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天深夜，暂时住到旅馆的杨起舞没有再接起范乐凯的任何电话，尽管他打了一百多个，最后杨起舞懒得再删了，直接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告知他们两个已经结束了，具体意思就是完了，分手了，解除婚约了，最后横批了一个粗字：滚。

        就关机充电去了。

        其实，像这种时候，她完全可以找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毕竟杨父是个名声响亮的大律师，以这种明显是对方过错的案子，告到范乐凯倾家荡产是分分钟的事，但是，如果是因为这种事情找上爸爸，她会搞不清到底是范乐凯还是老爸，仰或者小杏，到底是哪一个人，更令她生气。

        毕竟杨父当年也是个花名在外实打实的一个渣男。

        杨起舞在感情上有着和自己亲生父母完全相反的洁净要求，所以对于这样的父亲，当然不可能存在什么好感。

        小的时候，杨起舞甚至对这样的父亲很生气，觉得他这样的人，实在很给自己的人生糟心添堵，最起码，在身心健康上，实在没能做出好的榜样来。

        成长时期，杨起舞更生气为何自己的人生中，为何总会遇到这些爱偷吃的男男女女，一如她的父亲，一如她的母亲。

        她明明，是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却总会遇到滥情的人，就好比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却偏偏人生中总是充满了那些感情用事的人……

        小兰以为她不屑提起范乐凯，其实她只是作了冷处理。

        遭受背叛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更大的一个事实是，她，从来不是会被事实打败的人。

        杨起舞静静的想着，她会生气，可能是不安，很多人都会说生气是不安的一种表现形势，而她之所以会不安，只是不喜欢即将恢复的生活状况。

        只是一想到分手就又要恢复单身，一想到那种久违的，在同居后消失了好一阵子的感觉又要恢复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才真真正正的，站在暴雨过后的马路上，打了个冷颤。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逃避那种感觉，那种仿佛会被宇宙黑洞吸走的孤独。

        她没有再回和范乐凯同居的那个公寓，她既然决定了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就不会再让自己有丝毫眷恋。

        对自己够狠够绝，可能也是长久以来的一种保护本能。

        类似于蜥蜴的断尾求生吧。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带走了洋娃娃。

        当然，还有钱。

        那句很有名的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不然，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或者，有健康的身体，也是好的。

        听起来真是寂寞的话语，但杨起舞还是赞同的。

        她杨起舞肯定是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了，不过现在的她，也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了，不过至少，她还有个健康的身体。

        所以，

        明天，她得买个新手机，她想。

        紧搂着不管搬了几次家都不会丢开的洋娃娃，嗅着旧旧的棉布味道，混和着洗干净后的清澈和晒后一点点的阳光味道，这种气息的存在，会令她真正的安心下来。

        在外人看来，包括已经是准前未婚夫的范乐凯看来，杨起舞的这个嗜好真是怪异的近乎诡异了，因为她已经是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了，却喜欢一个只有三五岁小孩才喜欢的旧布偶。

        还是长得这样奇怪的布偶。

        ‘难怪你以前会被你的同学叫怪物女。’

        范乐凯曾经用很不解很不解的眼光打量着咪咪，试图研究这个棉布偶到底有什么魅力，最后确定，那真只是一个旧布偶，甚至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杨起舞也不解释，在她的内心深处，从选择范乐凯的那一刻起，她就把他划入不能言说自己内心的人。

        范乐凯生长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他有疼爱至溺爱的双亲，所以他一帆风顺的成长；所以为了理想可以不工作；氢他可以温柔的对待每一个人；也可以任性的伤害每一个人；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会理解杨起舞的世界。

        而在一开始，杨起舞也没有想过让他真正走进她的世界，她选择范乐凯的原因，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并不是因为爱情什么的。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对于这份关系的脱离，她并没有小兰以为的那般难过。

        只是，杨起舞还是深深的反省了自己。

        面馆里，

        就如同对小兰说的那样，

        这一切，果然还是自己不好。

        还是自己的错。

        仅仅因为形似，她选择了范乐凯。

        但范乐凯不是那个人，所以最后让他们两人都遭受了糟糕的局面……

        那个人……

        她抱着洋娃娃，闭了眼睛。

        是她不对，所以这是对她的惩罚，是她选择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也不是讨厌范乐凯，只是谈不上爱。

        而她原本真的以为，只要喜欢就可以了。

        原来仅仅喜欢是不够的，只要有一点不完美，就可以立即切断。

        那，如果是爱的，如果是她深爱的人，就算有背叛，也会一直深爱下去吗？

        杨起舞回答不出来，唯一知道的，就如同她那一次回复小兰的那样，

        嘘，爱啊，千万不要说，

        因为，

        爱，实在太有难度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兰一脸不理解。

        这也是正常的。

        太过飘渺的一个词了，日常生活中也用不着。

        所以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其实是正常的，毕竟范乐凯是个正常的，喜欢犯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的一个男人。

        真是一句替自己找借口还要让天底下男人都背锅的话啊。

        天底下的男人应该把当初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埋到山楂树下，看还不能结出歪果子喂松鼠。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认为，出轨和爱又没啥子关系。

        我吃个外卖，不至于要对快递员负责吧。

        大概是这样一个逻辑。

        无法理解范乐凯这种想法的杨起舞，

        选择非人类的洋娃娃。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世界超大，但是她一个人孤单渺小，不管什么时候消失，都不会让人记得。

        若是那个人也爱自己，就会不一样了吧？

        杨起舞闭了闭眼，她听到自己痛苦的叹息声，轻轻的，而且只有一声。

        难过不是什么坏事，允许自己难过。

        就像爱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年近三十岁的杨起舞，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很爱某个人，曾经疯狂的迷恋过他，但是最终，那也只是单恋的痛苦，最后痛苦的结束。

        踏入社会之后，有一天遇到了在大街上卖唱的范乐凯，那个时候，只是那一刻，让低垂着脑袋的范乐凯看起来，竟然隐隐有点像印象中的人，他的侧脸明明看不清，只是灯光下，折射了成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所以，杨起舞误认了，也因此误入了这一段关系。

        范乐凯有着帅气的表相，站在街头能引来不少女子的侧目。

        范乐凯说爱她，范乐凯说离不开她，范乐凯垂下的那个侧脸，是当真隐隐约约的有一点像他，于是让她一直不能走开，于是杨起舞同意了，把手递给了他。

        果然，只是饮鸩止渴。

        范乐凯虽然没有工作，但身为富家子弟不愁开销没来源，

        他一表人材，对女性有着天生的绅士情节，可惜除了会弹吉他啥都不会，唯一的优点是温柔多情，唯一的缺点也是温柔多情，订婚后杨起舞发现他和一些女生暖昧不清，半夜也要用手机发一些柔情蜜意，她也没所谓，反正范乐凯一开始就是这样，只要不过底限，杨起舞乐得不管他，可能是因为这样放之任之的态度，反而让范乐凯越走越远，最终，踩了地雷，还被逮了个正着。

        杨起舞有些难过，但完全不是因为范乐凯，她只是遗憾这样的生活要结束了。

        为什么要出轨呢？认真的过日子不好吗？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一起吃饭，一起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仅此而已。

        她很害怕一个人在夜里醒来，她很害怕要面对一个空屋子的感觉，所以睡眠不好的她，哪怕要忍受范乐凯的打鼾声，也不愿意去隔壁的客房睡，她在一个房间里铺了两张床，硬是要让自己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活物。

        不像外表显示的那样坚强冷静，杨起舞极度的害怕一个人。

        现在的社会总是强调一个人生活的恣意，越是大城市人越是孤单，这是很自然的生活状态，网上总是有各种单身狗的表情，各种开情侣的柠檬玩笑，可是，他们真的知道孤单生活的滋味吗？若是真的知道，绝对不会强调大家都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他们真的知道吗？

        回到一个人的屋子，看到好笑的视频只有一个人在笑，最后就笑不出来了，一个人开门，一个人开灯，不需要回答，不需要说话，每天发生的事不管是什么都找不到要说的人，一旦感冒发烧，就要惶恐着是不是要死了，到时候是不是只有尸体发臭到被邻居发现才能知道，如果洗澡，就会想着是不是会在浴室跌到，会不会被警察发现自己光溜溜的死在卫生间？

        这些，只有真正陷入孤单的人才会明白。

        真正的一个人过日子，是比坐牢还要可怕的生活状态。

        杨起舞不知道别人，但是她知道，她无法一个人生活，她需要面对活生生的人；彼此有互动；彼此有对话；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然后日子才是踏实的；阳光才是温暖的；所以在订婚的时候，杨起舞就想过，不管那个人的谁，只要他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专心的只对自己一个人，更何况是彼此喜欢的，所以，足够了，真的足够。

        可惜，范乐凯他不知足。

        原本，杨起舞很渴望结婚，这样，就有人可以陪她睡觉，陪她吃饭，他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可以携手共老。

        不是没有人追过她，可是杨起舞发现自己没有伸出手，直到那天夜里，她看到范乐凯，他的侧脸。

        那一刻，杨起舞真觉得自己看到的，是记忆深处的人。

        她不会告诉范乐凯这个秘密，只要两个人能和平相处，没有爱情也无所谓，因为，她清楚的听范乐凯说，杨起舞，我们就结婚过日子，别成天爱呀爱的，太腻歪。

        哦，好的。

        杨起舞记得自己这样回答。

        这样最好。

        这样伤害不了任何人。

        然后两个人达成了哪怕没有什么爱情，也不能出轨的共识。

        但是，范乐凯违规了。

        他们本来打算下个月结婚，请帖都拟好了。

        既然现在的范乐凯已经不能专心的面对自己了，那么她放手。

        虽然又会再度陷入可怕的寂寞。

        但那是断尾求生，至少还活着，比起孤单一个人的，经历过父母出轨影响的杨起舞，更加不能容忍自己伴侣的不忠。

        曾经，她害怕优秀的范乐凯会离开自己，想不到，最后离开的人是自己。

        杨起舞陷入深深的黑暗中，抱着洋娃娃，陷入深深的思绪。

        没有人知道洋娃娃的来历，连杨起舞的父母都不知道，不知何时起，女儿的床头摆着这么一只实在算不上好看的旧布娃娃。

        但是有个人知道。

        有个人……

        杨起舞深吸一口气，拒绝去想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在当天梦里，那个人的名字还是再度浮现了。

        只有他，

        像风一样来，像风一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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