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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阴海


周玫被绑到了自己房间的椅子上,余下的人陆续回房,谁也不想再多经历一秒这混乱、危险又离奇的夜晚。

        最后就剩下西比亚和林潇还在白墨的房间。

        西比亚尽职尽责地检查了白墨的情况,她说他很好,只是可能有点受到了惊吓,泡个热水澡会有帮助的。手上的口子不深,随便包扎一下就好了。

        林潇懒得多说什么。说什么,他刚刚手其实被扎穿了,连同胸口一起?

        然后她又看向林潇,他大臂侧面的衣物已经红了一片:“你伤口裂开了。”

        “嗯。”林潇点头。

        “我帮你处理一下——”西比亚虽然嫌麻烦,但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失职导致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不用了。”林潇避开了她的手,“我会自己处理的。西比亚女士,您也回去休息吧。”

        西比亚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他说不用,那就不用吧。原本她又同他不熟,没义务对他这么上心。

        “你又要跟他住一起么?”临走前,西比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的职业病还是无法允许她如此地潦草对待病人。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林潇揉了揉眉心,觉得头又开始晕了。

        他不该在别人的猎场里胡来的。

        “虽然我也懒得管你们,不过凡事适可而止,两个伤号。”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林潇的脑子一团浆糊,但还是敏锐地发觉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就算是吧。”西比亚关门走人。

        林潇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感觉视线在扭曲,忍不住闭上眼睛往墙上靠了过去。这一靠人就止不住地往下出溜,一直滑坐到了地上。

        白墨坐在一旁,这人自打从水里出来就像是傻了,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怎么主动动弹。这会儿就跟个兔崽子一样缩在那,看得林潇气不打一处来。

        “……有吃的吗?饿了。”林潇推他,觉得身上哪里都很不对劲,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酸痛和无力,脑袋疼得要炸掉,手臂上的伤口痛得像是有火在烧,他却在这灼烧下浑身冰冷。

        白墨终于从恍惚和自闭中捞回了一些理智,他指了指写字台。

        林潇爬过去,从写字台里面翻出了好几块巧克力。

        他往嘴里塞了好几块,又往白墨嘴里塞了几块,硬是撑着把人拽了起来:“醒醒,喂!去洗个澡,都湿透了,冻死人了。”

        他说完也不管白墨,自己进了浴室放水。

        小小的浴缸很快充满了热乎乎的水,氤氲的雾气缭绕在浴室上空。林潇一转头,就看见白墨还傻站在那。

        他硬是给人扯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扒了对方湿冷贴身的衣服丢在一旁:“进去了。”

        白墨看着一浴缸的水,用肢体语言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这是哪里来的怕水小孩子。这浴缸还没他一半深。

        林潇想是这么想的,但是没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把自己也扒干净了,抬腿迈进了浴缸里。

        手臂上的绷带湿了个彻底,被他卸了下来,丢在一旁,露出裂开的伤口,被泡得边缘发白。

        浴缸的水放得满。这一下就溢出来了些,撒在地上。

        白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过来。”林潇朝他伸手,“你说的。病了不好治。”

        白墨看看水看看他,又看看他看看水,半天才下了决心,踏进了浴缸。

        水哗啦啦地满溢出来,流到地上,又渗进了地漏。

        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挤在小小的浴缸里面,简直就像是一锅放多了面的汤,挤得不堪入目。

        林潇在水里坐了会儿,半跪着直起身子,拿着喷头往白墨的头上淋水,直到温热的水流把他浇了个透彻。

        空气中弥漫着雾气、暖意,哗哗的水流声,还有两个倒霉蛋的呼吸。

        白墨低着头坐在那儿,好半夜才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缓慢地抬头,看向对面这个跟自己挤在这么小一个浴缸里的男人。

        “终于醒了?”林潇关了喷头,捋了一把白墨额前的头发。

        这人露额头还挺帅的。

        白墨缓慢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吓坏了。”

        他们之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偶尔自白墨发梢滴落进浴缸的水珠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潇垂着眼睑,他看到对方的眼睛里酝酿着一场暴雨,而暴雨没人能阻止。你只能等着他,等着他落下来,用手心接住。

        “海里无法呼吸。特别冷又特别黑。”白墨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像来自遥远时空中的沙子,一点一点地摩擦着风,瑟瑟发抖,“那地方好小……水就一直渗进来……”

        他把自己缩得更小。像是已经摇摇欲坠,再无立身之地。

        “嗯。”林潇低低地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说些什么呢,时间会治愈一切吗?可是根本就不会啊。

        “为什么啊?”

        那场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沿着他尚且年轻的脸庞滑下来。

        他仰头看着林潇,眼神茫然又难过,生理盐水一颗一颗难以抑制地自眼眶滚落,又掉进水里。

        怪物是如何诞生的?

        天赋、恐惧和痛苦的死亡。

        无一例外。

        恐惧是他们力量的来源。恐惧越是庞大而绵延,力量也越是源源不断。而这恐惧的点,往往来自他们生命中最后的经历。

        这个孩子死在了海里。

        孤独地、绝望地、慢慢地沉入海底,直到作为怪物醒来。

        林潇在这缭绕氤氲的雾气中俯下身亲吻白墨的眼睛,对方的眼泪沾染上他的嘴唇,他感觉自己尝到了一片海。

        “他叫什么名字?”林潇低声询问道。

        白墨像是哽住了似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我叫他阿枭。”

        “哪个枭?”

        “木字底……说是鸟的名字。我不懂。”

        “嗯。不懂也没事,改了。改成三点水的了……”林潇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终于鼓起了那么点勇气,去触及过往的烟尘,“算命的说我命里缺水。”

        ……

        “不好意思……同学,我……”戴着画有奇怪纹样面具的男人向地上的少年人伸出手去,对方看起来轮廓略深,年纪不大,身形有种十六七的少年会有的中性化的纤长,显然正在抽条。

        “可以叫我尼摩。”少年没有拒绝他伸过来的手,“尼摩·怀特,先生。”

        “呃……很抱歉,尼摩。”林枭的语气很干。他不大懂该如何同这个年龄段的、生活在学校里的人沟通,“是我误会了。”

        尼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很漂亮,显得很甜很暖。

        “不,先生。”林枭听到这个年轻人说道,“或许你没有误会。不过,都过去了。谢谢您。那个……请问您是?”

        林枭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的名字、样貌、身世背景,从进入公司至死为止,都不该轻易叫他人知道的。他本该随意编个假名,却一时语塞,想不起来上次起的假名叫什么了。

        “啊,我知道了。您是类似……故事里面的那种神秘角色吧?”尼摩善意地给了个台阶让他下,“不能随便说出姓名的那种?可是,我总得有个称呼好叫您吧。”

        “……你可以叫我阿枭。”林枭如此说道。

        “什么?”对方似乎没有听清。

        “枭。同鸮。”林枭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一类猛禽的名字。”

        尼摩的表情有些愣怔,像是听不很懂的样子。

        但他还是认真听完了,露出个笑容:“懂了。总之就叫您……阿枭先生吧。”

        ……

        分别伤了胳膊和手的难兄难弟互帮互助着处理了伤。

        林潇有些发热,大概伤口有些感染了。

        “没办法。在别人的猎场里我只是个普通人。”林潇的声音淡淡的,嘴里咬着巧克力,像是正在被缝胳膊的人不是他。

        他总是能面对疼痛面不改色,虽然这时候他往往在心里骂娘,脚趾扣地。

        白墨看了他一眼,并不想对他这句话多加评价。毕竟他干预“别人的猎场”已经不止一次了。

        收拾妥当已经过了十一点半,这会儿谁都出不去了。林潇颇感意外地看了眼表,没想到自己能折腾这么久。

        他累了,困得眼皮打架,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就这么直接爬上了床,然后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朦胧间,他好像感觉到旁边的谁也爬上了床,一点都不客气地同他挤在一起,真是个嚣张的小子……

        ……

        林枭没想到还会见到尼摩。

        自上次见面之后过了三天,他在校长室外见到了他。

        尼摩的身上很脏,还有些划痕,看上去惨兮兮的,像被人抛弃的玩具公仔。

        他们已经确认了学校没有问题,但校长不认同这个结果,他们还得返工。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老板。

        尼摩身旁的两个人大概是他的老师,一男一女。还有另一个看起来稍小一点的男孩也被另外的两个老师抓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林枭看向尼摩。

        尼摩抬头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男老师猛地一拍他的后背:“去,自己跟校长说你都做了什么。”

        少年被推搡着进入了校长室。

        “怎么了,你认识他?”元卓——林枭当年队里的副队长,也是他当时的“男朋友”,一个红发绿眼的年轻人,在一旁问道。

        “不,只是见过。”林枭摇了摇头,“走了,再仔细查查这学校。分区跟上次一样。”

        傍晚的时候,林枭又在同个地方遇见了尼摩。

        荷花又比上次见多开了几朵,还挺好看的。

        “阿枭哥。”尼摩友好地向他打招呼。

        “尼摩。”林枭轻轻挑了挑眉毛,露出个笑容。他这次戴的是半面面具。全面的不方便吃饭喝水。

        “你今天……怎么,犯事儿了?”林潇靠在围栏边上,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打架斗殴。”尼摩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虽然不是我先挑的事——你别倚在这里,这围栏不结实的。”

        林枭于是听话地移开了身体,但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你上次还坐在这——”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尼摩摆了摆手,“不如说说你吧?你那面具,不能摘吗?”

        林枭一阵尴尬,但还是解释道:“工作需要。摘不了。”

        “这样啊……那要是工作时间以外呢?”尼摩盯着他的面具,“感觉很闷。”

        “其实还好。”

        “这样啊。”尼摩沉默了一下,“你们——是为了许言笑学姐来的吗?”

        许言笑是两周前死在了学校里的一个姑娘,上高三。当时是凌晨,被清洁阿姨发现后迅速报了警,没惊动什么学校里面的学生,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但是自从一周前,学校里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也开始有奇怪的流言传出。

        关于学校的灵异流言都大同小异,但是其中引来了猎人公司视线的,是其中一条来自学生的证言,说:许言笑曾经说,她站在高楼之上时,常能听到歌声。

        这条证言来自尼摩·怀特。

        ……

        林潇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黑暗中的潮水缓慢爬行的声音。

        房间是黑的,而他睡觉前明明开了台灯。

        濡湿的触感攀附上他悬在床外的手臂,又缠上了手指,最后把自己卡进了他的指缝。

        林潇感觉到了,手指轻轻地动了动。海水怪物蛇一样地跟过来,纠缠不休的。

        “不打算关闭猎场吗?它已经吃了很多了。而且……你还不大能好好控制住它,不是吗?”林潇挑逗着它的触角——姑且算是触角——问道。

        “不要。”白墨的声音闷闷地自他身后传来,冷静且沙哑。

        “过于满足它的欲望,我们很容易迷失自我。它总是很饿,挑逗着你的食欲,让你也很饿。但是……不饿着,没办法驯服它。”

        “我知道。”

        “那……”

        “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白墨缓慢地翻了个身,“猎场会关的,但不是现在。”

        “你拉我进来的。”不是问句。

        “是。”

        “你想做什么?”

        “你是个猎人。而我知道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我拉你进来,目的非常明确。”白墨说着,声音轻了些,“只是我没想到拉进来的猎人居然是你。”

        “你他妈的有病吧,当年的赌约都还没盘算明白了就先盘算着让我杀了你?”林潇听着这话就来气,忍不住声音大了些。

        “我以为赌约我已经赢了。”

        “这不是重点。白墨我警告你别他妈的乱来。”林潇的声音猛然凌厉了起来,他翻身压过白墨的肩膀,逼迫他面对自己。

        白墨看着他。用他那双眼角略略下垂的、深邃的眼睛。眼神平静又坦然。

        他的面貌棱角有些锋利,不笑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是往下垂着的,显得有点苦,像浓度50%的黑巧克力。

        但当他抿起嘴角,压低眉梢,却又显得无辜得可怕。就像不明所以的犬类,挑着眼皮看着你,你总归是舍不得打的。

        林潇生气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打,到底还是舍不得下狠手。

        白墨就躺在那笑,笑得人来气。

        “笑屁。你就混球一个。”林潇骂道。他说话急了总是容易吞字,白墨一直觉得他这一点非常可爱。

        “只是觉得你还真是容易心软。”白墨轻咳了一声,“我是混球你就是混蛋。彼此彼此。”

        林潇突然就沉默了。

        他默不作声地又躺回去一边,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房间也太黑了点。黑得他心里发紧,喘不过气。

        “那玩意儿是见不得光吗,每次都拔台灯插头。”林潇说着起身,去重新插好了台灯的插头。

        台灯亮了。

        “它不喜欢光。”白墨低声道,“我该警告它的。”

        “算了。”林潇并不打算为难他。他还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精力,去细细地为自己考量,“继续睡吧。还不知道等天亮了要面对什么幺蛾子。”

        海水怪物恋恋不舍地流连于林潇的手指和手腕,这玩意儿的触感真的很冷,带着一股子捂不暖的寒意,接触到皮肤,会让你感觉这寒意一直在往里面渗进去,一直渗到骨子里去。

        三伏天的时候林潇会很欢迎它,但现在还是算了。

        白墨轻咳了一声,海水怪物终于离开了。

        它现在有些类似于白墨的一部分。就像新生的肢体,他还不太会控制它,它现在很单纯,显露出的都是最真实的欲望。

        “所以……你会更喜欢待在有光的地方吗?”白墨盯着近在咫尺的林潇的背影。

        “不。”林潇的声音很轻,“我还是更愿意坐在黑暗里看远处的光。”

        “为什么?”

        “阳光之下,一切无所遁形。我是怪物。热爱光和热的怪物,不是很多。”

        “或许我是少数中的一个。”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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