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凛冽之刃

　　她是童话中被拯救的公主，可惜现实并非童话。

　　        加诺并没有回过头，他问道：“你是谁？”那轻柔的嗓音回答道：“我是艾铂帝国的公主，我是伊安纳·艾铂的妹妹薇安娜·艾铂。”加诺一惊：“那位被称为杀戮者的伊安纳王？”“是的，你见过我哥哥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伊安纳远在骑士时代，距今近千年，早已作古，而这位公主大人，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死了。

　　        加诺含糊地回答道：“我怎么能见到尊贵的王呢，倒是公主大人，不是说，王只有一位姐姐两位哥哥吗，怎么……”薇安娜伸手将他转过来，看着他，说：“当然是因为我被关起来了啊，我从出生开始被关到现在。只有伊安纳哥哥来看我。”“他们为什么要关着你？”加诺不动声色地退后，离薇安娜远了点。

　　        薇安娜歪了歪头，笑着说：“因为我是奴隶之女，我是应该被处死的，可是父王舍不得我……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哥哥也好久没来了，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她的手突然伸向加诺脖颈，加诺用匕首隔开，刺骨的寒意从匕首上传来，加诺几乎拿不稳匕首。

　　        “你为什么不愿意呢……为什么呢……我哪一点不好吗……父王也是，哥哥也是……”薇安娜一脸伤心，紧接着，她脸上浮现出梦幻的神情，“我啊，可是做梦都想成为哥哥的妻子呢……可是哥哥不喜欢我，他喜欢姐姐……所以姐姐死了……”

　　        加诺没什么心思听这位疯疯癫癫的公主殿下念叨着一千年前的王室秘史，他只想尽快地离开这里。

　　        薇安娜从伤心中回过神来，她带着天真看向加诺，她说：“大哥哥，我想你留下来，和那些人一样，留下来。”她挥手攻击加诺，举手投足间都是彻骨的寒意。加诺只能用匕首格开她的攻击。冰柱纷纷从他脚下破土而出，又有冰棱飞快地刺向他的眼睛，加诺又要注意脚下冰柱又要注意格开冰棱，只能步步后退。他在躲避冰柱时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但是他马上抓起一把尘土，洒向薇安娜，然后趁着薇安娜一时看不清，冲出门外。

　　        门外本来应该是坍塌的洞口的，但是门口出现了楼梯，加诺别无选择，只能踏上去。

　　        这是第几层了？加诺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时候。

　　        这条通道漫长而没有尽头，他在这漆黑的通道中疲于奔命。两边的壁灯突然亮了起来，薇安娜的声音跟在他的身后：“为什么要逃呢？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呢？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加诺不知道这个“你们”究竟有多少人，一千多年的时光，死在这座天鹅塔的人，不知凡凡。

　　        壁灯“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朝着他，发射出一道蓝色的火炎，火炎落在地上，在地面上燃烧起来，所至之处都被冰霜覆盖。这位公主大人，似乎能够控制冰，想了铂兰诺开国的霜雪公主也不过如此。加诺的靴子被冻住，粘在地上，他划破了靴筒，赤足奔波在冰冷的地面上。地面已经完全变成了冰面，然而他还没有找到出口。他滑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加诺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早就被冻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只是他的双脚已经麻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薇安娜手持三叉戟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用力朝他刺了过来。加诺用匕首格住，借力滚了开来。“你不会用魔法，对吗？”薇安娜温柔地问他，不等他回答，她又说，“可是我会。”四面八方出现无数冰刺，刺进他的身体。但是没关系，他撑得住，疼痛是次要的，最大的绝望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来，才能出去。坚硬的冰刺不比石头更柔软，薇安娜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加诺咬牙挣脱了冰刺，用匕首挡在面前，他砍断了公主大人的四根手指，断口处没有血丝渗出，可以看见森森白骨，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新的手指。

　　        薇安娜缩回手，看似苦恼地说：“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呢。”薇安娜说的没错，瑟西给他的这把匕首的确锋利，的确耐用，但是它仅仅是一把匕首而已。薇安娜用手指点点匕首，匕首的刀刃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冰霜，然后在这严寒下破碎。薇安娜“咯咯”笑着，她的手仅仅地抓着加诺的肩，将他朝冰刺中埋得更深了一点。加诺看着冰刺从自己背后刺入，又从自己的腹部刺出，上面除了血，似乎还有内脏的碎片。可是他被冻到麻木了，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血还带着热气，但是又很快凝结。

　　        加诺突然笑出声来，薇安娜的手指狠狠地陷进他的肩头，捏着他的骨头，她问：“你笑什么？你也笑我难看，比不上姐姐吗？”血涌上喉咙，但他仍然在笑，他口齿清晰地念出一段咒语，那些冰刺碎裂开来，化成漫天冰霰。加诺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翻身爬起来逃脱开来。一串符文一个咒语，让他逃到现在，但是他能一直逃下去吗？

　　        面前突然开阔，圆形的房间里满是骸骨，大概都是死在天鹅塔的人，他们止步于此。我也会死在这个房间里吗？加诺打量着房间，房间里有三扇门，每一扇门上面都血迹斑斑。

　　        每一扇门她都不想让人打开，那么便没有差别。加诺毫不迟疑地推开一扇，走了进去，他身后的房间逐渐模糊，消失不见。门后还是一条通道，加诺不着边际地想着：这座塔怎么这么多通道啊？我是不是已经跑出铂兰诺版图了？

　　        一路上都是白骨，都是死在这里的人。危险将从哪里降临？

　　        他触碰到了尽头，尽头只有一面石墙，上面被人划出了无数印子，每一条印子都有血迹。加诺怔怔地看着石墙，不由得笑出了眼泪，他明白这是什么印子，这是那些以为自己能够逃出去的人，绝望中用手抓着墙壁，企图找到有什么出口。

　　        这里的危险是没有出口，他出不去了。

　　        加诺一路上都在流血，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感到了失血的眩晕感。他跌坐在地上，准备等着死亡降临。加诺身边的那具白骨上面还有衣物，尽管这里温度足够低，但是若是时间够长也该仅剩骸骨了，想必是上一个误入塔内的人。加诺感到了冷，他现在才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他伸手打算拿过那些衣服借以御寒，谁知道那些衣服虽然没有完全分解，却也脆弱得可以了，他一碰就成了一片一片的。

　　        于是他看见了骸骨下的书，书上的文字正是铂兰诺的文字，他凑近去看，文字已经模糊得很了，只能看出是民间童话《高塔公主》，美丽的公主被邪恶的女巫关在了十层的高塔上面，谁能救出公主就能娶她为妻，并且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邻国的王子带着他的动物朋友们救出了公主，所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加诺恍然明白了，薇安娜的存在并没有彻底被抹消，她成了童话里的公主的原型。

　　        她是童话中被拯救的公主，可惜现实并非童话。

　　        最后的最后，是蚂蚁找到了墙壁上的暗门，救出了公主。

　　        一定有人曾经活着出去，不然不可能这么详细。加诺又燃起了希望，他将自己的感受着周遭的环境，希冀着薇安娜能够慢些到来。他感知着每一块砖的缝隙，每一寸墙壁的温度。没有谁比暗影龙更擅于寻找出路。他找到了暗门，他用剩余的力气推开暗门，步履蹒跚地走进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这是一个墓室，石棺放在正中间。加诺努力走过去，但是眼前发黑，跪倒在地上，于是他就这么爬了过去。石棺里面的薇安娜就像活着一样，甚至双颊还有红晕，那柄三叉戟被她双手交握在身前。

　　        “你居然逃了这么远……为什么要逃呢……”薇安娜出现在门口，她看见石棺，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加诺跪在石棺边，他伸手去拿那柄三叉戟，薇安娜尖叫着扑过来：“别动，那不是我，不是我！”

　　        加诺回过头看她，不知道是笑还是哭：“艾铂帝国的薇安娜公主，你已经死了。”他拿起那柄三叉戟，狠狠地刺进薇安娜的失身。狂躁的冰雪风暴以薇安娜的尸体为中心扩散开来，撕裂着一切，包括它自身。加诺只能用手臂护在眼前，耳边除了风暴的咆哮声，还有着薇安娜绝望的尖叫声。风暴拉扯着他的身体，他在风暴中摇摇欲坠。

　　        风暴终于停了下来，加诺发现自己已经在天鹅塔外面了，天鹅塔塔身覆盖上了一层冰晶，想必是刚才的冰雪风暴所致。他面前是他的面具，薇安娜的日记，还有一柄无鞘的匕首，刀身泛着寒气，碰到的地方都结了一层冰。加诺赶忙看向自己的袋子，那枚徽章还在，瑟西那柄匕首的鞘也在，他试了试，竟然完美契合，仿佛定制得一般。

　　        加诺爬了起来，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又赶忙稳住，他努力往宫殿走去，但是失血过多，只能慢慢地挪。

　　        空中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加诺赶紧抬头去看，他握住匕首，戒备地看着空中，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愈来愈近，他才看清，那是一头冰蓝色的巨龙，那头龙的体型过分庞大，远超一般的龙类，几乎达到远古巨龙的地步。有人从龙的背上滑下来，那是一位甲胄整齐的骑士，银白的铠甲和头盔，与这头龙相配得很。

　　        是帝国的龙骑卫队吗？加诺也听说过帝国有一队龙骑卫队，但是是否有这么大的巨龙，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感知到了天鹅塔有一股巨大的魔力波动，是你吗？”那位骑士看着他，手放在腰畔的佩剑上。“我……我追赶刺客至此，触动了天鹅塔内的幽魂，所以……”加诺辩解道。骑士依然戒备：“哦？那么你活着出来了？”加诺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干着急。

　　        骑士突然看向他手中的匕首：“那是……瑟西给你的？”“你，你认识瑟西？瑟西也在这里，不信的话，我和你去见她。”加诺听是瑟西的旧识，一下子松了一口气。骑士点点头，说：“好，姑且信你，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

　　        骑士并没有理会他的死活，乘着巨龙离开了。加诺叹了一口气，再次戴上面具，往王宫走去。

　　        他回到大厅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大厅被侍卫守护着，一众贵族昏昏欲睡。希娅走上前来，关切地问：“你还好吧，怎么伤成这样？”加诺看着希娅的关切的面容，勉强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刺客呢？你去抓刺客，刺客在哪儿呢？”一位贵族不耐烦地问道，他被留在这里这么久，早就心烦气躁了。“刺客他……”加诺刚想回答又被打断了：“怎么，不会让他给跑了吧？你追了这么久就是让他跑了？”这番话引起了众人的哄堂大笑。

　　        贵族们总是抵制平民的，平民的英雄也是一样。加诺提高了声音：“他死在了天鹅塔，尸体变成一块块的，我带不回来。你们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笑声消失了，那位贵族冷笑一声：“明知道天鹅塔是禁地，还这么说。我倒是怀疑你来路不正！没人能解的毒你解了，你一来就遇上了刺客，去抓刺客，自己弄得一身伤，刺客跑了。要是我和谁勾结行刺，我也可以说他死在天鹅塔了，然后把自己弄一身伤。你这话，谁信？”

　　        “我信啊。”瑟西依然在搅拌着咖啡，估计咖啡早就凉透了。“你？你算什么？刚刚的毒，还没有检验出什么毒你就知道怎么解毒，怕不是那毒就是你下的。再说了，你区区一个平民的信任，算得了什么？”贵族满脸鄙夷。

　　        “那么区区一个铂兰诺皇子的信任，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什么？”帘子被人掀起，走进来一个甲胄未卸的少年，他高大英俊，略显稚气的面容带着一丝战场磨练出的坚毅。希娅带着惊喜上前一步，又克制地停住了。

　　        “三皇子殿下，您回来了。”在场的贵族们一惊，然后纷纷行礼。三皇子点点头，看向一边的侍从，问道：“我听闻宫中来了刺客，父王可曾有事？”“幸亏我们反应迅速，国王陛下未曾有事，现在已经去休息了。”执政官赶紧禀告。

　　        三皇子看向刚刚的贵族：“我看见他一身是伤地从天鹅塔出来，如果大药剂师您也能进天鹅塔去放走一个刺客，然后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地出来，我也会相信您的，安洛卡大药剂师。”这就是安洛卡？加诺忙看向安洛卡，然而他没能看清安洛卡面容，他便坐了下去。瑟西却拿过他的匕首，评价道：“这不像是我给你的那柄。”她稍稍拔出一点，被寒气所摄，有赶紧送回去。

　　        “这倒像是‘女王’依尔森亲手炼制的那块凛冽之石，以纯粹的寒冷炼制而成，其存在本身就是寒冷。凛冽之石能够跟随使用者的特性化成最适合使用者的兵器，如果真的是的话，倒是个好东西。”瑟西将匕首还给加诺，她倒是不甚在意加诺从哪儿得来的这柄匕首，毕竟现在这里也不好说话。

　　        依尔森是炼金术的女王，她是艾茵雯的弟子，她的炼金术登峰造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依尔森炼制出了贤者之石，她活了很久很久，活到了骑士时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决定结束了自己无尽的生命。

　　        加诺想起薇安娜的那柄三叉戟，心下知道，这大概就是那块凛冽之石了。

　　        三皇子处理好这里的一切，他吩咐下去哪里需要加强防卫，哪里需要再三巡视，那些人明天还要再来盘问，等到命令一条条颁布下去，他才松了一口气，走向瑟西。

　　        他英俊但是冰冷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他说：“好久不见，瑟西。”瑟西抬起头——当然，还是没有露出面容——她说：“好久不见，檀伽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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