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光明大祭,好一声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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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陵神殿附近的小镇上居住,确实是一件令人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因为,在这里,你随处可以看到对于西陵神殿疯魔一般的崇敬。
于是,在光明祭来临前的两天。
叶千秋和夫子都没有出门。
也就是宁缺和小黑时不时的出去乱窜。
两天后。
便是光明祭的日子。
一大早的,叶千秋一行人,便上了桃山。
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年秋,光明祭在桃山正式召开。
桃山已经戒备森严,两千余名护教骑兵穿着带着符线的盔甲,骑着神骏的座骑,面带警惕之色四处巡视。
桃山前坪的戒备更是令人震撼,百余名身负神刀的西陵神卫,像鹰一般盯着四处的通道。
清晨时分,来自各国的使团和信徒们陆续进山。
叶千秋一行人是跟着南晋的使团上山的。
毕竟,柳白是神殿客卿。
山道上,安静无声,没有任何人敢大声喧哗,不是因为前坪隐隐传来的教典礼乐有静心之效,而是因为笼罩住整座桃山的严肃神圣气氛。
十余名符师和阵师站在桃山前坪中央,开始启动事先已经布置好的大阵,阵意大作。
桃山之间,秋风渐肃,风中隐隐有桃花碎絮,山麓间的天地元气应召而至。
数十面昊天教旗呼啸而振,桃山里的四十七道瀑布,迎风而碎,变成无数细碎如粉的水滴,被风刮拂至桃山前坪,然后缓缓落下。
平整的石坪地面被洗的干干净净,中间那座由白石筑成的祭坛更是洁净如玉。
刚刚落下的瀑布细雨,被秋阳微晒便成了水雾,渐渐升腾而起,变成三道云雾凝成的大罩。
当云雾散去之后,便成了三道清光凝成的光圈,把桃山重重罩住,清光渐敛无踪,三座大阵已然布成。
数万名信徒们被细雨洒落一身,衣裳没有被打湿,反而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当三道云罩变成三道光圈最终变成三座大阵之后,那些次得见这般阵势的信徒们更是激动地跪拜在地,不停赞美昊天。
燕、宋、齐、梁等小国的国君也到了,清河郡诸姓的代表也到了,烂柯寺主持观海僧到了,悬空寺代表七枚也到了。
金帐王庭的国师和武道高手也到了,来自各地的隐世散修到了,天谕院的师生们到了,四座神殿的神官和执事到了,就连杂役都来了。
叶千秋和夫子几人混迹在南晋使团当中。
一行人站在距离山麓近处,与那数万信徒中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看着那些信徒们跪地祷告。
小黑说道:“师父,您说有信仰,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叶千秋闻言,淡淡说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信仰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只见那边西陵神殿的神官执事们骄傲得意,佛宗诸子保持着沉默,王庭国师微笑不语。
这时,有一座神辇从桃山上缓缓而下,停在前坪上方。
那座神辇不算大,红纱如血,说不出的肃杀冷冽,辇内美丽的女子撑颌而坐,神冕下黑发如瀑,正是裁决大神官叶红鱼。
山前的数万名信徒绝大多数是第一次看见裁决大神官,看见神辇之后,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就连祷告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本来,像这样的祭祀活动,应该由西陵掌教和三位西陵大神官一起出场。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
如今,西陵神殿只剩下了裁决大神官能够出席。
前坪上那些大人物们的心情则是愈复杂,西陵神殿一直统治着昊天的世界。
掌教大人和三位西陵大神官,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
然而如今掌教大人、天谕大神官已死,这二者之间却迟迟没有继位之人,光明神殿近二十年来更是风波不断,到如今便是连殿里的万年长灯都熄了。
今日光明祭的开端如此盛大,那座神辇却显得那般孤单,愈显得西陵神殿如今的气势有些黯淡。
与西陵神殿相比,前来观礼的宾客阵容反而显得格外强大,除了书院和荒人魔宗,基本上人间诸势力的修行强者都已经到场,其中尤以王庭国师和悬空寺七念和南晋剑阁之主柳白的身份最为尊贵。
当然,那是旁人不知道叶千秋和夫子还有宁缺、小黑四人的存在。
西陵神殿客卿有五,夏侯已死,书圣隐居,柳白却始终是客卿里地位最尊崇的那人,他今日到了桃山。
在世人眼中,表现出了他对光明祭有足够的尊重。
但是,事实究竟为何。
却不是人们能够知晓的。
站在神辇旁的天谕院院长,今日负责光明祭仪式流程安排。
在他的示意之下,仪式正式开始。
充满了神圣意味的道门典乐,在桃山四处响起,渐渐在前坪汇集,进入所有人的耳中。
天地之间的气息随乐声而起舞。
此时,有风起,只是此时起的风不再是微寒的肃杀秋风,而是温暖的风,仿佛到了春天。
山坳间的满山桃花随风轻颤,花瓣变得更加粉嫩,在秋天开始怒放,然后随风而起,飘下桃山,在前坪上的空中不停飞舞。
飞舞的数万片桃花瓣,向地面洒落阵阵异香,这种香气并不是桃花的本香,要比人间任何花卉的香味都要浓。
然而进入人们的鼻端后,却没有任何腻的感觉,反而清新的像是雨后的风。
数万名信徒仰望着空中飞舞的桃花,看着这般美丽炫目的画面,闻着这般沁人心脾的异香,迷醉的无以复加。
叶千秋看到这一幕,不禁嘀咕道:“要说这仪式举办的还真是有点东西。”
夫子道:“花里胡哨。”
此时,能够来到桃山参加光明祭的信徒,自然是人间最虔诚的信徒。
但凡虔诚总是来源于苦难,所以数万信徒中穷苦人占了大多数,还有很多信徒身患重病,甚至是奄奄一息,是被家人或背或抬才来到西陵神国。
当花香袭来,那些患病甚至是残障的信徒,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负面情绪奇妙地消失了,对苦难的生活再也生不出什么埋怨的想法,甚至觉得精神都好了很多,因为他们仿佛在香气中看到了昊天神国。
瘸腿的信徒扔掉了拐杖,跪到地上用双手撑着颤抖的身体,对着桃山叩拜不停。
担架上重病难愈的信徒不顾家人的劝阻,无力起身也要自行翻身成俯拜的姿式,撑着虚弱的身体,用额头不停触着地面。
秋天里的桃山前坪,拂着和煦的春风,数万桃花便在风中飘舞,散着令人迷醉的香气,忽然间风停了,于是桃花便落了下来。
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变成一场盛大的花雨。
数万信徒沐浴在花雨之中,所有人都已经跪了下来。
那些桃花瓣落在他们的身上,渐渐变成极柔软的光絮,然后渗进他们的衣裳,钻过他们的肌肤,最终进入他们的身体血肉,然后才渐渐消失不见。
瘸腿的信徒虽然没有生出新肢,却再也感受不到断腿处传来的痛苦,满是脓水的伤口变得异常洁净,红嫩的新肉上出现了健康的皮肤。
重病的信徒渐渐获得了生机,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度红起来,折磨了他们无数年的病痛,就这样被桃花雨一洗而净。
没有病痛的信徒,因为他们的虔诚,也获得了极大的神眷,白苍苍的老者忽然现生出了黑发。
年轻的男子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健康强壮过。
妇人脸上的肌肤变得紧绷光滑。
桃山前坪上不停响起惊喜的呼喊声,感动的哭泣声,数万信徒对着桃山不停叩,痛哭流涕,感谢上苍赐予自己的神眷。
光明祭是道门最盛大的祭祀仪式,因为那代表着昊天向人间降下了神迹。
桃山前坪上的数万名信徒未曾怀疑过,但不代表各国使团里的人没有怀疑过,因为毕竟神迹只出现在教典的传说里,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然而随着眼前幕幕真实画面的上演,再也没有人敢有丝毫怀疑,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桃花缤纷,病者袪病,无病者消灾,如果这都不是神迹,那什么才是神迹?
西陵神殿里的神官和执事们早已跪下,王庭国师紧随其后的跪下,紧接着各国使团和诸散修也都跪下。
悬空寺七枚和烂柯寺观海还有白塔寺的僧人还站着,因为他们拜的是佛祖。
然而面对着昊天降下的神迹,僧人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双手合什礼拜,七念看着峰顶深深鞠躬,感动于上苍垂怜世人。
这时,站在南晋使团之中,没有跪下的叶千秋几人,就显得非常显眼。
不过。
好在人们似乎根本看不到叶千秋、夫子、小黑、宁缺。
很快,光明祭的仪式终于来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祭天。
人间无数座道观,每天都在祭祀上苍。
光明祭所选用的祭品,非同寻常。
白石祭坛附近的祭坛上,已经摆满了人间各国各宗派还有那些散修敬献的奇珍异宝。
而今天的祭品不是这些奇珍异宝,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刚刚出世便被称为道门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他的身上流淌着最纯正的道门血统。
无论父系还是母系都是道门最尊贵的传承,他自幼便在道门不可知之地学习生活,后来又去了长安书院跟随夫子学习,他是修行界最年轻的知命境。
他就是世上唯一身兼书院道门的陈皮皮。
秋日和暖,把白石祭坛照的暖洋洋的,而当祭坛开启后,从地底渗出的阴寒气息,险些把整座祭坛都冻住。
白石祭坛开而复闭,两名西陵神卫押着陈皮皮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陈皮皮身上依然穿着书院的院服。
他身上虽然没有禁制,但体内的雪山气海却是有昊天亲自布下的禁制,谁都无法解开。
祭坛附近都是来自各国的使团以及修行者,有些人不认识陈皮皮,只有寥寥数人见过他。
但经过神殿事先的刻意宣传,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书院的十二先生,也知道他与知守观观主的父子关系。
场间一片安静。
当宁缺看到陈皮皮时,眼中满是惊愕和愤怒。
小黑有些意外。
“怎么会是皮皮?”
夫子笑语吟吟,似乎被押着的根本不是他的弟子。
叶千秋看着那个胖胖的陈皮皮,不禁摇起头来。
各方使团不敢吭声。
西陵神殿选择陈皮皮做为光明祭的祭品,这意味着千万年来,昊天道门内部结构终于生了变化,而这必然代表着上苍对道门的不满,尤其是对知守观的不满,另一方面这代表了对书院的残酷惩罚。
桃花缤纷,昊天赐下神眷,场间气氛神圣而喜乐。
数万名从桃花雨中醒来的虔诚信徒们,根本不知道祭坛上那个胖子是谁,只知道此人既然是光明祭的祭品,必然是大逆不道的邪恶之徒。
作为祭品的陈皮皮要喝水。
于是,便有人给他端来了水碗。
陈皮皮端着水碗,坐在白石祭坛上,环顾四周,微微蹙眉。
陈皮皮蹙眉,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宁缺的身影,然后喜悦于没有看到君陌和叶苏,他最敬爱的两位师兄和唐小棠都没有出现。
他看着桃山前坪数万人,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这样死去会不会太孤单了些?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神辇里的叶红鱼,发现原来还是有个熟人的。
于是,陈皮皮大喊起来。
“叶红鱼,你这个没良心的!”
“小时候师兄买五块糖饼,我让你吃仨!”
“你现在居然好意思看着我被烧死!”
“不就是偷看了一次你洗澡吗?”
“大不了今天我让你看回来!”
神辇里的叶红鱼听到陈皮皮的喊声,有些想要撕烂他的嘴。
此刻,神圣庄严的光明祭,被身为祭品的陈皮皮弄的有些荒唐。
这时,夫子笑了。
叶千秋也笑了。
宁缺没笑。
他知道,如果今日没人出手,陈皮皮就真要被人烧死了。
天谕院院长很恼火,直接命令西陵神卫把陈皮皮压到祭坛上,用最快的苏度开始了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上,天谕院院长捧着黄金制成的帛卷,朗读西陵教典里的奉天篇,这篇奉天篇主要讲述的是昊天泽被人间的诸大功德,向来被认为是神圣三篇里最重要的一篇。
院长以虔诚的姿态,平静而真恳地读着祭文,每读一句,天谕院诸师生便会重复一句,声音非常整齐而和谐。
随后,数万名信徒也开始像天谕院诸师生那样,开始随天谕院院长的颂祭而重复。
颂祭声越来越整齐响亮,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浪层间却保持着完美的间距,逐渐响彻桃山,仿佛要让高远的天穹听见。
陈皮皮的身体有些僵硬。
因为他从如浪般的颂祭声里,感受到了一道难以形容的威压,这道威压是绝对纯粹的力量,绝对高远的境界,完全不应该属于人间所有。
这道威压并不是来自数万信徒虔诚而整齐的颂祭声,而是被信徒们的颂祭声,从天穹里召唤下来,换句话来这道威压来自天空。
陈皮皮开始抬头望天。
看着天空里越来越盛的光明,看着有光线落在他的身上,而他身上的光线也越来越密集。
这时,叶千秋微微一叹,一步踏出。
来到了白石祭坛前。
看着那不停落下的昊天神辉。
叶千秋张嘴,吐出了一个字。
“吒!”
在叶千秋记忆当中的神话传说中,“吒”字作为天地间的第一个声音,蕴涵着天道至高无上的神圣力量。
它是万恶的报应,具有无比的力量。
吒字一出。
那如海浪一般的诵祭声顿时响彻天地,盖过了那所有的一切声音。
昊天神辉直接翻滚而起。
随后,如同烛火一样破灭。
…………
知守观中。
观主双手平放在小腹上边。
观主道:“何为虔诚?”
“虔诚便是忠于信仰。”
“何为忠于信仰?”
“不仅仅是忠于我们信仰的对象,因为信仰发自你我,落在彼处,有昊天也有你我,谁都不能缺少,那么只有我们信仰的昊天才是真正的昊天。”
中年道人站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定的说道:“但昊天不会这样认为。”
“再伟大的人也无法战胜昊天。”
观主却是说道:“你要明白,从来都不是昊天要我们去信她,而是我们需要去信她,我也需要信她,但我只信神国里的她,不信西陵的她。”
观主看着窗外的天空,面无表情说道:“她要重新开天,回到神国。”
中年道人道:“那人间该如何自处?”
观主道:“她想要回到昊天神国,所以神殿召开光明祭,想用我陈氏数万年纯正的血液为祭,打开那条通天的道路,然而这必然会失败。”
这时,观主静静看着远处西陵神殿的方向。
他说道:“你听……有一道声音,已经盖住了这天下间最虔诚的吟诵之声。”
中年道人侧耳倾听,心神大震。
随即。
中年道人说道:“是他?”
观主微微颔首,道:“没错,是他。”
“好一声……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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