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平淡淡

本丸的四季是可以随着审神者的调节而进行修改的，有的人酷爱冬季，有的人偏偏喜欢盛夏，还有的审神者会喜欢阴雨连绵的梅雨之景。但浅羽利宗却执拗地将其设置为与现世相同的一年四季更替流转。

        今日清晨，他早起进行了惯例的练剑后，盘坐在本丸天守阁的一楼道场里进行每日的冥想作业。

        今日的阳光正好，一大早，枝头叶间的露珠尚未散去，稍带暖意的风就吹拂而来，一时间吹得庭院里的草木摇摆，水潭边的竹制惊鹿空荡荡的重新竖起。

        此时此刻，浅羽利宗的内心平静如清澈湖泊，纵使昨日大开杀戒，那血腥与怨气也无法缠绕他心灵分毫。

        本丸里的刀剑付丧神们都知晓自家审神者有每日早上练剑与冥想的习惯，因此这个时段是无人回来打扰他的修行，除非是真的发生了紧要之事才会让当天值班的近侍前来进行紧急汇报。

        其实时至今日，坚持冥想所带来的精神增益方面对于浅羽利宗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但他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古老的习惯。

        如果他放弃了冥想，就像是毫无由来的抛弃了过去那些人和事一样。

        浅羽利宗不愿如此。

        说句实在话，他的亲人早已远去，朋友和仇敌皆化作尘土，真正陪伴在身边的只有一群非人的器物付丧神们。

        也不是说刀剑付丧神们不好，可自诩一介人类而言，浅羽利宗孤身独处时总归是无法抑制地想念起曾经的那些面孔。

        在他幼年时，父亲教他武士之道，手把手地纠正他握刀的姿势与仪态；兄长们带他驰骋山林，谈笑间开弓饮酒，并肩狩猎……矫健的苍鹰在林间的高空上方急速掠过，流淌在心间的是再也不能回头的青春岁月。

        但放眼望去那个年代，每每想来总归是“民不聊生”几个字。

        太平。

        太平之世啊……

        多少人为了这个词抛头颅洒热血，浅羽利宗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周游列国，扶危济贫，拜得明主，不曾退缩……

        然后，倒在了最后一步。

        他和他的战友同袍们所追求的那个“太平之世”就这样化作了火中灰，轻飘飘地落在了浸透着血与骨的痛苦大地上。

        而被他们所寄予厚望的那个领路人，更是折戟崩殂，怀抱着不曾实现的野望而死。

        咚——

        暗绿的竹制惊鹿因蓄满清水而重新垂下，清泉涌流，同时惊鹿的尾部顺势敲在了一块圆润的灰色石头上，发出了一道闷响。

        浅羽利宗豁然睁开了眼，幽绿色的眼眸深邃平和。

        当他站起身时，原本那种沧桑与怀念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于年轻人所特有的那种活力与神气。

        审神者走出了院门。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今日近侍是打刀“压切长谷部”，他化作人形后的仪态严肃，身形挺拔，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带着某种难以亲近的冷淡神情。不过，很多审神者都喜欢这把刀，因为压切长谷部是本丸里为数不多的、明面上的“主控”。

        也就是说，你想让他当牛做马或者做一些更离谱的事情都没问题，因为他无条件地敬爱着你这位现任主人……虽然也有人怀疑假如这把刀的现任主人如果死了的话，他可能会火速投入下一任主人的阵营中去……

        不过话说回来，压切长谷部曾经是浅羽利宗的一位熟人所持有使用，所以如今在审神者看来，这面色严肃、身穿白紫相间运动服的棕发青年也如隔壁大哥家的孩子一般亲切可爱了。

        尽管这个世界线的长谷部在作为单纯的刀具武器期间，并不认识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浅羽利宗。

        果不其然，压切长谷部见到审神者走出小院，一丝不苟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明亮的笑容并快步迎上：“主人，您出来了，是否需要沐浴更衣呢？热水和衣物皆已经准备好了。”

        “早餐的话有新鲜的河豚刺身和白子茶碗蒸……”

        “等、等一下！”浅羽利宗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正在絮絮叨叨汇报今日早餐菜单的压切长谷部，略感吃惊地说，“是谁一大早要吃河豚刺身？”

        这么生猛的吗！

        “啊……这不是主人您亲口说的吗？”

        长谷部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是您四天前从时之政府参加完庆功宴后回来后当众发表的重要讲话和指示精神——我这儿还有当晚的视频为证，主人需要看看吗？”

        啊这？

        浅羽利宗费力地回忆了一下……果然那个时候就是在发酒疯。

        好吧，河豚就河豚。

        “今日厨房里的主厨是谁？”他随口问，“不会故意把我毒死吧？”

        “主人您可真会开玩笑，谁敢毒死您，谁就要被我们扔进刀解池里去道别。”长谷部十分恭敬地说出了貌似有点恐怖的话，“今日依旧是厨艺最好的烛台切殿下当值，以及相应的厨房值班人员都去帮忙了。”

        听说是烛台切光忠作为主厨，浅羽利宗立刻松了口气，然后他开始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此时棕发的付丧神继续汇报道：“顺带一提，昨晚五虎退的小老虎因为在玩捉迷藏，有一只小老虎不小心把自己冻在了冷藏柜里出不来。因此大伙儿找了它一晚上，总算在今早清晨找到了那只冰雕……”

        浅羽利宗：？

        那只小猫猫听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如今战事结束，本丸里就是这种日常琐碎的奇怪事情很多，因此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问道：“所以那只倒霉的小老虎还活着吗？”

        长谷部露出了温和亲切的笑容：“主人，它当然还活着，我们付丧神的伴生灵兽怎么可能被冰箱随意地冻死呢？”

        “……谁知道会不会发生那种事啊。”浅羽利宗突发奇想，“要不要哪天我把你关进冰箱冷藏柜里试试效果？”

        长谷部：？

        长谷部艰难地开口：“如果是主人的命令的话，我绝对会无条件执行……”

        见他这个纠结但又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可怜样子，浅羽利宗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会吧？不会有真有人相信我会做这种没良心的事吧？”

        “……”

        压切长谷部暗自无语，但很快脸上又跟着笑起来，只是他活像是不得不附和垃圾领导冷笑话而努力工作的你。

        “您可真是坏心眼……”

        眼看着两人即将穿过眼前的院门，利宗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近侍先生完全是亦步亦趋的状态，见到审神者停下，他也不明所以地停止前进。

        几秒钟后。

        “惊吓来了！有没有被吓到？”

        一只白色的付丧神从院门上忽然倒挂下来，恶作剧一样的头朝下、脚朝上的挂在上边打算吓唬人。

        如果浅羽利宗按照原来的前进速度，此时大概会被这个白毛帅哥脸贴脸地吓一大跳吧。

        然后这位扑了个空的刀剑付丧神看见浅羽利宗和压切长谷部都站得远远的，前者的表情像是在看戏，后者的脸却黑了。

        “鹤丸殿下！”长谷部冲过去用手中的文件板子狂拍这个恶作剧狂魔的脑袋，“你吓到主人了怎么办？”

        “哎哟哎哟，别打了长谷部！”

        鹤丸国永一个翻身跳下来，身上的白色披风抖动，胸前的金色长链跟着在阳光下闪烁出光芒，他整个人宛若一只身形优美的白鹤在地上蹦蹦跳跳。

        这是一把身份尊贵的太刀，放在外头可以算得上“国宝”级别。鹤丸的真实年龄虽然很大，仅比自称“老爷爷”的三日月宗近要小一点……但它化形后性情格外活泼，热爱各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本丸里上下几十把刀连同审神者全部被他耍过无数次。

        ——这把刀怕不是被阿蒙附体了（扶一扶右眼的单片镜jpg）

        鹤丸落地后，故作委屈地捂住被长谷部打了好几下的脑门说道：“主公，你可一点都不好玩，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吗？”

        “诶？不会真有谁以为我会明明看到了陷阱还一脚踏进去吧。”

        审神者习以为常地说，顿了顿，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似笑非笑道：“依我看，你还是跟短刀们玩去吧，鹤丸——还是说你想陪我接下来的沐浴？”

        长谷部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就看见鹤丸国永那双漂亮的金眸瞬间亮起来了，简直是把【搞事】二字写在脸上：“可以吗可以吗？要不要我给你搓搓背？”

        “——不可以。”审神者断然拒绝，“小孩子才需要别人陪着才能洗澡。”

        说罢，他扬长而去，把两位付丧神丢在原地。

        鹤丸国永露出一副大受震撼的猫猫流泪表情包：“主公竟然不需要别人陪着就能洗澡！他长大了，洗澡也不需要玩橡皮鸭了……我好欣慰！”

        长谷部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用板子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

        “不许在背后这样非议主人，鹤丸殿下！”

        …………

        ……

        审神者沐浴更衣完毕，又吃了非常生猛的河豚刺身当早餐，还好烛台切的厨艺功力了得，处理得当，所以这回他并没有河豚毒发身亡并再次复活的经历。

        是的，他之前被毒死过不止一次……

        因为当时做饭的刀剑各个都是黑化暗堕的反派非人怪物，他一个人类，日常起居突然被毒死也很正常。

        当然了，那些踩底线的暗堕付丧神们如今要么已经碎了（死亡），要么已经被浅羽利宗给弄死了。所以如今留在本丸里的刀剑有一部分是被他用各种方法拯救回来的旧有刀剑，也有一部分是审神者就任以后锻造出的正常新刀。

        吃完早餐，浅羽利宗按照惯例视察了一下本丸的运转情况，发现情况基本良好，大家都各干各的，在不断地惹出新的麻烦之际又在努力适应退休生活。

        利宗老怀甚慰。

        随后，他又带着压切长谷部一起去医疗修复室探望那只原本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老虎是否还健在，结果他们发现不仅是那只冰雕小老虎在修复温泉池里愉快地游来游去，池子里还泡着其他四只白色的小老虎一起浮浮沉沉、嬉戏打闹。至于一旁它们的主人，短刀五虎退和药研藤四郎在岸边当救生员看戏。

        看起来一切太平。

        作为一个退休的上班族，浅羽利宗发自内心地喜欢平静的生活。

        视察完本丸后，他回到自己居住和办公的天守阁里头，然后找到了自己的工具人管理员——狐之助。

        那是一只狐狸外形的式神，是政府配给每个本丸的“通讯装置”、“新手解说员”等作用的指导者。

        无辜的狐之助一进门就被浅羽利宗捏住脖子恶狠狠地投诉了。

        “我让你们把我投放到一个太平的世界里去过退休生活！为什么我一出传送门就被来路不明的子弹爆头了？！我告诉你，要是换成别的审神者，这会儿你们就可以给他准备后事了！”

        狐狸式神被捏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艰难地发出人声：“很……抱歉……一定是……哪里出错……”

        “我要投诉！！”

        “我这就……为您创建……投诉，工单……松手好吗……”

        狐之助是不会死的，起码在本丸地盘上是怎么杀都不会死。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与本丸的核心能源相互链接——它要是真的死了，本丸距离崩溃的界限也不远了。

        所以审神者放心地掐对方脖子也不怕搞死这个客服式神。

        其实他知道狐之助挺无辜的……但谁让本丸里隶属于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就这一个呢！他就是要便显出一股“老子气死了！”的态度告诉那些工作失职的垃圾公务员们！

        不掐它的话难道掐压切长谷部的脖子？

        要是让候在门外的长谷部知道这事的话，估计会二话不说就洗干净脖子递上来吧……

        狐之助哭唧唧地用前爪捂住喉咙，瘫倒在榻榻米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力气来，对于这个粗暴无礼的审神者种种恶行，它早已习以为常。

        大家合作了几十年，还不清楚这人的脾气？

        它委委屈屈地汇报：“政府那边的话，您有专属的对接客服，预计2个小时之内会给审神者大人您一个交代……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浅羽利宗此时已经坐回办公桌后面，没好气地低头写着什么东西：“没了，你走吧，看了就烦。”

        狐之助：嘤。

        它伤心地夹着尾巴就要走，却被审神者叫住并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这是什么？

        【持有此券者，可以去厨房领取免费油豆腐一份。】

        后面是浅羽利宗的签名和附带有灵光的印章痕迹，这属于独一无二的印记，他人没法伪造。

        “捏你脖子骂你是因为你们工作人员疑似办事出现致命性错误，这是公事。请你吃油豆腐是我个人对你的歉意，这是私事。”利宗表情平淡地解释道，“咱们公私分开，各谈各的。明白了吗？”

        一看到补偿，狐之助立刻将之前的惊吓和不愉快抛之脑后，开心极了。

        “明白明白，谢谢审神者大人！”

        “行了。你出去吧。”浅羽利宗回答，“记得帮我盯着投诉工单的动态回复。”

        “嗯呐~”

        狐之助离开办公室后，审神者拿起昨天从现实世界里带回来的文件。

        话说回来，昨天跑得太快，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从那位老首领的保险柜里掏出了什么文件……

        无论是现金还是钻石他都交给了本丸的财务总管“博多藤四郎”去处理，倒是花花绿绿的宝石很好看，就顺手塞给家里的小短刀孩子们拿去玩弹弹珠游戏了。

        结果就剩下这份文件没有打开看。

        浅羽利宗打开文件袋，掏出了里面有些年头的纸张，当看清楚文件上的字样后不禁念出来：“港口mafia总部的地区地契啊……”

        看到这，浅羽利宗忍不住开始沉思起来。

        如果我通过各种合法或者不合法的手段，把地契上的土地所有者名字改成自己的，那我……岂不是可以去港口组织里收租？当包租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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