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契约

转天上午九点半，萧燕准时出现在酒楼下，没等她开口，就被门口的掌柜迎进四楼的雅间。

        她凭窗眺望，发现这家酒楼靠近城中央，地理位置极好，从这可以俯瞰整个南城，还可以看到城东的沐恩观，甚至可以望见北城内皇宫的歇山顶。

        萧燕兴奋的搓搓手，心想着，这可是笔大买卖。如果能长期合作下去，自己就不用去推销培训啦。

        不过，她一直等到中午，昨日那人才姗姗来迟。

        他穿了一件银白的襕衫，腰间系了条镶嵌着翠玉的同色带子，皂鞋上用金线绣着卷草纹样，进来时环佩玎珰，对于自己的迟到，丝毫不觉得愧疚。

        萧燕心里忍着怒气，站起身好脾气的问，“郎君今日可是被事情绊住了？”

        “昨日你我可未定好时辰啊”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你未与我商量便离开了。”

        “那你怎么没叫住我呢？”萧燕在心里冒出来这句，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把话咽回了肚里，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轻哼一声，拍了拍手。随即，掌柜的端进来一碟菜、一壶酒，恭敬的放在桌上，然后轻掩了门。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品评一下我正店的菜色，你若写的好了，我便雇了你。”说着，把那碟菜往萧燕眼前一推，盯着她。

        萧燕其实早就饿了，等了这么久，又渴又饿的，所以干脆连菜带酒呼胡噜个干净，也顾不上擦嘴，掏出算带里的纸笔，写了起来。

        初观此羹，汤清色白，然入口即化，唇齿间萦绕着鲜味。此菜既有江鱼之河鲜滋味，又掺杂着绿豆清甜的豉香，二者完美融合一体。佐以姜汁入味儿，祛辛而留甘，入脾胃二经。食之如夏日午后赤脚漫步于林野间；又如皑皑白雪中围炉对饮，实为老幼咸宜之药食同源佳品。

        自张骞出使西域以来，葡萄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已广泛应用于酿酒。然因酿制手法及发酵时长把握不同，所以中原各酒坊所酿美酒各不相同。未饮此酒，馨香既已扑鼻；观之，色泽红润而清亮，如海底珊瑚，诱人采撷；初啜，清冽馥郁，复饮，甘软绵长，令人久久回味，欲罢而不能。

        萧燕撂下笔，感到脸颊被一块香帕轻轻拂过，怔愣着抬起头，那人已起身离去，“我会让林掌柜送契约给你。”

        “诶，舒老板，”她反应过来，赶忙去追，“东家、东家，聘金多少啊？”无奈那人腿长步宽，早已不见了踪影。

        “霸道、嚣张、无理！”萧燕小声嘟囔着，坐回凳上，“哎，何时我才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勇气啊”随手拿起那香帕翻看，发现上面粘着一点残羹渣儿。

        当天，萧燕就有了新工作：漱玉斋试菜员。

        她原以为自己每日就是吃遍各种菜式，然后动动笔把这些菜的卖点写出来，每月就可以轻松挣到五两银子。

        其实呢，她就是站在后厨，每道菜端上桌前，盛一点点尝个滋味而已。像那种整条鱼的菜，她是不能动筷的，只能等她老板来了，吃他老板吃剩下的。

        中午和晚上的员工餐都是大家围在一起，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萧燕嫌弃他们不用公筷，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说自己吃饱了不饿。

        其实，那些试菜，根本吃不饱。

        好在一个星期过去，这漱玉斋里的菜就试了个遍，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却被她老板叫到了一家温泉池子，天啦噜，萧燕在心底呐喊，这是要把自己泡浮囊的节凑啊！

        那人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揶揄道：“试菜呢，没法全盘都让你试一遍，不过这泡温泉呢，你大可想泡多久就泡多久”说着扔给她一本书册，“不过要在三日内把我这馆里所有温泉的特色都品评一遍。”

        “那酬金呢？”萧燕偷眼看他。

        “你签契约时，没仔细看吗？”

        “看是看了，可没看太懂”那一堆繁体字，还是文言文，看得她脑仁儿疼，想着反正不就是吃饭嘛，还有银子拿，就稀里糊涂的签了，还按了手印。

        谁料那人却忽然欺身过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就不怕我把给你卖了？”

        萧燕忙不迭后退，却被椅子腿儿绊到，往后一跌，整个人被一把拉住，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吓得大叫一声，慌忙推他，那人手一松，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契约约定的一年之内，你无论为我做何事，酬金都是每月五两。”

        什么？这分明是卖身契啊！无论做什么每月只有五两！

        这份劳动合同里面，没有标明工作岗位，工作时间，休息时间，甲方劳动者的权利和应享有的劳动保障，只有甲方的义务，乙方用人单位的权利，福利待遇也只有每月工资而已，这分明就是霸王条款！这劳动合同是无效的！

        “我不干了！”萧燕从地上爬起来，把书册往那人身上用力一扔，转身就走。

        却听那人冷冷得说“离开我，你必死。”

        萧燕身子一僵，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沿着双腿迅速蔓延至全身，渗透到每个毛孔中，她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刚才因愤怒涨红的脸，现在却因为恐惧褪去了红色，变得惨白。

        可笑，她一个现代人，却因为一个古人的一句话，被吓得面无血色，四肢僵硬。

        她感到自己被一双大手轻轻抱了起来，穿过游廊，跨过石桥，钻过门洞，行至一池边，然后被放了进去。

        慢慢的，温热的感觉遍布全身，萧燕渐渐清醒过来。她望着岸上的人，“你到底是谁？”

        她想起那天宫城外发生的那一幕，想起自己的“急中生智”，想起了让三清落血泪的国师。“我已是将死之人，还请如实相告。”

        那人仰面躺在池边的细砂石上，望着那清冷的夜空，娓娓道来：“我十五岁那年，天佑城来了一个道人，进献了一颗朱丸，说可以长生不老。这人极擅攻心之术，深得我父信任。从那以后，父皇沉迷修仙问道、兴建道观、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不问政事。”

        “而他利用父皇的信任，屡进谗言、陷害朝中栋梁。欺压、搜刮百姓钱财；克扣军饷，荒废军务，以至于，南齐屡屡进犯边境，屡战屡败，我朝不得不年年进贡、称臣，以求片刻的安逸”

        “那个道人就是想杀了我的国师吧。”萧燕倚着池壁，扭头看着这位邱市国太子。

        “你那日是如何识破了他的阴谋的？他可是自认为谋划得天衣无缝呢。”

        “一开始时，我站在人群最后，前面没什么百姓。可是后来，铜像流出血泪后，我发现人群里多了很多健壮的男子。”

        萧燕顿了一下，问：“太子殿下，你找到我不单是为了保护我吧？”

        “嗯，我的亲卫在飞仙遇到了你，发现你很有经商的本事，本想带你来见我”

        “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原来那位恩公是太子的亲卫。

        “嗯。他躲过那些杀手，沿着车辙寻你，找到了你藏在石下的箭。”

        萧燕松了一口气，发现原来自己的命运冥冥中早已注定。

        “既然这是我的命，那今后我就追随在老板您的身后了。”

        说罢，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韬光养晦，这一年的契约期限便已足够！”

        太子侧过脸，双眼对上萧燕那坚定的目光，竟被灼了一下。他站起身，凝视着池中的女子，眸中碎芒闪烁，拿起池边木架上的长袍，递给萧燕，“好，收好本王的契约”

        然后眯了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先把这温泉馆的品评写完。”

        之后的两天里，萧燕把她这辈子的温泉都泡完了。什么药浴、花瓣儿浴、养生浴、驻颜浴，总之，她现在只要听到“浴”这个字，就感觉身体燥热、奇痒无比。不过，她还是在评鉴书册的最后一页加上了一款创新推介：牛奶浴。

        于是，她把册子交给太子老板之后，又在牛棚里加了个班。

        萧燕一边跪在牛身下费力地挤着牛奶，一边恨不得掐死自己，“你说你手欠个什么劲儿呢，非要加上那什么创新款，就知道他不会交给别人去弄，还非得抑制不住自己那旺盛的展示欲，活该，真是自作自受！”

        骂完自己，提着那两大桶牛奶，东摇西晃地搬到了驴车上。

        等她好不容易赶着驴车回到温泉池，把那两桶牛奶倒进池子里，转身换了件衣服，准备好好享受享受牛奶浴的时候，却发现被太子老板捷足先登了。那货居然还弄了好多玫瑰花瓣撒在里面，脸上还贴了两片黄瓜！

        萧燕气得不行，跳进池子里，拿起剩下的那半根黄瓜，咔咔啃了起来，边啃边瞪着池子里的那个男人，如果说目光能化成利刃的话，那人脸上早就被烧出两个窟窿了。

        “这么喜欢盯着我看啊？”黄瓜片下的薄唇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自恋狂。”萧燕狠狠咬了一口黄瓜，剜了黄瓜片一眼。

        “跟你介绍一下本王的资产”

        这位邱市国太子旗下共有：一家道观，名曰清风观；两家修仙馆，其中一家就是萧燕穿过来的玄明阁，另外一家就是她打了两天半工的朱雀楼；四家酒楼，其中两家在邻国西昭和柔仆；六家温泉；八家客栈；还有茶楼、钱庄、当铺若干，甚至还有医馆，当然，这些都有分号在邻国。

        “你可以啊——”萧燕拉长了尾音，“虽然当太子不咋地，经商可真是把好手。”

        黄瓜片十分不满地睇了她一眼，“三个月后的中秋节，西昭会照例举办赏月灯会宴，胜者会得到一百两黄金。届时，这片大陆上的厨艺高人会齐聚灯会，一试高下”

        “你想用这笔钱当军费？”

        他摇摇头：“武器。”

        萧燕说出了这些天自己的想法：“经过分析，如果想要改变邱市的现状，还需四样东西助力。其一是资金，其二是忠于你的军队，三是武器和马匹，还有最重要的一样，就是民心。现下你不缺民心，那我们就从剩下的三样入手。”

        “第二我也有把握。”

        原来，这些年，邱市国库都被国师折腾的差不多了，太子一直在贴钱养活军队。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那我们一边准备西昭美食大赛，一边把你旗下的产业都捧到同行topone！”

        太子明显没听懂最后那两个单词，萧燕尴尬地抽抽嘴角，“就是第一的意思。”

        其实那晚，邱市国太子令狐予还是不太相信他的新员工，但每次萧燕眼中的自信却没由来得令他心安，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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