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蜀宴

　　就跟此时最大都城——长安，分为万年县和长安县一样，此时作为益州的首府，天下最富有的城市之一，成都也分为蜀县和华阳县。

　　李南等人现在驻扎的，就是蜀县县令，李九的那位族叔，李偶的府中。

　　入府，沐浴，更衣，略作休息后准备饮宴。

　　在宴会之前，李南依旧上了个厕所。不过这次他学乖了，知道了放在厕所里面的枣子是给客人堵住鼻孔用的。

　　当然，作为天下最富有县之一，据说在蜀中历经三世的李偶家里，厕所也不是牛家那种能比的，毕竟是李家人，竟然真的有侍女在一边服侍，弄得李南好不自在。

　　看到李家如此豪富，李南开始怀疑这位出身太原的李九，说不定根本就跟皇族沾亲带故，不然怎么解释就凭他一封信，就能受到李偶等人如此高规格的接待？

　　虽然蜀人“贪乐”之名是战国时期就有名的，但是李南实在不觉得光是为了看个南海来的天女和返乡的高僧，就值得蜀人这么兴师动众。

　　今天来了可是不少人啊。

　　光是蜀县的名人和当地的士子，就起码有十七八位，还有蜀中的高僧，甚至峨眉山普贤寺的海林法师都在其中，慌得观云僧等人忙不迭下拜，口称法师。

　　在唐代，法师这个称呼，对于和尚来说是极为了不得的，比和尚，大和尚的级别要高，属于最高级别的荣誉称号了。

　　而跟禅师相比，法师善于说法讲经，禅师禅功深厚，一个搞外联，一个搞佛法研究，组成了一地佛门的牌面。

　　玄奘这么牛逼，仅仅是得到一声玄奘法师的称号而已，他的师父，净土宗数一数二的大佬，也不过就是被人唤作严法师而已。

　　就跟此时道教最高称呼叫做炼师一样，此时能被称为法师的和尚，几乎是某地佛教执牛耳者，精通一切佛法并且善于讲经说法的僧人。

　　然而，这位执掌大寺，手下不知道多少良田僧众、与蜀中不少世家上层来往的海林法师，在今日客人阵容当中，也不算是最大的咖。

　　最大咖的那位，就连坐在首座上的主人李偶也不敢完全坐实，特意将他的位置往上挪了挪，以示尊敬之意。

　　最大咖的这位，就是苏东坡引以为傲的老祖宗，此时的眉州长史，做出“火树银花合”的苏味道！

　　不得不说，老苏家果然天生具有文学天赋，这位苏味道诗文一道的造诣，在此刻的大唐文坛，也算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他和李峤齐名，并称“苏李”，并与李峤、崔融、杜审言合称初唐“文章四友”，闻名响彻一时。

　　当然，老苏家政治方面不行也是他们自带的老传统，此公二十岁中进士，以聪颖闻名大唐，历任中书侍郎、吏部侍郎、同平章事，还两度跻身相位。但是自身政治眼光一般，在武李两方势力中坚决不站队，一味明哲保身，因为他文笔好擅长奏章，所以为相数年以阿谀圆滑而自营，有“苏模棱”之称。

　　中间派是最容易被清洗的，无论谁最后得势。

　　所以武李斗争结束后，苏味道第一时间遭到清算，从高高在上的平章事，先是贬为坊州刺史，又贬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屁股都还没坐热，又贬为眉州长史，从二品大员一下子变成五品，还是从五品上，这个速度比他那位十一世孙也不遑多让。

　　当然，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的，先不说他曾经当过宰相，就说他的文名，就足以被当做蜀地此时的牌面。

　　当然，最大的牌面还没有来，但他今日也派了家中一位子侄叫做崔瀚的，代表他过来，坐在苏味道下首。

　　此人就是益州刺史，兼任益州都督的崔玄暐！

　　因为益州大都督一般是皇族或者重臣遥领，所以此时名义上益州最高长官就是执掌益州政令的刺史崔玄暐，而且他还兼任益州都督一职，可谓军政大权皆在其手。

　　这位据说是狄仁杰当年的忠心小弟，神龙政变之前掌握大权，跟苏味道一样，也是同平章事，神龙政变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一直提拔他的武老太太，带着人冲进了皇宫，气得武老太太大骂他忘恩负义，他反而来一句，我现在正是为了报圣后大恩，这样做为你好啊。

　　就这么一个反骨仔，政变之后也没有讨得了好，皇帝封了他博陵郡王，明升暗降，收了他的大权，把他打发到了蜀地。

　　虽然已经很不济，但是也比骑墙派的苏味道待遇要好上不少。

　　这这这，简直是失败者联盟啊。

　　虽然座间的众人一副的言笑晏晏，只谈风月的模样，来之前早就通过胡钉铰知道了此时大概内情的李南，越坐越觉得胆战心惊。

　　虽然不是很清楚历史，但是李南也知道此时掌权的武三思，太平公主还有那位韦后，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通通都被唐玄宗收拾了。

　　但是这批武朝旧臣，貌似最后也没有翻过身来，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开元盛世没有他们的名字就是了。

　　虽然最终知道这帮人的对头会被消灭，但是此时李南是万不敢跟他们接近的，要知道韦后等人现在还掌着大权呢，光是收拾这帮人的余波，对于自己和南音女团来说，也是顷刻要命的滔天大浪。

　　来都来了，怎么办嘛。李南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个动作。

　　但是众人对于这位蜀中李郎君颇为好奇，再加上他刚刚在街头那一番上头的操作，让众人对他大生好奇，纷纷与之攀谈，李南只好将心中反复盘算的说辞说出，自承自己是眉州人士，自幼孤露，唯有自己老师带着自己居住在山中学艺，精通算经，等到老师病故之后，守孝期满，自己带着盘缠游学天下，结果被盗匪所擒，路遇南海天女与高僧，惊为天人，故此一路跟随。

　　听得众人纷纷称赞，好个重义的李郎君，堪比古之义士尔。纷纷与李南碰杯，好在李南酒量不俗，酒到杯干，更加让众人惊叹不已。

　　终于躲过一关，感觉众人似乎对于他的身份不是很怀疑，李南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半，开始观察起今天的宾客来。

　　除了这几位大佬之外，今日参加宴会的多是年轻士子，应该都是蜀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后辈，其中有一位游学士子，让李南很在意。

　　此人姓宗名茂，字盈泰，据说是现在兵部尚书宗楚客的儿子。

　　当然，李南对他在意，并不是因为他老爹，而是因为他女儿。

　　李白的最后一任妻子据说就是宗楚客的孙女，这样算起来，这位宗茂怕不是青莲诗仙的老丈人？？

　　李南貌似无意地问了下他孩子状况，听说只有一子之后，李南面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于是李南半开玩笑地跟他说，以后他会有一个女儿，会嫁给一个天下闻名的人物，但是最终命运不怎么好，听得宗茂一脸的凝重。

　　古人多信这种预言之事，见到这位南郎君风仪不俗，南音女团又隐隐以他为首，又自称会些丹术，宗茂心中也有些惴惴起来。

　　有前二品大员参加的宴会，自然跟牛家那种小贵族没法比，光是宴会的阵势和琳琅满目的吃食，李南别说见，听都没有听过。

　　首先上来的就是各色鲜果和蜜饯，蜀中的柑橘，香脆多汁的雪梨是被烤制了端上来的，还有远在桂林的龙眼还有荔枝，并各种蜜饯果脯，李南面前摆了满满一盘子。

　　接着，侍女又上来冷淘、香饭和饮子。

　　冷淘大概就是此时的冷面，用槐叶的汁液和的面，眼色是翠绿的，用凉水冰镇过之后，里面放了佐料，味道虽然微苦，但是极为解暑。更加让人惊异的是，这冷淘是放在带有气泡琉璃碗里呈上来的，看上去十分碧绿可爱。

　　而香饭也是用凉水镇过的米饭，也是碧绿色的，不知道用的什么植物的汁水，清香扑鼻，味道也极为q弹。

　　而所谓的饮子，就是的一碗乳酪，唐人常喝的饮料，俱是用冰镇过的，酸酸甜甜地，类似后世的酸奶，在六月的蜀中喝到，让人口味大开。

　　接下来，大菜才开始上，厨师选取了好几条两尺长的鲜鱼，当着客人的面，运刀如飞，细细地切成生鱼片，用香橙末和一种肉做的酱当做蘸料，入口鲜美，胜过李南后世吃得厚切三文鱼。

　　没有出世还在母羊肚中的小羊，简单用白水煮了，一点膻味都没有，还带着一股奶香味，也是细细地切了，蘸着上好的细盐吃。

　　当然还有牛肉，其中有一道牛头煲深得众人喜爱。做法把牛头烤了，然后加入姜蒜花椒酒盐肉豉等调料放在一起煮，晾凉了切片，味道极为醇厚鲜美，入口软糯，很多人说比熊掌还好吃。

　　大菜就是传说中的浑羊殁忽了。

　　鹅里面包着糯米，一起包在羊肚子里面烤，弃羊，食鹅肉和糯米，鹅肉鲜嫩，吸收了羊肉的肉香，里面的糯米更是精华，哪怕简简单单的用盐调味，其鲜美滋味，也让人回味。

　　除了这几道大菜以外，其余的小菜也颇为精美奢华，有烤鹅掌，冰糖大雁，蜜拥剑什么的，在小菜当中只能算作配菜。其中一道金银夹花是李南的最爱——用螃蟹的蟹肉蟹黄蒸熟后，拿出来和好面团合在一起蒸了吃，味道极为鲜美。

　　就连他们吃的胡饼，里面都是有肉馅儿的，类似后世的夹肉大饼，跟李南吃到的死面饼不同，都是发面饼。

　　当然，还有不少小菜也是李南一看就难以下箸但是唐人很喜欢的，比如抱蛙和雪蛆。

　　抱蛙这道菜也是现场烹饪的，带有娱乐的性质。

　　找了一个大锅，水温开始升高的时候扔入洗净的青蛙，当然，唐人不是要验证什么温水煮青蛙，而是往里面扔切好的芋头，于是青蛙个个死死抱着芋头伸腿瞪眼死去，看着十分神人，但是唐人看到哈哈大笑，视为有趣的珍馐美味。

　　还有一种菜叫做雪蛆，就跟洪七公和杨过雪山吃蜈蚣一样，据说是来自雪山上的一种虫，雪一化就没有了，只能存在冰室里面，就这么生的断了上来，蘸酱吃，李南有些接受无能。

　　但是唐人不仅爱，而且还吃出经验来了，直言茂山出雪蛆，但是天下只有峨眉山的雪蛆最为鲜美，这个汁水，这个爆浆，一看就是峨眉山金顶的雪蛆。

　　听得李南叹为观止，对于唐人的可怕口味有了个清楚的认识。

　　配合雪蛆的，是一种极为名贵的酱料，黑乎乎的，一粒一粒。据说是蚂蚁的卵做成的蚁子酱……..李南偷偷尝了一口，感觉一股刺激的酸味，想着可能是蚁酸，李南就放弃了。

　　但是看着周围的唐人一脸享受的样子，李南只好装作饮酒，算是没有太丢人。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蜀人口味竟然以甜为主，很多菜都是甜的，这让吃惯了麻辣的还以为有山椒茱萸花椒吃的李南，不免有些失落。

　　我要吃水煮鱼麻婆豆腐蚂蚁上树蒜泥白肉啊啊啊，感觉着嘴里的甜咸口味，李南不免有些怨念。

　　川人好甘滋，这句话是记载在东京梦华录里面的，直到明朝有辣椒之前，富庶的四川平原口味都是嗜甜为主，其实川菜一半都是不辣的菜，但是后世麻辣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让人觉得川菜不辣就吃不了。

　　菜都这么丰盛，酒就更加不错了，豪富的李偶准备了不少的名酒给客人。

　　光是名字，就知道李偶有多有钱了，其中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窖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灵溪和岭南博罗等，天下有数的名酒几乎都在这里能够找到，特别是西域的葡萄酒，用玉碗盛了，里面放了冰凿的小鱼在里面，喝一口沁人心脾。害得李南差点抄了玉碗盛来琥珀光。

　　酒是名酒，菜是名菜，当然器也是美器了，这次宴会用的器皿，不是金就是银，要不就是玉，后世看不上眼的带气泡的琉璃，是此时最珍贵的餐具之一，李南甚至有种顺走餐具的冲动。

　　酒菜器皿说完了，再说说环境。

　　虽然此时也就六月出头，大房子里通风虽然也很好，但是大家都穿着长袍，再加上喝了酒不免发热，不免生出汗珠。

　　但是豪富如李偶者，怎么会让客人出现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子？

　　大厅的中央，早就放了一座巨大的冰山，丝丝冒着寒气，而且客人们座位的周围，也摆着金盘，上面是盆景假山大小的冰山，凉气逼人。

　　李南觉得自己仿佛在空调房中，体质有些虚寒的牛凤鸣，甚至觉得有些冷，不停地在饮酒。

　　谁tm说古人没有后世人享受的，你给我出来？李南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虽然尽力克制着不要多吃，但是不知不觉间，金银夹花，生鱼片和羊羔肉都被他一扫而空，葡萄酒也喝了不少，几乎是酒到杯干，吃得十分滑口。

　　我特么今天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朱门酒肉了，李南的肚子已经有些撑了，但是还是忍不住下箸，惹得身边伺候的侍女小姐姐，忍不住捂嘴偷偷的笑。

　　有酒无令怎么行，随着主人带头，行起了抛字令和打字令，好歹李南也是恶补了一番的，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期间不少士子都做了诗，崔哲还代表南音女团做了一首诗，让主位上的李偶面露微笑，苏味道大声赞叹。

　　吃过一轮东西，喝过一轮酒之后，李偶这才命人奏乐，然后亲自走入场中，开始跳起舞来，动作无非是动脖子，扭肩抖手一类的，看着十分滑稽。

　　但是李南等人不敢怠慢，看着主人都下场跳起了舞，除了僧人们没有动之外，所有人都下场跳舞，气氛一直达到了高潮。

　　宴会是下午开始的，随着一道道地上菜，一轮接一轮的喝酒，行令，跳舞，角抵相扑，等到折腾得差不多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月上中天时分，李偶早就让人点起掺有香料的大烛，整个大堂一片灯火通明。

　　此时众人酒足饭饱，冰山已经融化，夜风吹拂下，凉风习习，让人心旷神怡。李偶这才将残席撤去，众人净了手口，又让人点起檀香，恭请海林法师说法。

　　海林法师自是推辞，说是观云僧南海得了观音点化，还是让他来罢，好让我等一奉观音妙法，观云僧自然不敢，苦苦推辞。

　　几番过后，海林法师自是说了一段，众人叹服不已，又请观云僧，观云僧无法，接着又说了一段《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众皆如奉纶音。

　　还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李南觉得观云僧说的不如海林法师多矣，但是因为带着南海镀金的履历，众人都觉得观云大师果然佛学深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说道这里，自然有人提起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南海天女妙舞，李南心知戏肉来了，立刻起身施礼，告诉众人要择良辰吉日，妙舞方可现世。

　　众人听过这个规矩，自然表示赞同，今天他们很大的一个目的就是冲着这支南音女团来的，所以立刻就开始问表演的时间。

　　李南今日来早就打好腹稿，说他已经让团中的人算过，七天之后才是良辰吉日，到时候还请诸位一观。

　　众人皆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去，不少听人形容过的士子还给周围的人科普起来，看样子众人十分的期待。

　　是骡子是马，就要拉出来遛遛了。心知这场表演是自己计划最重要一关的李南，看着意味深长的海林法师，还有一脸期待的风流老儒生苏味道，还有热烈讨论的众人，心中忐忑不已。

　　冲破了这一关，前面就是一片坦途，但愿七日后的那一场表演，自己和女团能够如愿以偿吧。

　　我是李南，字石安。

　　我是个穿越客，现在在唐朝。

　　七天后，有一场关乎我命运的一场表演，让我觉得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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