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御灵圣座

　　瑟西大人是在嘉瑞沃尔守城战一役中得到“御灵圣座”的称呼的。“座”有“XX之人”的意思，“御灵圣座”即为“御灵圣者”。

　　然而直到今天，瑟西的身份依然是一个谜。暗影龙大人我们尚可得知他出生在黑石丛林，直到十五岁为止一直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待在那里。亚莱因特大人更不用说，他的实力也足够担得起兰恩尼斯家族的名号。但是瑟西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历史中一样，她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知晓一切魔法与秘密，然而却没有任何稍稍详细一点的关于她的描写。描写那个时代的史诗也好，吟游诗人添油加醋的叙事诗也好，甚至于最喜欢臆造逸闻的野史，都没有关于她的详细介绍。她只会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做正确的事，没有一丝多余的描写。她的一切就像是被谁故意隐去了一样，故意不让后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考古文学史》

　　        亚莱因特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穿过人群和无数不在的光柱，向檀伽罗迫近。

　　        卢弗士的士兵因为这既不能触及，也无法逃脱的牢笼而束手束脚，他们因为害怕被牢笼吸收而不敢动弹，却又因为无法动弹而被檀伽罗杀死。檀伽罗穿梭在大军中，他极力让自己不靠近牢笼，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卢弗士的士兵往往只能看见一道残影掠过，继而便倒地死去。他能够轻易地绕开牢笼，能够以毫厘之差避开刀锋枪尖，能够将武器精准无比地送进敌人的心脏。

　　        亚莱因特在卡提纳的时候便经常听见檀伽罗的名号，大抵是他的战无不胜，他的所向披靡。卡提亚就在分析铂兰诺情况的时候也着重强调了檀伽罗的存在。就算铂兰诺内部再怎么衰败再怎么腐烂，只要檀伽罗依然负责这铂兰诺的军事，那么它就棘手无比。

　　        檀伽罗正举枪准备刺死面前的士兵，突然从旁边斜刺过一支枪挑开了他的攻击，对方将枪尖一转，直挑他的面门。檀伽罗后退一步，用手格开枪身。来人落在士兵的战车上，他看向卢弗士的军队，高声说：“我来对付他，你们小心撤退，退到将军身边。”士兵惊魂未定，听他这么说，丢下战车，小心翼翼地避开牢笼撤退。

　　        檀伽罗正想追上去，却被他用枪拦住，他看向突然出现拦住他的人，那个人穿着普通的卢弗士盔甲，面目被头盔掩盖了，从盔甲样式来看似乎是士官等级的，如此说来，他应当不是贵族，但是平民是没有机会专门学习武艺的，看他的身手并不像菜鸟。他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故意伪装。檀伽罗更愿意相信是第二种。

　　        他不想去细究这个人为什么要刻意伪装，现在细究也没用。

　　        檀伽罗直接用枪挑翻他所站着的战车，亚莱因特一跃而起，避免了和战车一同倒地，但是檀伽罗将长枪一转，横扫了过来，他正准备后仰避开，却发现身后便是牢笼。亚莱因特伸手抓住枪身借力将自己甩开，堪堪避过了欺诈者牢笼。亚莱因特刚好落在檀伽罗身后，他用手撑地，旋身一个扫堂腿。檀伽罗并未回头，收枪直接向亚莱因特的腿扎去。亚莱因特手撑地跃起，空中转身将枪踢歪，然后落在一边。

　　        亚莱因特重整架势，握紧长枪，右手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护甲已经被冻成了粉末，皮肤因为极度寒冷而皲裂，没有血液流出，因为血液都被冻结了，只有艳红的冰晶。

　　        他攥紧了手，将魔力覆盖在全身，戒备无比地看着檀伽罗。尽管他从不轻敌，但是他也未曾料到檀伽罗的魔法如此强大，他刚刚只不过是抓住枪身片刻，檀伽罗就能在这瞬间将他冻伤，甚至当时他都未曾发现。他可以瞬间释放魔法，没有任何前兆，那样的悄无声息。看来他必须重新判估这位铂兰诺的三皇子的实力了。

　　        檀伽罗显然也发现了他现在全身都覆盖着魔力，他微微不满地说：“嘁，这么难缠的吗？”他倒是没想到对手也会魔法，除却大贵族与皇室，其他人想要学习魔法，除非是像坎特尼那样的天赋惊人，被游历的魔法师一眼相中。卢弗士毕竟是小国，那里的魔法师是否有这样的实力且不谈，他倒是好奇举国不过数万人的卢弗士居然会出现一个魔法天赋和武艺一样高超的人。

　　        亚莱因特突然笑了起来，他说道：“的确，在这冰墙之外，我们都无能为力。一道冰墙，一道风墙，加上这欺诈者牢笼，我们数万人只能被困在这里。就算卢弗士这边再多几个我这样能和你一较高下的人，只要你想，凭借着这个谁也碰不得的欺诈者牢笼，我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如果是在冰墙之内呢？”

　　        檀伽罗怔住了，他不由得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感知到了，我们的先锋骑兵就在墙的那一边，有许多人被你杀死了，但是同样，还有许多人被冰封着，他们在等待着冰化掉的那一刻。我倒是很好奇，凭借着嘉瑞沃尔两千妇孺，如何抵挡我们的先锋骑兵？”

　　        “你想干什么？”檀伽罗当然听懂了亚莱因特在说什么，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现在无法回到冰墙以内，如果要回去，就势必要将三重防御全部解除，那样的话卢弗士的大军就可以直接冲向嘉瑞沃尔。

　　        亚莱因特周身的魔力开始涌动，他说：“奈塔士最冷的时候，河里的鱼也会被冻在冰块里，然而只要用热水化开，鱼就会苏醒过来，就像没有被冻住一样。我们的先锋骑兵只有一千多人，可能能活动的不过几百人，几百人是冲不开嘉瑞沃尔的城门的，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他们的。”

　　        檀伽罗试图阻止他，但是亚莱因特施展魔法的速度比其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欺诈者牢笼能够将说谎者锁在牢笼之内，但是不能将魔法也锁住。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嘉瑞沃尔，然而他筑起的冰墙遮掩了他的视线。就在这一晃神的工夫，亚莱因特抓住机会，连刺了数枪。檀伽罗不得不连连后退，他瞥见身后渐近的牢笼，停了下来，挑开刺过来的长枪。

　　        尽管檀伽罗还不清楚对手的身份，但是对他的实力却有了大概的了解。单论武技，称得上出众，但还不是自己的对手；魔法的话，倒是强得惊人，魔力与自己相差无几不说，在运用上仅次于瑟西，他所见过的人当中，仅有坎特尼实力在其之上。

　　        他能感受到冰墙的那一边，被冰冻住的骑兵们正在苏醒，嘉瑞沃尔的城门爬满了魔力，渗入门中，一点一点地粉碎。

　　        “你这混蛋！”檀伽罗掷出长枪，而亚莱因特敏捷地避开了。亚莱因特笑着说：“怎么了？这可是战争啊。你现在没有武器了，瞧瞧，这还是那个冷静的三皇子吗？”

　　        檀伽罗平复着情绪，再出色的将领也需要军队，没有军队，他只能尽他所能。

　　        瑟西还在嘉瑞沃尔，她还没有苏醒，如果她还醒着，或许……不过以她的身体状况，怕是也没什么用处。

　　        檀伽罗用冰元素幻化出一把长剑，现在必须先应付一下眼前的敌人，这个人不知道是谁，倒是难缠得很。

　　        “元素魔法运用得很是不错呢，不巧，我恰好也对元素魔法有些研究。”亚莱因特这么说着，脚下腾起一串火焰，从地面蔓延向远方。檀伽罗回过头，他看见那一堵巨大的风墙渐渐消失，冰墙被火焰覆盖，迅速融化。

　　        檀伽罗看见了嘉瑞沃尔，城门破碎，卢弗士的骑兵们正重整阵势，准备冲进城中。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要是，要是当时我能将他们都杀死，那么嘉瑞沃尔一定不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没能守住嘉瑞沃尔……

　　        檀伽罗绝望地看着嘉瑞沃尔，完全没有顾及持枪逼近的亚莱因特。

　　        不知从何响起了渺茫的歌声，亚莱因特被歌声所惑，停了下来。卢弗士的骑兵们也不由得抬头看向空中。这歌声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于灵魂的低语与共鸣。那是难以言说的悲哀与绝望，仿佛面临着无尽的灵魂旅途，而他们的灵魂孤独地行走在这旅途中，不知道所向何处，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瑟西……”檀伽罗喃喃地说，他看着城门，相隔太远，他看不清城墙上的情况，但是他知道，瑟西一定在那里。

　　        卢弗士的骑兵苏醒的时候，冰墙也渐渐融化，伊多眼见着坚不可摧的城门粉碎坍塌，但是他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嘉瑞沃尔只有不到两千的妇孺，他们无法形成战力，无法抵御敌人。他看向远处，他能看见那个巨大的牢笼，檀伽罗以一己之力将卢弗士的大军拖在远离嘉瑞沃尔的地方，但是他不能阻止这一小部分骑兵冲进嘉瑞沃尔。

　　        “你去召集剩下来的人，让他们到城墙来。这里交给我。”令人安心的少女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伊多回过头，看见那位与三皇子一同到来的少女站在他身后，依然穿着那身沾满血迹的麻布长袍，兜帽严严实实地隐藏了面目。少女走上城墙，看着嘉瑞沃尔城门前蓄势待发的军队，她继续说：“你快去办，这里有我。”

　　        伊多点点头，赶紧赶向领主的庄园。瑟西看着破碎的城门，她划开了自己的手掌，血液滴落在地上。

　　        死在嘉瑞沃尔的人不计其数，这里向来是争夺的要地。无数亡灵沉睡于此，它们在这里徘徊，然后被送葬者引领着前去死灵圣殿，融于灵魂之海。但是几天前死于嘉瑞沃尔的人的亡灵还在这里，它们沉积在奔腾于城中的血河中，跟随着血河的流动，弥漫于嘉瑞沃尔的每一个角落。嘉瑞沃尔的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液所浸染。

　　        “以凌驾万物的安卡公爵的名义于此呼唤，提灯的引魂者，您是死者的女王，是灵魂的主宰。在这阿斯莫德大陆上，没有任何灵魂能违背您的号令。吾名埃芙娜，意为驾驭灵魂者，在此恳求您的宽恕与怜爱。以艾茵雯之名起誓，此行不为己身，此行不为爱恋，此行不为名利！”她以古老的语言诉求，请求着挽救一切的力量。

　　        灵魂深处传来了震颤，那是引魂者的低语，引魂者回应了她的诉求，而这位灵魂的主宰的回应引起了聚集于此的所有灵魂的共鸣，于是他们似乎是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这是灵魂对于主宰者的崇敬，出于敬畏，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没有灵魂能够在这位灵魂的女王面前动弹。而只有瑟西听到的并非自己灵魂的共鸣声，而是源自死者的女王的回答。

　　        “索恩修斯之女，埃芙娜，余应允你的诉求，余赐予你驱使此处亡灵的权力，你大可用源于你血脉的力量驾驭它们，而不会遭受来自余的惩罚，余容忍你的僭越，容忍你使用唯有死灵一族才能使用的操纵亡灵的力量。但若你胆敢将此等力量用于生者，驱使他们的灵魂，余亦会降下惩处。”灵魂的主宰慷慨地应允了她的诉求，同时也警告她别去触碰生者的灵魂。

　　        并非只有死灵一族才能操纵亡灵，尽管死灵魔法过于困难过于危险，但是那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卓加亦可以使用亡灵枯骨之林，尽管不完全，但是他确实触碰到了亡灵的领域。而黑魔女塔特莉斯对亡灵魔法更是沉迷。但是只有死灵一族有资格行使这死神的权利。僭越者会被彻底埋葬，送葬者葬送了曾经无敌于世的黑法师们，因为灵魂是他们的所有物，这不容许人染指。人类不应当妄图成为死神。

　　        现在，引魂者应允了她的请求，恩赐给她驱使亡灵的许可。

　　        灵魂的女王不再言语，她的垂怜到此为止。所有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刚刚，在那灵魂深处的共鸣声中，他们的灵魂遇见了无可触及之物。

　　        天空暗了下来，黑云翻滚，狂风呼啸。大地震颤起来，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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