车将三人送回去,本想将顾一和林池送回画室,二人不同意,便索性直接拉回大院。

        四人一夜未眠,悬着的一颗心暂时先缓一缓,顾一在车子上倒头就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池一度认为手术顺利,icu也只是个渡过期,后面将是调理身体她研究着菜单想着做些什么才能适合病人吃。

        距离48小时刚过20个小时,医院的噩耗传来,再次见到何晴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站在门口,看着客厅中躺着的那个人。

        身上盖着白布。

        这个场景亦如多年前她最后一眼所见的奶奶,她走的时候也是身上盖着白布。

        林池瞬间慌了,她在人群中搜索着江词的身影,她脑子涌现的全是江词与他妈妈亲昵的画面,他们的关系那么好,她走了,江词该怎么办。

        客厅里人潮涌动,有个老者坐镇指挥,客厅的家具被挪在一角,空出一大片地方摆着灵堂,有年老的妇人扯着白布,花圈堆满在小院的一角,还有源源不断的抬进来。她目光沉沉看了一圈,却始终未找到那个少年。

        顾一从人群中走来,他头上带着孝帽,红着眼睛对她说:“他在二楼,你要想去就去看看吧。”

        林池不是第一次进江词的卧室,没闹脾气之前,总是喜欢赖在他的卧室,他有一整面的落地书架,里面包揽了世界名著和许多珍藏版的书本。

        那段日子,她舔着脸让他辅导数学,他厚着脸让她做饭刷碗。

        现在想起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她轻轻推开门,屋里漆黑一团,密不透光,她小心翼翼地喊着:“江词,你在么?”

        回答她的是寂寞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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