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大齐律典》

“你想杀人不偿命？”

        小城唯一的，自然而然是最好的讼师人已到中年，整个人又圆又胖，让本就不高的身材显得愈加矮小。他在自家装修风格低俗，但看得出花了不少银子的书房里接待元礼三人。听完柳婆婆的陈述，他瞪着一双比门缝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一脸震惊。

        黑白捧着《大齐律典》正待做进一步解释，圆胖讼师却又忽然换上一副商人的奸诈表情。

        “当然没问题，你能出多少钱买这条命？”

        “啊？”黑白不明白圆胖讼师为何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圆胖讼师怀疑黑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满挑着眉道。

        “真不懂，烦请解释解释。”元礼不待黑白答话，抢先回答道。

        “五百两，你们有吗？”圆胖讼师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有。”元礼立刻回答。

        “装得挺像，拿出来看看。”元礼应得太快，反而引起圆胖讼师的怀疑。

        元礼从左侧衣袖里掏出仅剩的一百两银票，在圆胖讼师眼前晃了晃。

        “如果你的解释让我们满意，这就是定金。”

        “保证让你们满意。”圆胖讼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要去抓银票。

        元礼眼明手快把银票放回衣袖里，带着几分不快盯着圆胖讼师。

        “先解释。”

        “好好好，”圆胖讼师悻悻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茶，“你们或许知道，我在汤大人面前，向来说得上话。但是俗话说得好，情谊归情谊，办事归办事，我为你们上衙门找汤大人办事，空手而去总是不合适，对吧？得带点礼物，你们懂的吧？”

        不解其意的柳婆婆看了看黑白，黑白将困惑的目光投向元礼。

        “您觉得带多少礼物合适？”元礼听出了圆胖讼师的弦外之意。

        “你刚才的定金就挺合适。”圆胖讼师笑嘻嘻指了指元礼放银票的衣袖，直截了当道。

        “可以，然后呢。”

        “然后，你们可以见到那个荞儿一面。”

        “然后呢？”

        “然后我得再往汤大人府上跑几趟，当然你们得把礼物备好。只要五百万的礼物到位了，你们的荞儿自然能蹦蹦跳跳走出衙门。”

        “您好像在告诉我们，你打算向汤大人行贿，徇私枉法私放犯人？”元礼概括出圆胖讼师的中心思想，向他确认着。

        “不是，是你们来找我向汤大人送礼放人，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圆胖讼师认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

        “我们什么时候说要你找汤大人送礼放人了？”黑白莫名其妙道。

        她记得自己，柳婆婆、元礼都从未说过此话。

        “不，不是你们说的想杀人不偿命吗？”圆胖讼师比黑白更莫名其妙。

        “我们说的是依据这个，可以免罪。”黑白把《大齐律典》捧到讼师跟前，翻到那一页，指着条文对圆胖讼师快速念起来，“第二十条，为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中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什么乱七八糟的。”圆胖讼师没听完便不耐烦打断黑白。

        “《大齐律典》啊，柳婆婆村里，村里人说的，根据《大齐律典》这一条规定，田荞儿其实无罪。”黑白进一步解释道。

        “哼，《大齐律典》是圣旨？它说无罪就无罪？”圆胖讼师嗤之以鼻道。

        “《大齐律典》是衙门定罪量刑的依据，它说无罪，当然可以无罪。”元礼据理回道。

        “那你捧着它找汤大人放人去啊。”圆胖讼师讥讽道。

        “我们就是打算捧着它去找汤大人放人。”元礼正色道，不再理会圆脸讼师，拉着柳婆婆和黑白走出的房间，直奔衙门。

        他们连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

        “汤大人是你们想见就能见？”一个精瘦的捕快双手叉腰堵在衙门大门口。

        “关于田荞儿一案，我们有重要情况，必须向汤大人禀报。”元礼将《大齐律典》捧到精瘦捕快跟前，道。

        “行吧。”精瘦捕快勉为其难应了一句，随后将右手掌摊开，伸到元礼眼前，“拿来吧。”

        元礼立即把《大齐律典》放到捕快手里。

        “你在干什么！”精瘦捕快像是手里被放了一块烧红的火碳一样迅速把手甩开，把《大齐律典》重重摔落在地，气急败坏喊道。“给我这破东西干嘛。”

        “不是你让我给你吗？”元礼疑惑不解。

        “我什么时候让你把这破书给我了？”

        “你刚才说，‘拿来吧。’”

        “我说的是把银子拿来！”精瘦捕快几乎是吼了出来。

        “银子？”元礼蹙眉。

        “废话，见汤大人，要备好银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一方子民要见一方父母官，还要备好银子？这是谁的规定！”元礼怒了。

        “我的规定！”精瘦捕快理直气壮应道，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黑白怒了。她二话不说，对着紧闭的衙门大门就是一顿猛踹。

        “你找死啊，你……”精瘦捕快把门打开，正准备训斥。

        黑白没给他机会，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他原地转了好几圈。

        黑白怒气冲冲抬脚往衙门冲。

        “大娘，你在外边等着我们，千万别进去。”元礼把柳婆婆带到衙门对面一间茶铺安置好，方才快步追上黑白。

        黑白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煞气往衙门里边穿，打翻了所有上前阻拦她的捕快，终于在衙门后门逮着正要逃走的衙门之主，县令汤节。

        “大侠，大侠饶命。”汤节十分没气节跪下来求饶。

        黑白把《大齐律典》丢到他跟前。

        “第二十条，说了杀人无罪，田荞儿是不是可以适用这个？”

        “好好，大侠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汤节磕头如捣蒜道。

        黑白之意，意在求证？可在汤节看来，却成了逼迫。黑白怒意更盛了几分，她把《大齐律典》翻到那一页，把法条指给汤节。

        “我说的是根据这条，田荞儿是不是可以免罪？”

        “可以可以，大侠你说可以就可以。”汤节眼睛没有往《大齐律典》上停留过片刻，只不住表示认可。

        黑白怒不可遏，扬起手准备请汤大人吃吃新鲜出炉的五掌粑粑，元礼赶到了。

        “汤大人，你知道《大齐律典》第二十条，说的什么吗？”元礼开口问道。

        “说的是什么？”汤节一脸困惑地反问。

        汤节今年五十有六，一头华发，干瘦的老脸上长着平淡无奇的五官，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他在这个不知名小城荣城县令一职上已经呆了近三十年。不到而立之年已是一城之主，当年可谓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前途无量。青年汤节也曾立志造福一方，更曾憧憬平步青云。可惜年少高中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运气和才气，他在县令一职毫无作为。他越花大力气去做一件事，越是遭受越多的阻力，收效甚微。荣城百姓对年轻的汤县令曾寄予厚望，但很快只等来了失望。百姓的怨言怨语时不时传到汤节耳里。汤县令想大干一场证明自己，却总是事与愿违。汤县令失去了耐心，同时发现躺平在县令一职上更为舒适。没多久又发现，如果在躺平的同时，顺便丰富一下钱袋，舒适感更佳。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一发不可收拾。收钱汤大人开门办案，没钱汤大人和案子一起歇着。汤县令上任之初曾翻地滚瓜烂熟的《大齐律典》，如今已是不知道世间有此物。

        “汤大人，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们只是来向你求证，并非强迫命令。田荞儿一案是否符合《大齐律典》第二十条的规定。您看，您看，第二十条规定，如果是在被逼无奈之下杀害了他人，可以不负刑事责任。田荞儿虽然杀了人，但他是在被逼无奈之下无意间杀了人，那么他是否符合第二十条的规定，不用负刑事责任？”

        “有，有这条规定？”元礼温和的语气让汤节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他恢复了镇定，在脑子里回忆了曾熟读的《大齐律典》，困惑问道。

        “有，您看，在这。”元礼把汤县令从地上扶起来，在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又把《大齐律典》递给他，“第五十九页第七行。”

        汤节依言翻到第五十九页。

        “确实是有。”

        “大人，您认为田荞儿一案适用这个规定吗？”

        “这个，这个，案情是否适用法条，不是一言一语就能下定论，必须多加研究，慎之又慎。”

        元礼特意把杀气逼人的黑白挡在身后，汤大人面对和蔼可亲的元礼，冷静思考的能力逐渐恢复。

        “那是当然，”元礼点点头，”我们今日前来，是以田荞儿讼师的身份向您提出这一诉求。具体的认定，还需要与您多次沟通协商。”

        “行，你们先回去吧，我会通知你们。”汤节彻底从黑白的追杀中恢复元气，语气里甚至恢复了官老爷的傲慢。

        “好的，在下元礼，她是黑白，我们就住在荣西路的小香家。我们等您的消息。”元礼表示出耐心，拉着怒气未消的黑白离开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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