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萤火虫

可对方只是缓缓抬起眼睛，笑容清白明艳，好看得超越性别，让萧峦都忍不住一愣。“你说他是狗……这我倒是同意。只有狗才会野蛮又粗鲁，见了想要却不属于自己的骨头，无计可施，就只会强取豪夺，自私至极，还觉得自己深情无比。“

        “——不过你们两个之间谈这个，不也就是狗咬狗么，谁有资格看不起谁呢？”

        他确实很美。美到能够用这副容貌勾引得他的儿子神魂颠倒，让萧白只听他一个人的差遣，同他一起谋划公司篡权，将萧峦强行踢出董事会，甚至险些将家族产业都拱手让给这个祸国殃民的妲己。

        ——都是这个狐狸精在捣鬼！否则，他和自己的儿子之间怎么可能会产生无法化解的罅隙？如果不是他，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为什么不去死？！

        冲动间萧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手边的酒杯，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摔在简宁的头上——

        而在落下之前，他的手竟然被萧白紧紧握住了。

        萧白的眼睛鹰隼般冒着森森寒气，开口却没有质问他刚才的侮辱，而是说，“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们？”

        他们。

        萧峦一怔，一股寒意窜上脊背。那一瞬间某个意识忽然在脑海中乍起，隔了这么多年才让他终于恍然大悟——却偏偏已经太迟了。

        原来萧白恨他至此，将他关在这深山老林里不见天日，并不是因为简宁的枕边风。而是因为，萧白从没把他当成父亲。

        对他来说，他真正的父母，只有那对收养了他，又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早早死去的老夫妻而已。

        简宁依旧是那样平和的表情，仿佛刚才险些被砸中的人不是他，仿佛他只是在观赏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剧，许久，才为这不尽人意的结局叹了口气。

        “你们这一家人可真是无趣。不去反思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却把所有的罪责一味推到一个外人身上。啧啧，要么怎么说是狗咬狗呢。”

        他意兴阑珊地起身，“算了，我去趟洗手间。”

        即便卫生间只有几步路，几个仆人也仍旧跟在身后，亲自将他送到了地方。

        简宁躲进洗手间，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信号。虽然弱了点，但好歹还是有。

        他又去观察窗外的深山老林。这片地方每隔一定距离就有萧家的人站岗，如果真有人想要走山路逃脱，必须要对整座山和萧家人手的布置了解得极其清楚才行。

        萧白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亲自过来盯着他上洗手间的。

        但简宁并不那么太担心。如果周远真的那么听话，那么现在，他应该就在靠近这所宅子的路上。

        所以他把这只萧白买给他的手机放在洗手池边，拉开窗户，就这么直接跳了出去。

        等到萧白发现他上卫生间上了太久，反应过来要去找他的时候，简宁已经坐着周远的摩托车，冒着蒙蒙细雨，精准地避开萧家所有的眼线，驶向了另一片山林。

        这一个月被关在萧家，简宁通过早些年安排的一些人手，和周远取得了联系。他提出一种从萧白身边逃离的策略，就是趁萧白每年祖祭时回到家族老宅，趁机逃走。

        摩托车跑不了太远，简宁把落脚点选在另外一片山林中，以后再做打算。而按照简宁的要求，周远为他租了一个森林管理员废弃的小房子用作过渡。

        说是房子，其实几乎就是几块板子盖出来的封闭空间，里面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每天萦绕着林间蚊虫，条件简陋无比。

        周远对于要让简宁这样身娇肉贵的人住这种地方感到非常羞愧，不过简宁显然没什么富贵病，并不挑挑拣拣，只笑着和他说谢谢。

        “帮大忙了。对了，你最近工作怎样了？”

        周远脸上现出羞赧，支支吾吾半天，简宁才听明白，他必然是又丢了工作，已经完全没有收入了。

        简宁知道这必然是萧白那一场大闹的结果，叹了口气。他四下看了看自己身处的房子，问，“租下这地方，对你来说有点辛苦吧？我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

        周远立即：“不用的……”

        简宁笑了，“客气什么？虽然我是在利用你，但是也不能真的无耻到什么报答都没有啊。”

        ——报答。周远一时没有接话，有些心猿意马。他要怎样报答呢？

        可是他立即意识到，简宁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个意思。他不像重逢时咄咄逼人，也不像诉苦时那样柔情脆弱，忽然变得有些冷淡疏远，泾渭分明。

        仿佛那天的吻，根本就是一场梦。

        周远知道自己想得太多，赶紧把思绪回正。他怕简宁无聊，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玩玩游戏打发时间，自己去帮他接电线开点热水，让他暖暖身子。

        而简宁刚一打开手机，一个弹窗新闻就立即映入了眼帘——

        《暴力打砸无辜店面？同性情人当众调情？公司篡权架空亲父？起底萧氏集团最年轻的董事长——萧白》

        简宁皱起眉，但来不及细看，手机已经被周远夺了过去。

        “那，那什么，你……你别看这个，这个都是胡说八道的！”

        简宁望着他，微微一笑。“胡说八道的话，是怎么说的，可以让我看看吗？我很感兴趣，因为萧白从不让我看这些。”

        周远支支吾吾，手机却仍然没有还给他，想来里面恐怕是有着关于简宁不怎么好的评价。

        不过简宁在意的倒不是这个。他想难怪萧白近段时间那么忙，原来是两次在公共场合大闹，被人曝光了出来，恐怕压新闻很是辛苦吧。

        他倒很想看看别人是怎样评价萧白的。周远不给手机，于是他笑盈盈地问，“那你是怎么看萧白的呢？”

        对方一愣。

        萧白是个很容易令人感到恐惧的存在，凶狠暴戾，擅长专权，因此大部分时候，甚至没有人敢在背后说他任何的不好。

        但面前的人是简宁，与萧白势不两立，现在只能依靠他一个人的简宁。这种意识似乎给了周远一些信心，让他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吐出了真心话，“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简宁挑眉，天生带着媚态的眼角也跟着往上挑，“哦？”

        “呃，只是……我的一种感觉而已。”周远挠挠头。即便只是被面前的人盯着看，他也仍然会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他现在是萧氏最年轻的董事长，地位比我高得多，但不管是谁，都会需要最原始的情感支持吧。”

        “他出身一直有私生子争议，高中时也有过他暗恋你的传闻。所以我想，他对你这样执着，也许不是因为不愿意放手，而是不能放手……他需要你这个唯一的支持。”

        简宁的表情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他因为你救我而对你围追堵截，你只是觉得他可怜，却不恨他？”

        “大概……达不到恨的程度吧。他对我做的那些都只是九牛一毛，对你才是，甚至当众……”

        他似乎难以启齿地一顿，“虽然我反感他那样对你，但是，正因为知道他做那些事的原因，所以，反而恨不起来了。”

        简宁却缓缓摇摇头，音调竟然很是柔和，“但我不一样呢。对我来说，任何伤害过我的人和事，要么毫不在意，要么就要报复到底。而对于他，既然知道我有能力报复他……我就不会手软。”

        周远结结实实一怔。

        然而对方接着回过头来，笑容毫无异样，很是松快地问，“话又说回来，手机可以再借我用一用吗？我想玩保卫萝卜。”

        长夜漫漫，只有雨声连绵。

        周远一直在山上呆到深夜。小屋里只有一张床，他必然不可能留下来和简宁一起过夜，但对方没有开口赶他走，他也就带着私心不提这件事。

        简宁对手机的兴趣有限，只玩了没一会就撑着下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树林里一片漆黑，似乎能看到点点萤火虫般的光若影若现，四处飞舞，很是漂亮。

        这摆脱尘世般的安逸让他出了好一阵神，身心都陷入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轻松。直到那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密集，他才猛然察觉到不对。

        今天下了雨，怎么可能会有萤火虫？！

        那根本就是手电筒的光——有人在搜寻这座山！

        简宁猜到萧白会立即派人来找他，却没想到他的人这么快就找到这座山。他立即拍醒角落昏昏欲睡的周远，把情况和他说了个大概，两人立即离开。

        房子的灯故意没有灭，趁搜索的人被吸引注意力的空当，他们从相反的方向骑车了下山。

        简宁知道这样的障眼法多半骗不了萧白，因此他们只能打速度战，尽量快地离开这座山。没想到骑车刚走出没多远，前方忽然亮起一整片灯光，整个山顶瞬间亮如白昼，摩托车骤然刹车。

        简宁捂着眼睛，心下大亮。对方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

        他早就已经发现自己在这里，让所有人先包围了山头，又用手电光把自己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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