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永夜诅咒

　　我将与夜长眠，永无止境。

　　我将背负罪孽，直至黎明。

　　                                                                                                                                                                                                                                                                                ——《血族的破灭》

　　        加诺失去了一只手，不过没有关系，这并不影响到他使用魔法，镌刻符文并不需要两只手。希娅的双腿已经恢复了，血液流通也渐渐活络起来。她从愤怒与失控中恢复过来，冷静地告诉加诺：“冯因斯所使用的并不是常见的结点理论魔法，他不知从何处学习到了古老的献祭魔法，这样我们很难通过破坏结点的魔力流通来阻止他。”“献祭魔法？”加诺不解地问道。

　　        “艾茵雯女神所设立的十种魔法体系之一。来自于神明时代的祭祀仪式，祭司向神明奉上礼物，神明则会满足他们的愿望；奉上的礼物越贵重，那么得到的赏赐也越丰富。献祭魔法与其相似，是做为祭品的物质的消失与施法者的愿望的达成。因为神明已经死了，所以自然不是神明达成的魔法。献祭的实质是牺牲，牺牲祭品以换取魔法的成功。因此，献祭魔法要么危险无比，要么难以企及，施法者还有可能被自己的魔力反噬。”希娅解释说。

　　        加诺依然困惑不解：“那么，献祭魔法应该只能使用几次才对，他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啊？”

　　        希娅看着他，轻声说：“你知道他用那些男孩女孩做的实验是什么吗？他在实验着如何将反噬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如何将代价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显然，他成功了，他钻了漏子，钻了魔法本质的漏子。冯因斯借由他人之手行使献祭，即便有什么代价，即便魔法失败了反噬施法者，他安然无恙。他曾得意非凡地自命为‘欺骗世界之人’。”

　　        “他骗不了世界的，他甚至骗不了我。”加诺笃定地说，“他以为他骗过了魔法，事实上，他只骗过了自己。”

　　        “一旦出去，就是冯因斯的世界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存在于这个村庄。”希娅再次询问加诺，“加诺，你仍然要和我一起吗？我没有把握，我甚至不确定我能不能找到他。”

　　        加诺似乎是笑了下，然而隔着面具，希娅无法确认，他安抚性地说：“没关系，我来确定。没有什么藏匿者能躲过暗影龙的感知的，环境是不会背叛我的。”

　　        希娅像是被他鼓舞了，下定决心说：“好，我们去找冯因斯。”

　　        他们走出木屋，希娅之间窜出火苗，将她的栖身之所焚毁。木屋周围，漂浮着无数荧绿的孢子，它们将木屋团团围住，等着他们出来。

　　        火苗顺着木质的墙壁一直窜到屋顶，然后冲上天空。四周的空间似乎都因为这灼热而扭曲，而那些孢子，畏惧着这能够将它们吞噬的火光，不敢近前一丝一毫。

　　        加诺将手按在地上，将魔力通入大地。这与那次王室书库的经历不同，那次的墙壁上还有魔法阵的纹路，而现在是完完全全的一片大地，他要将魔力渗入整片大地。而且由于大地是无限的，他必须持续不断地将魔力输入这片土地，直到他找到冯因斯现在何处。这种无底洞般的魔力消耗让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加上刚刚损失了一只手和大量血液，他的身体也有些虚弱。希娅担忧地问：“你没事吧？”加诺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你帮我应付一下这些围上来的树人。对了，你有办法应付孢子吗？”

　　        希娅点点头，应允道：“没问题，你要记住，我是血族，暂时借用一下你血液中的抗毒因子还是没问题的。”

　　        加诺全神贯注地将精力集中于地面，冯因斯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人类，只要他没有漂浮在空中，那么他就能找到他。

　　        希娅拔出腰畔佩剑，紧盯着面前集中而来的树人。她不敢松懈，这些树人与之前加诺遇见的那些不同，他们并非为村民变成的，而是单纯的树木。这些树木挥舞着枝干，枝干因为扭曲而撕裂了树皮，然而它们没有血液流出，它们只是无意识的树木而已。希娅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剑刃上迅速一划，将魔力通过血液注入剑身。她呢喃道：“予尔锋利。”剑身腾起光亮，变得锋利异常。

　　        “予尔炎灼。”剑身再次腾起光亮，环绕着灼热的火焰。

　　        “予尔祝福。”最后一次的光亮，附魔与加护施加完毕。这里没有什么材料，即便希娅能力再强，她也没办法为这一柄长剑附加更强大的力量了。她倒是想为它附上来自暗影龙的力量，但是现在不能增加加诺无谓的魔力消耗。

　　        希娅亲吻剑身的火焰，然后挥剑砍向包围而来的树木。

　　        “在我的领地，只有子民和他们养的牲畜能够走动！”剑身的火焰掠过树木，树木即刻燃烧起来，但是它们没有知觉，仍然在不断地往前走着，直到烧成一堆焦炭。

　　        希娅反手砍断了一棵试图用枝干突袭加诺的树，她喃喃地说：“真是疯狂，居然有一天，人会和树木争夺。”她没办法离开加诺太远，所以只能待在加诺周围五米以内的地方。在这样的开阔之地，防守比进攻困难，何况她还要顾及加诺。

　　        希娅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身为女性，体力天生就是弱点，即便她自身也注重这方面的训练，然而毕竟她是以魔法知名的，长时间的只守不攻还是吃不消。希娅的呼吸有些紊乱了，她强撑着平复呼吸，迅速斩断一棵近前的树木，却腿一软，往前踉跄一步，差点跌倒。那些活动的树木抓住了这个机会，甩动着枝干准备打晕她。希娅不得不向后跃去，然后反手击退它们。

　　        “希娅，再等等，冯因斯在竭力阻挠我。”加诺担心着希娅，出言鼓舞。希娅头也不回，又砍断一棵树，说道：“集中注意，别管我，我没事。”

　　        他们周围现在是一片燎原烈火，希娅为长剑附加的火焰很好地抵抗了这些树木和空气中的孢子，但是这些火焰同时也危害着他们。树木燃烧腾起的袅袅烟雾熏得希娅眼睛直流眼泪，那些树木即便浑身燃烧，也在持续向他们走来。浓烟熏得她忍不住咳嗽，火焰的灼热也让希娅呼吸困难。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这些树木只有烧成灰烬才会停止攻击。

　　        “找到他了！”加诺突然出声。

　　        希娅只说：“好！”然后将长剑用力插入地中，调动魔力，覆盖于大地。

　　        “炎神降临！”大地瞬间窜起大火，席卷了一切，那些树木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烧成灰烬。甚至连大地都在燃烧，火光照亮了天空，这时，加诺才惊觉，那天空只是一片幻影，那并不是真正的天空。这片虚假的天空在火焰中颤抖着，破碎又重组。

　　        希娅为这片大地附上了炎神之威。

　　        “快点，要在这片火焰熄灭之前杀死冯因斯，不然的话，这里又会充斥着不断再生的树木与孢子！”希娅因为过分的疲惫而有些站不稳了。加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冯因斯就在村后的那座小山那里，或者说，他把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地嵌进了山中。

　　        “冯因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希娅厌恶地看着面前的小山，这座小山曾经为了她的子民提供无数资源，然而现在却成了她所痛恨的人的栖息地。

　　        小山震动起来，石块移动，两颗眼球出现在希娅面前的石头上，直直地盯着她。希娅不由得一阵反胃，她忍住恶心，说道：“几年前你虽然是个畜生，但是好歹还人模人样的，现在倒好，连人类皮囊也不要了么！”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冯因斯的嗓音也像石头摩挲：“呵呵，诺恩家族的小婊子么？当初就不该顾及你的家族没有下手，现在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都是你这个小贱人，害得我这么多年流离失所，害得我身败名裂！”

　　        “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你从来没有反省过吗？你从来不问问自己因何身败名裂吗？”希娅咬牙切齿地问道。

　　        冯因斯冷笑一声：“我怎么没有后悔反省，我后悔顾念你身份没有动手，皇子我都没害怕顾念你区区一个伯爵家的丫头！要不是那小子告诉你我的事，我也不会这么惨！我现在流离失所，人不人鬼不鬼，不都是因为你吗！”

　　        希娅脸色铁青，她怒极反笑：“哈，我倒是低估了你不要脸的程度！冯因斯，你真是罪无可恕！”

　　        小山再次震动起来，这次连带着大地一同震动，山上的树木倒塌、石块移动，变成了一个石块巨人。“他”站了起来，山下都是人的尸体，已经被挤压至血肉模糊。

　　        希娅只觉得手脚冰凉，她看得出来，那里都是这个村庄的村民，她来巡视过好几次，她记得。她木木地站在原地，竟没有躲开巨人挥来的一拳。一边沉默的加诺见冯因斯意图杀死希娅，赶忙拦在希娅身前，用仅剩的一只右手硬生生接住这一拳。由于失血加上魔力流失，加诺也不由得眼前一黑，胸口气血上涌，吐出一口鲜血。

　　        “希娅，你没事吧。”加诺来不及平复气息，急切地看向希娅。希娅回过神来，她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这里交给我。”

　　        “不管是普洛卡，还是我死去的子民，这个仇都应该由我来报。”希娅的语调异常平静，一如平常娴静优雅。

　　        然而随着她说着话，她的脖颈、双手裸露的皮肤开始渗出血珠，由于皮肤白皙，鲜红的血珠显得更为扎眼。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到地上，腾起一阵血色的雾气。血液在地面上，草丛间蔓延，在那些死去的村民的尸首间蔓延。周围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隔绝了村庄里的火光。

　　        “希娅！你在干什么！”加诺意识到不妙，但是他必须组止冯因斯，他没有办法去拦住希娅。

　　        希娅依然木木地站着，直直地盯着冯因斯，她咬牙切齿：“你该死！”

　　        “吾名为希娅，血族后裔，肮脏的罪恶之子。”

　　        “以此卑微之命，召永夜降临。”

　　        “我将与夜长眠，永无止境。”

　　        “我将背负罪孽，直至黎明。”

　　        “此身，囚于永夜！”

　　        冯因斯突然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四周，黑暗蚕食了他周围，他被这一整片黑暗囚禁。

　　        加诺感到一阵强大的斥力，试图将自己排斥出这片黑暗。他执着地在这一片黑暗中寻找着希娅。而他突然被人抓住，他回身看去，希娅脸色惨白，她说：“回去吧，加诺，这是罪恶的永夜，你不应该在这里。”

　　        说完，希娅将他推了出去，而加诺死死地抓着希娅的手不放，他坚定地说：“我要带你走。”

　　        “我无法看见黎明的，永夜诅咒，我也会被困进这片黑暗中。”希娅露出一丝苦笑，“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加诺急切地说：“檀伽罗让我来救你，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听见檀伽罗的名字，希娅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她用力将加诺向外推去，微笑着说：“别操心我了。”

　　        眼看希娅就要消失在黑暗中，加诺一时心急，硬生生用右手扯开这道永夜，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带你回去。我不管什么永夜，什么黎明！我，暗影龙，黑暗之子，要带你回去，谁也不能阻拦！快点，希娅，你不希望冯因斯逃出来吧？希娅，我要带你回去！”

　　        希娅犹豫了，加诺不等她拒绝，说道：“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他伸手将希娅拽出这片永夜，外面已经是黎明，天边透出一丝光亮。

　　        希娅果真昏倒过去，加诺喃喃地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他单手抱起希娅，穿过那片不再漫长的隧道，隧道外，一群守军正驻扎在洞口，因为畏惧毒物不敢近前。身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看见加诺出来，几乎是立刻扑了过来，急切地问道：“希娅她怎么了？”加诺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艰难地说道：“是我的错，她用了永夜诅咒，是我太弱了，是我没有阻止她……”

　　        “永夜诅咒？！”诺恩伯爵登时呆住了，他看向加诺，几乎是质问，“你怎么会让她用永夜诅咒？你可是暗影龙，你可是救世主啊！”

　　        加诺看着诺恩伯爵，他说：“我会救她的。我能救她，相信我。我不会让她死的。她不会死的。”然而不等诺恩伯爵回答，他便带着希娅乘上了马匹，驰向帝都，他只能希望，瑟西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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