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阿科尔蒂家族是阿尔佳利斯城的第一权贵家族，在战争开始之前这个家族不仅拥有大部分内河航运的贸易份额，还掌握了议会宫超过三分之一的席位。

　　与人们想象的不一样，这种掌控并不是绝对的，而是通过收买、联姻、贸易伙伴、政治联盟等等方式获得的盟友，只要这些议员意志坚定便可以与阿科尔蒂家族做出不同的决定。

　　因为阿尔佳利斯是一个自治城市，这里没有领主更没有国王，在南方王国，只有最自不量力的小丑会跳出来给自己增添什么“国王”头衔。

　　“我是维耶里.达.阿科尔蒂，想必你一定就是马格努斯，沃哈玛大人了。”

　　维耶里是乔凡尼的爷爷，阿科尔蒂家族真正的掌控者，正是在他的领导下，原本衰弱到快要被剥夺议会席位的阿科尔蒂家族重回阿尔佳利斯的权力之巅。

　　这是个年龄很大的老头，所剩不多的头发绕着脑袋围成了一个中间空空的圈，一张脸看上去慈祥和蔼，不过身材却看不出一点被岁月侵蚀破坏的痕迹，高大挺拔、孔武有力。

　　维耶里长得与乔凡尼完全不一样，看着面前这一双淡灰色的眼睛，马格努斯突然想不起来乔凡尼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你好，维耶里先生。”马格努斯说话的时候挺不自然的，毕竟自己抢了议会宫的钱财，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阿科尔蒂家族的，算是与苦主相见了吗。

　　“瑞瓦说你想与我见面，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马格努斯心想维耶里一定是为了被抢劫的钱财而来的，正盘算着找什么借口才能把他糊弄过去。不仅如此，马格努斯还想从阿科尔蒂家身上弄到更多的钱财。

　　谁有钱找谁，显然城内自然是阿科尔蒂家最有钱。

　　“我想大人一定非常缺钱吧？”维耶里问道。

　　果然不出马格努斯所料，这个老爷子是为了钱财而来的，就是不知道维耶里是否清楚就是自己抢劫了他的钱财。

　　“这是个艰难的世道，议会宫、米尔米迪亚教派、女神雄鹰一一从阿尔佳利斯离场，现在这一切的重担落到你的肩上，马格努斯大人，招募士兵、安置民众、购买粮食，这都是花钱的事。”

　　维耶里好像不是来诉苦求情的，这让马格努斯把原本已经准备到嘴边的应付说辞给吞回了肚子里，他在心中对这些话表示认可，确实挺花钱的。

　　只听见这位老人用不紧不慢声音继续说：“我能够以议会宫的名义提供帮助，包括管理、谏言、法理，以及最重要的金钱。”

　　显然最后一项才是马格努斯所最为关心的东西，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与阿科尔蒂家族没半毛钱关系，对方突然献殷勤必定有所图谋。

　　“你想要什么？维耶里先生，请直接说出来，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马格努斯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起如果他的要价太过分，自己就直接动手抢。

　　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到最后习以为常再也回不去了。

　　“马格努斯大人，你这样直白实在是太不适合这里了，我们之间即便是要讨价还价，也应该是隐晦的。”维耶里像是一个老前辈在循循教导入门的新人，他说道：

　　“你和你的雇佣兵已经付过价码了，死亡与鲜血，正是你们的剑让这座城市得以幸存。”

　　马格努斯很受用，他的确是在保护阿尔佳利斯，这些话可以当之无愧的接受。

　　“那么钱呢，维耶里先生，你应该也知道那句话，佣兵挥剑只为黄金。”

　　马格努斯在维耶里的指引下前行，他的身边是菲莲娜.罗西，虽然她是一个法师事务官，但用作保镖对付普通人是完全足够的。

　　还有一队剑士跟在他的身后，整整一百二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经历了地下城的黑暗旅途后，马格努斯总觉得自己身边如果不跟着士兵会没有安全感。

　　他们这是要前往阿科尔蒂宫殿，维耶里的家，黄金是非常沉重的贵金属，所以当维耶里提出需要马格努斯派人去搬运的时候显得非常合理。

　　于是马格努斯决定亲自带人前去，这既是因为手下能用的人实在太少，还因为钱财动人心，拥有系统的他可以直接把黄金收走，安全且快捷。

　　一百多人的队伍声势浩大，足以把很长的一段街道给填满，因此引来许多居民的围观。

　　阿尔佳利斯居然还有这么多活人，马格努斯感到非常震惊。

　　一部分人的脸上带着畏怯和懦弱，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战争还有城内的多次动乱，都使他们感到生活之艰难，生命之脆弱。这些人在看到领路的维耶里时，纷纷弯腰屈膝行礼问好。

　　这些是阿尔佳利斯原本的居民，能够幸存下来实为不易。

　　还有一部分没有向维耶里行礼，这些人皮肤黝黑身材瘦小，他们向马格努斯身边的剑士投去怨恨的目光。

　　这些是刚被琳伊迁入城内不久的村民，他们被迫抛弃乡村的家产，以近乎是一无所有的状态来到阿尔佳利斯城。

　　所以这些人怎能不怨恨这些士兵。

　　马格努斯注意到这两拨人很好辨认。因为城镇居民大多形单影只，家庭早已破碎，亲人更是难以寻觅，即便有些聚在一起人也主要是成年男人。

　　而那些村民则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上去是以家庭为小单位，村落为大集体。

　　越是往城镇中心靠近，就能看到越多的人影，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乞讨、打斗、抢劫等等恶性事件，阿尔佳利斯的秩序早已瘫痪，这种事情屡见不见，更糟的是这些原本应该发生在阴暗角落的事情现在可以随便暴露于街头。

　　马格努斯想要阻止这些事情，但他只有一个人，管不过来的。至于身后那多达一百二十人的剑士，他们只会拔剑杀人。

　　琳伊？玛丽？还是让这些人自治？马格努斯意识到不仅要让这些人吃饱肚子，还要让这座城市恢复秩序，想到这儿又是一阵头疼。

　　诸多事务接连不断，一件比一件麻烦，到最后还是战斗简单，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马格努斯把目光投向维耶里，心里明白了这个老头是故意的，谁能比身为阿尔佳利斯第一权贵的阿科尔蒂家族更适合这个位置呢。

　　议会宫的议员们可不少，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只有阿科尔蒂家找上门来，其他家的人呢？马格努斯心中非常疑惑。

　　他想要找到其他的议会宫成员，一家独大总是不好的，而且阿科尔蒂家显然是想用金钱购买权力，继续统治阿尔佳利斯，既然是买卖自然价高者得，只有一家人可没办法竞价。

　　“马格努斯大人，这里就是阿科尔蒂家的房屋，它为你的到来而感到万分荣幸。”维耶里说着再次弯腰行礼，向身后的马格努斯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维耶里的话语是那么恭敬，任谁看了都会惊奇不已。阿科尔蒂是一个有着悠久传承的名字，维耶里更是这个家族的头号人物，除了更加尊贵的名号和米尔米迪亚，他绝不会展现出如此姿态。

　　更何况此时维耶里面对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佣兵队长，南方国度被称为佣兵之乡，但无论地位高低，佣兵都不是个好去处，贵族鄙视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荣誉，平民如若不是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加入佣兵团送死。

　　马格努斯并不清楚这些，还以为这一切都是皇帝挂件佣兵团的强大力量导致的。

　　这座被称为“阿科尔蒂宫殿”的房屋马格努斯曾见过，就是第一次使用米尔米迪亚神术，视野飞上天空的时候，死寂的阿尔佳利斯城只有教堂与这座房屋还有动静。

　　而现在这里的动静依旧不小，在入口处的草坪上，正在上演着一场打斗大戏，人们用拳头、牙齿、木棒相互殴打。

　　惨叫吸引人们的耳目，鲜血让这片铺满紫红色植被的草坪越发鲜艳，还有死亡，几个倒在地上人被击中要害血流不止，肯定是没命了。

　　马格努斯无法坐视不理，指挥剑士整队前进，弄出巨大的声响以制止这场混乱，士兵们非常容易就制止了这场斗殴，人们分散到两边，满脸不服气且骂骂咧咧的对峙起来。

　　看到马格努斯后，其中一方人的样子非常高兴，大声喊道：“尊贵的老爷，看在米尔米迪亚的份上，请你一定要主持公道。”

　　马格努斯认得其中那个叫得最响亮的家伙，他们不久前刚刚见面，这是个幸运的家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房屋。

　　这个家伙试图去拉扯另一方人中的某个人，但没能成功还差点又一次引起争斗。

　　于是这个人只能独自来到马格努斯面前，扑倒在地上叫喊说：“尊贵的老爷，依据神圣的抽签结果这个地方是我的了，可他们指责我作弊，拒不认可裁决，这简直是在冒犯你的权威。”



　　顺着他所指方向，马格努斯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在今天早些时候的抽签中运气不佳的那个，他正在往人群里躲闪，逃避马格努斯的目光。

　　原来他们争抢的房屋是这儿啊，阿科尔蒂宫殿确实是一处值得为之流血的地方，马格努斯抬头望向高高的屋顶，那是红色的瓦片，在一片矮小的灰色屋顶中格外显眼。

　　但这里是阿科尔蒂家的房屋啊。

　　“这是怎么回事？”马格努斯向维耶里询问道。

　　“马格努斯大人，你允许人们自行占有城里的房屋，他们不过是在争抢自己想要的房屋。”维耶里笑着说。

　　“我的命令有明确的限制，必须是那些主人去世后没有主人的房屋。”马格努斯盯着维耶里，这个老家伙是准备泼我脏水吗？然后质问道：“如果这里是无主之屋，那么是你维耶里并非阿科尔蒂家的人？还是站在我面前的并非生者？”

　　“我是不是这座房屋的主人有什么问题？重要的是这些人想要占据这里，他们人数众多、力量强大，在这种艰难的世道，让一座只剩老弱的房屋变成无主之地并非什么难事。”

　　维耶里接着说道：“马格努斯大人，你喂饱了他们，但太宽容、太仁慈了。吃的太饱，多余的力气便用来为非作歹。这些都是低贱的、愚蠢的家伙，应当为了果腹而耗尽所有力气，鞭笞他们仅收获点滴敬畏，绞刑亦只能勉强阻止贪婪。”

　　“世人生而不同，吾等注定统治，而他们永世侍奉，人们离开了自己位置只会制造混乱。”维耶里说完这句话在心里补充道：“那么你呢？马格努斯.沃哈玛，你的位置在哪里。”

　　马格努斯想要反驳维耶里，尤其是什么“生而不同”的鬼话，“生而平等”才是他所认可的真理，但这儿是战锤世界，光是乱七八糟的神就一大堆，这儿怎么可能生而平等。

　　“然后呢维耶里，你把我可以带到这儿来只是为了看这场闹剧吗？”马格努斯心情烦躁，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当然不是，马格努斯大人，请允许我为你介绍。”随着维耶里的动作，几个人从房内的方向走了出来，来到他们身边。

　　“这是迪贝莱.德.博尔贝吕科，曾是议会宫的旗手，负责主持议会运作和维持秩序。”维耶里介绍说。

　　迪贝莱摘下圆顶皮帽露出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并将其深深低下以展示对马格努斯的尊敬。

　　维耶里接着说：“我相信他能帮助你恢复城内的秩序，让这些人安分守己，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位是桑乔.艾维拉，曾是我们的守备队队长，擅长对付暴力事件和维持整座城市的秩序，非常乐意成为你的行刑官，马格努斯大人。”

　　马格努斯打断维耶里，这个老人应该是谋划已久了，连人物出场顺序都安排好了。

　　“不可能，我们搜过的，这座房子除了尸体外没有人，你们都是骗子！”眼见到手的大房子突然走出来几个人，那个抽签获胜原本获得房屋的人大声叫喊着。

　　“你们搜查过的房屋除了尸体还能剩下什么呢？”维耶里的反驳让这个人的脸都吓白了，这位老人接着说：“这可是我居住了一辈子的家，把一群没脑子的恶徒骗过去难道会很难吗？”

　　“马格努斯大人，只要你允许，他们能立刻展示将如何为你效劳。”维耶里毕恭毕敬地向马格努斯询问。

　　于是一场审判开始了，迪贝莱是一位合格的裁决者，在他犹如利剑一般的质问下，这些人们交代一切。

　　这是一个小帮派，核心成员是阿尔佳利斯的流氓、无赖，他们报团取暖犯下了许多罪行，包括使用谋杀抢夺房屋，在麦田工作时盗窃粮食，还有为了欲望针对女人的做出的恶行。

　　随着野心的膨胀，他们盯上了阿科尔蒂宫殿，但与另一个团体发生冲突，久久无法解决，所以找上了皇帝挂件佣兵团。

　　“佣兵懂什么，除了女人和钱他们什么也不关心，好好哄哄这些大头兵就行了，大不了使几个好女人买剑也行啊。”

　　这是原话，在审判官犹如雷霆般的质问下，那个在马格努斯面前抽签的帮派成员精神崩溃，什么都说了出来：“可是这些当兵的不是男人，光子身子送到嘴边的女人跟没看见似的，我只能去请愿，找他们的头头试试。”

　　“他们的头头像个笑话，真把自己当个大人了，My  lord？”

　　最后这句让马格努斯格外受伤，费尽心力保护的人就是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事实上这是因为马格努斯在接待人们请愿的时候，表现得太过平和，采取的温和手段也是尽可能的照顾到所有人，但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于说一不二的权威。

　　换而言之，马格努斯没有一个统治者的样子。

　　这个帮会的头头都被判处死刑，尤其是那个精神崩溃的家伙被吊死，他将会被吊在高处，直到渴死或者晒死，至于剩下的成员分别被判处了数量不等的鞭刑。

　　另一群人就相对简单些，他们是刚刚被强行征入城内的农民，这一辈子最大的勇气大概就是这次试图染指阿科尔蒂宫吧。

　　他们真的以为这处豪华的房子没有主人，召集了同村的人便要抢夺这个地方。

　　虽然他们没有犯下其他罪行，也并非刻意谋夺他人财产，但仍然被判处数次鞭刑，罪名是违抗权威，在马格努斯已经对阿科尔蒂宫做出裁定之后无视他的裁定。

　　马格努斯发现这位裁判官在审判他人的时候太过亢奋了，仿佛正在做的不是审判而是在吸食麻醉品，眼神炽热、声音高亢，下一秒就能原地升天似的。

　　“马格努斯大人，我可以开始行刑了吗？”这位桑乔卫队长已经进出行刑官的角色，向马格努斯征求命令。

　　不过马格努斯并没能让他如愿，他提出用劳役替换鞭刑，这既是因为城中各项工作紧缺人口，还是因为身为另一个世界的人，马格努斯从心里反感肉刑。

　　“为了洗清你们的罪行，是否愿意用一周的劳役替换一次鞭刑，可以自行选择。”迪贝莱审判官问道。

　　只是一周劳役更换一鞭子显然不是个划算的事情，这些人自认身体健壮，挨上几鞭子也不成问题。

　　事已至此马格努斯转身离开，带着部下跟随维耶里走进房屋，他并没有那个心思观看血淋淋的现场行刑，又不是变态。

　　只是在马格努斯离开后，审判官迪贝莱终于无法忍受脑中积攒的快感，发出酣畅的叫声，审讯、逼问、裁决他人生死是那么地快乐，只是这些人太软弱了，乐趣大大减少。

　　桑乔.艾维拉这个所谓的行刑官也不再掩饰，拿出了行刑用的鞭子，长长的绳带上缠绕着形状如獠牙的小铁刃，看到这条鞭子，他们不禁应该感到后悔，一周劳役看上去太划算了。

　　阿科尔蒂宫虽然名字里带有“宫殿”一词，但在这里更多的是表现权势、声望、名誉等等，而非真正的宫殿，马格努斯带着的一百二十个剑士进来后，居然让最宽阔的大厅显得十分拥挤。

　　“马格努斯大人，请跟我来。”

　　在维耶里的指引下，马格努斯走进阿科尔蒂家的收藏室，装满黄金的小箱子摆放在屋子里。

　　马格努斯在走进房间后，目光并没有落在黄金上，而是被一幅油画所吸引，不是整个收藏室最珍贵、显眼的《美丽女人》，而是另一幅摆放在画板上还未完成的作品。

　　这正是维耶里一直以来不眠不食而创作的油画，其名叫《米尔米迪亚》，但外形已然臻于完美的《米尔米迪亚》还尚未完成，这幅画缺少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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