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西

西城区区衙宽阔的庭院里，建有一个六角凉亭。往日，是捕快的歇息之处。今日，凉亭里挤着七八个捕快，正围着一圈在看着什么。

        凉亭地面上，散落着几个发黄的纸盒子，纸盒子的周围还散落着不少写着字发黄的纸张。

        “你看看这张纸，这张纸是什么时候的？”有个捕快举着一张发黄的纸，递到被围着人群中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灰衣少年跟前，问道。

        少年接过纸，对着阳光看了片刻，用手细细抚摸了纸上黑色的笔墨片刻，又将纸张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一年前。”少年欢快着答道

        “对了对了，又对了。”捕快欢呼雀跃鼓起掌来。

        “再看看我这张。”又一个捕快大声叫嚷着把一张纸递到少年跟前。

        “半年左右。”少年答道。

        “这里还有还有……”又有捕快往少年身边挤过去，要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他。

        “你们在干什么！”元礼斥道，“卷宗是可以任你们这般胡闹的吗？”

        他看了片刻便发现，捕快往少年手里源源不断递过去的，居然是已经结案封存在档案库里的卷宗。

        “捕头！”

        捕快们发现了元礼，个个惊悚万分欲盖弥彰把手里的纸张藏到背后。

        有几个捕快手忙脚乱去收拾丢在地面上的卷宗盒子。

        “陶正，我让你整理卷宗，你便是这般整理？”元礼神情严厉看向正蹲在地上惊慌失措收拾把纸张往卷宗盒子里塞的陶正，怒道。

        “捕头，我是在整理，刚才刮过来一阵大风，把几个卷宗里的材料吹乱了，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小西正好送文房四宝过来，说他能识别，我这才请小西帮我分辨分辨。”陶正抬起头，急忙解释道。

        “分辨？”元礼疑惑皱起眉毛。

        “对啊对啊，小西只需看上几眼，便能分辨出哪张纸是一年前的，哪张是半年前的，可厉害了。”陶正站起身，将被人群围住的灰衣少年拉到元礼跟前，“捕头，这是墨香轩的小西，他能识别每一张纸上的字是写于何时，可厉害了，不信你考考他。”

        灰衣少年猛然被拉到元礼跟前，似乎受了惊吓。双手紧张绞在一起，低着头看向地面。

        “你叫小西？”元礼和声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你能识别纸上的字是写于何时？”元礼又问道。

        少年又点了点头。

        “那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时候写的。”黑白将手里的林红月的教唆信递了过去。

        少年怯生生接过信，将信摊在阳光下晒着，用手指在字迹上摩擦片刻，然后将纸张凑到鼻子跟前嗅着。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依然战战兢兢低着头，这让他的动作不便且略怪异。

        “是近期所写。”少年声若蚊蝇道。

        “近期？大概是什么时候？”黑白追问道。

        “大约十日左右。”少年几不可闻道。

        元礼凝眉思索了片刻，转身前往区衙的案件档案库，从多个年份不同的卷宗里抽出十七八张发黄的宣纸递到少年面前。

        “麻烦你把这些宣纸按照年份的新旧排下序。”

        少年依言接过这些宣纸，蹲下来，把纸张摊在地面上仔细观察着，不时整理宣纸的排列顺序，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完成了排序。

        “好了。”少年道，“最前面的两张是三年前，随后的五张是两年前，接着是四张是半年前，剩下的是三个月前。”

        居然丝毫不差。

        “你是如何辨别出来？”元捕头大为震惊，问道。

        “宣纸的质感、墨水落在宣纸上的痕迹会随着时间的不同有不同的变化。”少年依旧低着头说道，像是在回答地面的提问一般。

        “小西可是含着墨水出生，没有人比他更懂墨水和宣纸。”陶正为了将功赎罪，上前两步对少年做了进一步的介绍，“墨香轩里小西亲自制作的宣纸和研磨出来的墨汁可是抢手货，咱们廖大人也是指定了只用小西亲手所制的纸墨。”

        “能够通过纸墨判断形成时间，这可是项了不起的绝技。”元礼面上一喜道。

        作为捕头，他需要很多像仵作、笔迹鉴定师一般身怀绝技之人为他提供协助，方能快速准确侦破案子。

        在许多案件中，信件是很关键的证物。如果能有一名通过纸墨判断形成时间之人加入他的身怀绝技大军，简直是如虎添翼。

        “小西，你愿意成为纸墨鉴定师，以后为官府破案提供帮助吗？”元礼看着少年，柔声问道。

        少年猛地抬起头，双手连连摆着，似乎听到什么恐怖之言一般一脸惊恐后退了两步。

        “不，不行，我会被人杀死的。”

        元礼不明所以。

        他其实是在为少年提供一份在普通人看来算得上体面的业余工作，以一身绝技为官府破案提供帮助，不仅可以领取酬劳，还能成为半个官府中人，日后多有裨益。

        “小西，你别怕，捕头是在征求你的的意见，并不是在强求你，你不答应就行了。”陶正大哥哥似的搂着小西的肩膀安抚了几句，方转头对元礼道：”捕头，你别吓唬他，小西胆子很小。”

        “我，吓唬他？”元礼一头雾水，他又回想了自己方才的话，没想出里边何来吓唬之言，更不明白少年为何从他的话里得出自己会被他人杀死的结论。

        “捕头，你不知道，小西出生的时候就小小一团，他爹娘觉得是个小东西，便取名小西。小西从小胆子就小，主要原因就是想太多。他出门被路人不小心撞了一下，马上就会想到对方是不是在行窃，然后就会想到自己薪资微薄，荷包失窃之后无法养活双亲，双亲会食不果腹，最后饿死在盛世里。你刚才那一句‘以后为官府破案提供帮助’，你以为是一句简单的‘以后为官府破案提供帮助’？不，小西会马上想到，我们在他的帮助下将凶手绳之以法后，凶手恼羞成怒，先是杀害他泄愤，然后在杀害他双亲陪葬。”陶正一边轻拍着少年的肩膀，一边将少年的惊恐娓娓道来。

        在讲述之时，陶正嘴角一直含着笑意，似乎小西遇到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往最坏方面想的杞人忧天是件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元礼先是被少年脑洞过大的联想惊得哑口无言，随即却将满怀悲悯的目光投向少年。

        你笑他人胆怯，却不知这份胆怯背后，是一个少年无奈的自保。

        这世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一部分是不知道虎牙的锋利，一部分是身后有为他打虎之人。

        而小西，他知道虎牙的锋利，身后显然没有为他打虎之人。他脆弱的人生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他只能小心翼翼迈出每一步，提前将十万八千里之外千百年以后可能也不会降临的危险设想出来，提前避开或者想好应对之道。

        这并不可笑，这很可悲。

        这只是一个想平安活着的少年而已，有恃无恐是他不敢奢望的权利和福分。

        “小西，我们不需要你们帮我们破案，谢谢你把文房四宝送过来。”元礼柔声看着少年道，又看向陶正，”银钱付了吗？”

        “还没呢。”陶正道。

        “那还不赶紧付？”元礼声音提高了几分，道。

        “好咧，马上。”陶正如蒙大赦一般，拉着小西便往账房跑。

        其他捕快也赶紧抱起卷宗做鸟兽状纷纷四散开去。

        “小西说，这信是十天前写的。”黑白看着小西的背影，摸着下巴，”郭显时下毒，可是几个月之前。”

        “这信有问题。”元礼点点头，觑了一眼怒意消了几分的李委屈巴巴怒目金刚，“我们想去拜访那位神通广大的空大仙，您给引荐引荐？”

        书业居是一家规模算不上大的茶铺，只有一层楼，零零散散摆放着十数张桌子，在意城鳞次节比富丽堂皇的酒楼茶铺中并不起眼，往日客流量一般。

        这几日随着林红月一案，却是一座难求。只因空大仙终于不空了，成了真大仙。

        想一睹真大仙风采、想找真大仙卦上一卦过往未来之人挤破书业居的大门。

        书业居的孙掌柜精明的脑袋一转，想出来一个暴富的主意。他将书业居的座位进行拍卖，价高者得，一个小小的座位拍出了百两的身价，简直像是用黄金搭建而成。

        李中洋先是找到孙掌柜，表明元捕头拜访空大仙之意。

        孙掌柜客客气气接待了他，礼礼貌貌表示拒绝。

        李中洋慷慨激昂便表明此乃为国办案需要的大义，孙掌柜义正言辞阐明座位面前人人平等的道理，还温馨提示为国办案需要的大义与黄金百两十分匹配。

        李中洋在书业居软磨硬泡了好几日，孙掌柜便卧床不起了好几天。

        终于，立志叱咤黑白两道的黑白失去耐心，干起了黑道上行当。

        在一个夜黑风高鸡飞狗跳的夜晚，她潜进空大仙的房间，给了空大仙一记闷棍、一条麻绳和一个麻袋，将正在庄周梦蝶的空大仙拎到意城荒郊一条汩汩流动的河流至处。

        元礼早领着一帮捕快等着那里，还在现场放了一张简易方桌和一个大铁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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