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卑劣者（中）

　　        墨尼依然被束缚着，无人控制的亡灵围绕在他周围，他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自己手下的面容。他感受到灵魂穿过自己身体，试图将他的灵魂一并拖出来。墨尼冷笑一声，说：“没有塔特莉斯那样强大的能力，却也敢使用死灵魔法？塔特莉斯尚且不得善终，你又如何？畏手畏脚，既害怕送葬者，又贪图死灵魔法的强大力量。你以为天下好事都该让你占着吗？”

　　        接骨木花环绕在他身边，速度越来越快，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粉色的花朵轻薄而通透，它们是由纯粹的魔力构成。这些由魔力构成的花不断切割着他身边的卓加的魔力，小心翼翼地改变卓加制造的魔法阵。墨尼不敢大意，这种作用于灵魂的魔法急躁不得，稍有不慎，也许就会损伤灵魂。

　　        “虽然是区区女子，塔特莉斯倒也真是天才，这种独属于死灵一族的魔法，她能仿造而出，也是厉害。”墨尼分神打量了一下被他送入幻境迷宫的三人，发现他们依然陷在迷宫中，一步一步走进他精心编织的幻境。

　　        不着急，等我离开这个魔法阵，再慢慢欣赏你们的崩溃。

　　        墨尼放下心来，集中精力修改魔法阵的纹路，用不了多久的，只是有些费神。

　　        第二个“门”通向的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小城镇，索格再次看见了卓加，他高了点，穿着铂兰诺成年男子的装扮：一套礼服，和象征着成年人身份的长靴。坎特尼正在仔细地为他扣上礼服上的扣子。奥雷森拄着拐杖走进来，笑眯眯地说：“哎呀，我又有一个学生成年了啊！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在，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是啊，我又多养了你三年。”坎特尼翻了个白眼。

　　        奥雷森是一个魔法师，然而坎特尼称他为“骗子”。奥雷森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坎特尼承担的，无怪乎他被坎特尼称为骗子。卓加这三年也都是住在坎特尼家，他一天到晚战战兢兢，生怕着哪一天被赶出去。

　　        但是坎特尼显然没有赶人的想法，见他成年畏畏缩缩，有一天终于不耐烦地喊了一句“放心好了我要赶人肯定先赶那个老家伙！”。

　　        坎特尼是乡绅之子，家境富裕，父母住在城里，他不喜欢在城里整天参加茶会狩猎，自己要求住在乡镇，父母见他也成年了，才放心让他一个人住。

　　        坎特尼满意地拍拍卓加的肩，说道：“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成年人了。也该自己谋生了。”用坎特尼的话来说，这三年他一个单身青年养了俩孩子。卓加慌乱地问：“我，我能做什么？”奥雷森摆摆手：“不急不急，你可以跟着我当魔法师。”

　　        “魔法师除了进皇家魔法协会还有其他出路吗？你也没教过我们变钱的魔法啊。”坎特尼凉凉地说。奥雷森倒是一脸满不在乎：“嘛，我都说了不急。”

　　        坎特尼送给他的成年礼是一对华贵的袖扣，而奥雷森则送给他一本又厚又旧的魔法书。这不免又被坎特尼嘲弄一番。

　　        卓加穿着这一身华丽的衣服，街上的商贩也将他视为成年人。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从前他只能忍受着商家的白眼，默默地拿那些最便宜的东西，还要左看右看才舍得付钱。他马上提醒自己，现在的一切富裕生活都是因为坎特尼，并不是因为他卓加。

　　        卓加想起那宽敞华丽的房子、衣食无忧的生活、似乎永远花不完的钱，以及那些总是想着花样逗留，借机向坎特尼示好却从来不看他一眼的富家小姐们，他不由喃喃地说：“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的……”他不是没想过独占这一切，但是一来不是坎特尼死了他就能得到这一切，他的父母每隔几个月都会回来看看，坎特尼也会每个月都寄信给父母；而来，坎特尼不像看上去那么满不在乎愚蠢粗狂，相反，他细腻得很，即便几年前他听了卓加的话将他带回来，在几个星期后的一次晚饭时，坎特尼便状若不经意地提到了卓加的父亲似乎没有死，死去的只有他的母亲，还说要找他的父亲。

　　        事实上，奥雷森也不是老迈昏聩。在那次晚饭后他曾经想毒死坎特尼，当他调好了毒药之后，配进红茶中，然后在坎特尼想要喝茶的时候，奥雷森却乐呵呵地扔了一只流浪猫过来打翻了茶杯，还在坎特尼气急的呵斥中嚷嚷着“看，多可爱的小猫。”，然后他笑眯眯地看着卓加，说：“可惜是野猫，养不熟，总想着杀死养它的人。”

　　        卓加并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不干脆扔掉他，或许是怕他害死下一个收养他的人？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小巷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卓加正准备用魔法教训那个人，面前衣服脏兮兮的流浪汉却是哭出了声，他哽咽地说：“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他看清了这个流浪汉的脸，心里一沉，泛起一阵恐慌：这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他还活着，还找过来了？为什么他的妻子死了，这个人却不去死？哪怕，哪怕疯了也好。为什么，他还活着！

　　        他一言不发，寄希望于这个男人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然而父亲看着他，疑惑地问：“怎么了，卓加，我是你的爸爸啊？你还好吗？这三年你去哪儿了。”卓加看向街道，他害怕有哪个认识坎特尼的人发现他，然后告诉坎特尼他的父亲找来了。然后，坎特尼兴许会给他一笔钱，然后让他和他的流浪汉父亲一起滚蛋。

　　        不行，他不要回那个茅草屋！

　　        他定了定神，眼中流出眼泪，带着哭腔说：“爸爸，我好想你啊！我以为，以为你和妈妈一样，被人杀了……”父亲见他喊自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念叨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他抹了抹眼泪，说：“我，我被一户人家收养了，我现在就告诉他们，我找到爸爸了。”父亲看了看他，迟疑地说：“不，不了吧，你不用跟我一起受苦的。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我走了。”

　　        卓加心下一宽，嘴上却说：“那，你明天在这里等我，你一个人也不好过，我有点零钱，你也带走吧。”父亲赶紧摆手，说：“不不，这哪行。”

　　        正在他们相互推让的时候，一辆敞篷马车慢慢从巷口走过，上面坐着的少女无意瞥了巷中一眼，看见了卓加，惊呼了一声：“诶，卓加？”卓加抬头看去，不由得心下暗骂，他想喊住少女，但是马车已经向前走去了。

　　        卓加看着不知所措的父亲，强压下烦躁，对父亲说：“你明天在这里等我，我一定过来。”然后急匆匆地追上去了。

　　        那个少女是附近的一个骑士的女儿，对坎特尼颇有好感，经常假借向女管家讨教刺绣的名义前来拜访。

　　        卓加一路狂奔，希望能赶在她到达之前拦下她。无论是杀死还是把她打傻，只要她说不出话，怎么都好。但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他看见马车停在庄园门口。他走进去，穿过花园，走进房子。

　　        坎特尼略带惊讶地问：“怎么回来这么早？今天是你的成年礼，不多转转？”“没什么，有个流浪汉抓住我要钱，没心情了。”卓加若无其事地说，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上面有两个脏兮兮的手印。

　　        “哦，这样啊。”坎特尼没说什么，拿着书回房间了。

　　        一直旁观着的索格哑着嗓子问：“你杀了你的父亲？在他不会影响到你的情况下？”他猜到结局了，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这个结局，墨尼甚至不会展现出来。

　　        卓加带着笑意，看着十三岁的自己哄骗着父亲说收养自己的人想见见他，然后带着他走到无人经过的郊区，用匕首捅死了他。然后蹲在河边将匕首洗干净，平静如常地回去了。

　　        他们又回到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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