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九章 疑惑

方子安等人落足的这家客栈很是不错，客房宽大明亮，地面上铺着松软的毡毯，床铺上的被褥是蓬松的羽绒被。窗帘被设计成带着波浪褶皱的形状。这里的一切都和大宋其他地方不同。这些装饰的风格和物品都是舶来之物，非大宋本土所有。或许客栈的客人不仅限于大宋人，大量的番国客商来此，这些带着番国风格的装饰或许是为了让这些客人有宾至如归之感吧。

晚间，在大堂用饭的时候，方子安又有发现。柜上居然有一些风味不一样的酒水，那些都是从番国运来的酒水。吃的菜式也有一些不一样的选择，比如一些圆滚滚的烤制的小面包，一些烤熟的肉食等等。这些酒水和吃食未必比大宋的实物更好吃，但是对方子安而言，好吃与否并不重要。光是看见的这些事便已然感觉到不可思议了。

这可是在大宋，从一间客栈的装饰到酒水居然便有这么多的进口货，让人觉得极为不真实。由此可见，这座泉州城和大宋其他城池有着天壤之别。

“掌柜的，泉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我等从外地来，想来泉州游玩几日，但我们第一次来此，掌柜的给我们介绍介绍呗。”方子安喝着滋味如马尿一般的洋酒，对殷勤招呼的掌柜的询问道。

“几位是外地来游玩的是么？那你们可有福了。咱们泉州可以说是全大宋最好玩的地方。吃的玩的乐的地方应有尽有。只要客官有银子，包你玩的舒坦。”掌柜的笑呵呵的回答道。

方子安笑道：“给介绍介绍呗，具体怎么个好玩？”

那掌柜道：“你若是想吃好吃的，南街全是好吃的，不仅有我大宋美食，还有番国的美食。虽然那些美食看起来有些恶心，但是吃起来还是不错的。要玩耍……也有去处。东城有一座万国园，里边是各国的园子，还有外国的寺庙。养着许多珍奇异兽。脖子几层楼高的鹿你们见过么？嘿，可真是吓人的很，但是性子却很温顺。还有狮子老虎，各种番国移植的花木。总之，绝对会让你大饱眼福。”掌柜指手画脚的道。

方子安和秦惜卿沈菱儿听着都觉得新奇了。在方子安听来，那似乎是个野生动植物园了。长颈鹿狮子这种东西大宋可没有，那应该都是从番国运来的了。

“客官带着女眷，不然的话，还有找乐子的地方呢。”那掌柜挤着眼凑在方子安耳边低声道：“城里有番美园，都是番国来的美人儿。黑的白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都有，客官想尝鲜，试试不一样的番国女子滋味，那儿应有尽有。当然了要有银子。那些都是番国选来的美女，也许咱们看着不咋地，但是在人家番国，那可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呢。”

掌柜的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沈菱儿还是听到了他的这番话，冷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客栈？”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赔笑道歉。方子安笑道：“菱儿，人家掌柜的只是给我们介绍介绍，我又不是要去玩了。干什么吓唬人家？再说了，我是那种人么？”

掌柜的也赔笑道：“是啊，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去逛窑子的。”

听到窑子两个字，秦惜卿的眉头紧蹙了起来，沈菱儿的眉梢也渐渐竖了起来。方子安忙打圆场，问道：“掌柜的，没想到泉州这小小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我从京城来，京城都没有如此有趣的去处。”

那掌柜的自豪的道：“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吹，咱们泉州有的，京城未必有。我们这里日子过的未必比京城差。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子安摇头道：“不知道。”

那掌柜笑道：“因为我们这里有郑家。泉州有今日都是拜郑家所赐。郑家老爷子辛辛苦苦几十年，让我们泉州上下过上了好日子。我们这里有今日的繁华，都是郑家苦心经营的结果。”

方子安微笑道：“郑家？郑志龙么？”

那掌柜变色道：“不可如此无礼，这位客人，你可知道我泉州百姓对郑老爷子如何的尊敬，你怎可直呼其名？我们全城百姓受郑家恩惠，郑老爷子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无比尊崇，你们第一次来泉州不知其中的道理倒也罢了。但自现在起，不可对郑老爷子不敬。不是我吓唬你，你若在街上说些对郑家不三不四的话，不用官府动手，百姓们便要将你们赶出泉州。”

方子安闻言皱眉道：“你们对郑家如此尊崇？郑家做了什么了？不就是个船行商贾么？”

那掌柜皱眉道：“你懂什么？我们泉州大半百姓都是靠着郑家的恩惠才有活路。咱们吃的喝的穿得用的，哪一样不是郑家的恩赐？全城百姓绝大多数都靠着郑家的恩惠才有生计。就算我这小小客栈，都是郑家借给我银子让我开起来的。否则我早没了生路。客栈之中的用品也都是郑家低价卖给我们的。全城有半数人都在郑家船行和相关店铺里做事，郑家养活了我们泉州大多数人，我们能不感恩吗？”

方子安咂嘴道：“那朝廷呢？难道这一切不是朝廷的恩惠么？郑家有今日，也是朝廷的恩典啊。”

“你这客人，说的什么话？朝廷？朝廷岂回管我们死活？朝廷给郑家恩惠？你难道不知道连当今皇上都是郑家老爷子救的么？若无郑家，皇上早被金人给抓住了。朝廷应该感念郑家的恩惠才是。我们没饭吃，没屋子住的时候，是郑家救济我们，施舍我们，朝廷可曾出过一文钱？朝廷只知道伸手向我们要银子。嘿嘿，可是在泉州，朝廷一个字儿也别想得到，咱们泉州百姓只给郑家交税，朝廷休想得到我们一两银子。”

那掌柜的情绪有些激动，说的吐沫横飞，方子安等人听着却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泉州这个地方确实邪门，从这个客栈掌柜的口中便可窥见一斑。他们居然对朝廷如此不屑，对郑志龙如此的尊崇。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常理。一个地方豪强，声望高到这种地步，这明显已经不正常。就算郑家对当地百姓有恩惠，却也不至于让百姓连朝廷都不屑。这显然不是百姓自发形成的结果，这恐怕是一种多年来宣传和洗脑收买人心的结果。这让方子安对泉州郑家更增警惕之心。

次日上午，方子安带着秦惜卿和沈菱儿去城中闲逛。为了不吸引太多人的注意力，方子安让赵刚蒋政等人留在客栈里。方子安并不急于去拜访郑家，听了客栈掌柜昨日的那番话之后，方子安需要求证一些事情。

三人扮成带着妻妾游玩的富商，在泉州城开始转悠。街头的繁华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泉州百姓的生活水准也非常高，他们似乎也都很满足，这一点在他们满意的笑容中和言谈举止之中都能看得出来。街头出没的番国人确实不少，泉州百姓似乎见惯了这些形貌差异不同的人类，有些番国人甚至已经可以操着蹩脚的大宋官话沟通了。

三人从北城逛到南城，见识到了那条各国客商云集的美食街，也见到了好几家挂着番国美女画像招揽客人的青楼。那些画像上，金发碧眼厚唇黑肤的番国女子画的惟妙惟肖，不少客人进进出出，其中有番国男子，也有大宋男子。对方子安而言，这种感觉很是诡异。倘若在后世，这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在大宋，这便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午饭后，三人逛到了东城。在路人的指点之下，来到了那处叫做万国园的地方。万国园不出意外是郑家的产业。那是一片占地巨大的园林之地，但却不是免费开放的，需要一个人一两银子的票价。三人进去之后，有人驾马车载着三人沿着路径开始游玩。果然，里边分为几十个庭院，每个庭院各有其特色。有的是花鸟盛开的园林，里边养着孔雀鹦鹉等好看的鸟儿，有的则是一片光秃秃的沙漠地形，可以看到沙砾地面上飞奔的鸵鸟和游荡的骆驼，甚至还有丈许高的仙人掌。长颈鹿、狮子、老虎、豹子、羚羊、大象、犀牛等等各种珍奇异兽都分布在各自所在的区域，不同的场景有着不同的鸟兽树木，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安排和布置。

万国园中最让人惊叹的服务便是，客人可以选定园中的一种珍奇异兽作为果腹之物。相应的动物对应不同的价钱。你可以指定吃你看中的某种动物，比如兔子野鸡孔雀羚羊，你甚至可以要求吃狮子肉老虎肉，只要你出得起银子，你所指定的某种动物便会被当场射杀，由厨子烧的香喷喷的端到你的面前。

方子安算是明白了，这万国园既不是自己所理解的猎奇揽胜之处，也不是什么动植物园，而是一个巨大的厨房。满足一些有钱的客人奇怪的口腹之欲的巨大的消费场所。一般人其实是没有资格进来的，光是一两银子一个人的进门费便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了，更别说去点那些珍奇异兽果腹的费用了。

一只孔雀烤熟了端上来，虽然跟一个烤熟的老母鸡差不多大小，但是需要花费一百两银子。这银子可以买两百只老母鸡。更别说那些大型的珍奇动物了。想吃老虎肉，五千两银子可以让你如愿。吃不了的可以打包带走。犀牛肉？可以，七千两银子可以让你得到整个犀牛，犀角当场给你取下，有人专门清理制作，一只进犀角杯很快便会成为你人前炫耀的资本。这里是一处满足那些有钱人奇怪的想法的地方。确实如掌柜的所言，只要你有钱，你尽可以为所欲为。

方子安越是看到的了解到的越多，越是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因为方子安在这些似曾相识的手段之中觉察到了一些奇怪的感觉。这郑志龙到底是什么人？从他要求垄断香料贸易的举动以及提出的那几点有远见的要求，再到他施惠于泉州百姓收买人心，再到这经营手段完全不同于大宋人的万国园，都让方子安心中冒出巨大的疑惑。这郑志龙似乎不仅仅是个泉州的商人那么简单。这个人的行事思维绝非一个大宋之人所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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