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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一刻钟后,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还伴随着年轻男子的道歉声:“这位先生,真是对不住啊。俺不是有意的。求您了,可千万别跟主家说啊。俺好容易求了酒楼的掌柜才得了这干活的机会。干一天能有200文。家里老娘还等着这钱看病哩。”

        府内厨房人手有限,要置办一场大型宴席,一般都是直接外包给酒楼。

        中年男子温和地摆摆手:“无事,不过衣角沾了点汤水,且帮我打盆水来即可。”

        “谢谢先生您了,小的这就去。”年轻人大松一口气,匆匆转身离去。

        这10两银子也太好赚了些。

        接这单买卖之前他心里还直打鼓,就怕这人是个暴脾气,直接拿他开了涮。可他实在眼馋那小丫头给丰厚银钱,壮着胆子接了。幸而这位先生是个厚道人,没怪罪与他。

        听外头没了动静,许涉应该是进了茅厕。

        薛蓉从树丛后钻了出来,整了整衣摆,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学着长兄的样子迈开步伐往里走。

        章府待客的茅厕有些窄小,薛蓉一进去,就看到一马脸灰锦的中年文士站在过道中间。

        许涉见进来这么一个清隽的陌生小子,难掩尴尬地捂袖轻咳了一声。

        见证演技的时刻到了。

        只见她微微冲他礼貌颔首,侧身弯腰进入他后方的小间时,不经意低头瞧见了他衣摆上的脏污。

        脚步一顿,了然一笑,转身从门后找到木桶:“先生可是需要清水擦拭?此处便有。”

        说着从架子上拿了木盆,取了水:“府中水井在后厨,距离此处颇远,来回不便。仆从们往往一早就会在门后备好了水。”

        她掏帕子时,袖中的纸张无意间掉落下来。

        将湿帕子递给许涉:“先生若不介意,请先用我的。”

        许涉也不推迟,道了声谢,伸手接过。

        薛蓉弯腰将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

        “你是章家人?”许涉问道。

        “不,我家在京都,章府老太太是我姑母。我代表家中长辈来贺侄女新婚大喜。”

        她打开纸张检查,见并无损坏,面上佯作大松一口气。正要团起来塞回袖子,却听许涉道:“那是你作的诗?可否借我一观。”

        她面带羞意,犹豫着递给他:“请先生赐教。”

        许涉捋须赞道:“好诗好词,这‘掬’字用得甚妙,十分传神。‘掬月’对‘弄琴’,月色撩人,心痒难耐之下抚琴一曲,实乃性情中人。”

        “先生真觉得小子写得好吗?”薛蓉面上似有疑惑,有不解,有感动,有感激,唯独没有确信。

        “当然,怎么,难道你觉得自己写得不好?”

        薛蓉呐呐不语,半饷才道:“说来惭愧,我家中请的夫子评价我的诗词时常用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这八个字。”

        许涉闻言,有些怒道:“你那夫子姓甚名谁?竟敢如此误人子弟。”能写出这般灵气逼人诗词的学生,不珍惜且不说,居然还肆意打击。真真是毫无师德可言。

        “先生息怒,夫子教我读书习字,尽心尽责。只是他生性严谨,不喜风月。尤其厌恶那些辞藻绚烂豪放,内容不求实际的诗词歌赋。”她话语一顿,略显羞赧道,“小子不才,年轻不经事,酷爱写些伤春悲秋,春花秋月之作。每每遭致先生痛斥,实乃我明知故犯,罪有应得。”

        她先生兢兢业业教了她6年,一盆子污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她不禁在心中默念,先生勿怪,先生勿怪。

        “怎可以个人喜好来束缚学生,你家先生思想实在太过狭隘,冥顽不灵。”许涉眉峰紧皱,满脸都是不赞同。

        “几句歪诗能得先生一句赞,是我莫大荣幸。夫子的些许微词我不会放在心上。”说完,她弯腰躬身一礼拜谢。

        “你这小子倒是有趣。”许涉抚须赞道,“你的诗作灵气逼人,潜心磨炼一番,假以时日,才名定然远播。”

        闻言,薛蓉神色微暗,语气微哽:“不满先生,离家之时,我与夫子有言在先,待我归家之后,再不花时间精力在这些风花雪月之上,一心只读圣贤书。”

        “胡闹,真真是胡闹,你那夫子是哪来的山野村夫,敝帚自珍,心胸狭隘之辈,怎堪为师。”

        听闻此言,许涉气得胡子乱窜,面色黑沉。读书乃为明理,一心科举,实在功利。

        他一摆手,制止了薛蓉的未尽之言,从袖中取出一物,塞进她手中,“我名许涉,松山书院诗赋博士之一。此乃我的推荐牌。凭此牌,前往书院,过山长面试即可入学。去与不去,抉择在你。”

        话毕,头也不回地出了茅厕。

        筹谋良久之物到手,心喜之余,愧疚满满。再次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她打听到这位许博士出自大族,却是姨娘所出。求学经历异常艰难,所以非常爱才惜才。生性耿直,为人又磊落,敢说敢做。

        将激将之法用在了这么一位良善的长者身上,谁能不愧疚。

        察觉到她的情绪,小仪立刻冒头:“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善意的谎言值得原谅。”

        呕,好伟大的目标啊!

        参加完章悦回门礼的第二天,薛蓉便以为家人祈福的名义出了章府,前往青云庵礼佛。

        章家人并未起疑,往年薛蓉也有去青云庵小住过几回。

        送别章二太太等护行之人,将嬷嬷和小瓶儿留在庵内,她贴上胡子,画粗了眉毛,又将面部线条描得刚硬了几分,换了一身寻常士子常穿碧青色的圆领长袍,装扮一番,匆匆雇了一辆马车,驶向松山书院。

        凭着那块牌子,一路畅通,直达山长所在的办公之处。

        见了案前的清瘦老者,薛蓉俯身行礼:“小子名薛,单字容,从容不迫之容。京城人士,有幸得贵书院博士赏识,特来参加入学试。”

        接下来的五问五答,让薛蓉手心里时时捏着一把汗。问题一点不刁钻,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综合能力,学问、见识、见解、逻辑思维缺一不可。

        她这么些年的苦读也没有白费,待她全部作答完毕,只见老者微微颔首,喊来一位身着白色学士服的青年:“这是青书,你且随他去办理入学事宜。”

        薛蓉行礼与青书一同退了出去。

        “薛容见过学兄。”

        “薛学弟不必客气,我与你介绍一下咱们学院吧。”青书指着身后的建筑道,“所有师长都在此地办公,你若有事相询,可直接来此处。”

        “穿过长廊,乃是两排教舍,每排五间。学院学业有些繁重,你初来一时可能不太适应,便先到一排五号教舍报到可好?”

        薛容还未作答,体内的小仪立刻喊道:“快应下,经我扫描,目标就在五号教舍内。”

        青书见她迟迟未作声,以为她不满安排,忙解释:“教舍不是固定的,学院每两月一次小考,半年一次大考。只要连续两次小考取得好名次,便能升班。”

        薛容心领神会,五号教舍属于垫底的存在。看来那位混世魔王在松山书院混得不咋滴。

        接着青书带她去领了书本和学院服,两人一路走至寝院,青书指着那一间间白墙青瓦的小舍说:“学院学子众多,住宿条件便简陋了些。一人一舍。如今还有三间空余,分别在两头。两处在最东侧;一处在最西侧。”

        他话语一顿,略带迟疑地开口:“薛学弟,西侧虽靠近茅厕,却是个难得清静之地。”

        薛蓉看了一眼空余的三间小舍位置,即知这里头不大对劲。东侧屋子正面朝南,既亮堂又暖和,却独独空出了两间。且这两间屋子之间又相隔了一间小舍。

        可正如青书所言,茅厕在西侧,来来往往的人难免多些。她又是个见不得光的女儿身,自然要找僻静之处。且她虽不是个洁癖人儿,但五谷轮回的味儿,若是夜夜闻着,她怕是也扛不住。

        “无事,我怕冷,东侧最边上那屋正合适。学兄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青书心叹,不怕你惹事,就怕事惹你。年轻人,不听前人之言,吃亏是难免的。

        “行吧,到时你若住得不习惯,再与我说吧。”

        将书本留在了寝舍内,薛蓉抱着院服告别了青书,登上马车回了青云庵。

        夜里,烛光下,江嬷嬷和小瓶儿在替她修改院服。

        她虽在女子中长得不算矮小,但正常的院服尺寸对她而言,太宽敞了些。

        “姑娘此去且小心着些。”化不开的忧愁萦绕在她的眉宇间。在江嬷嬷的心中,谋得一门好亲事才是当务之急。

        她的姑娘却像是中了邪似的,铁了心要去松山书院求学。

        “嬷嬷别担心,我自有分寸。您和小瓶儿就在此处住着。”青云庵的尼师好打发,只要给足了银钱,她们不会前来搅扰。

        薛蓉摊开笔墨,现写了两封信,将之交给江嬷嬷:“嬷嬷且收着。我若半月不回,就送第一封信回章家给老太太。我若一月还未回,就送第二封信回去。若是京城有急信送来,可托人送至书院。”

        小仪信誓旦旦表示,一月足以。

        当然,后来,她才明白,小仪的嘴,骗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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