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长安道

　　李南现在越来越喜欢喝酒，同时也越来越喜欢猫。

　　喜欢到了抱着它睡觉，对这只名为大梁的猫之好，让所有人都惊异于他怪癖的程度。

　　但是没人知道，李南现在已经不敢一个人睡觉，如果不是大梁的话，他甚至没办法在夜里合上眼睛！

　　而李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之处，还远远不止如此！

　　现在，没人再怀疑自己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唐人了吧，面对着“真相”，李南也就醉了一晚上之后，恢复了“本性”，彻底放飞了自我。

　　放飞到了让所有人都吃惊，感叹道奉议郎行为，真不愧乃天下奇士的地步。

　　他现在可以大辣辣的斜躺在坐垫上，而不是小心翼翼地“跪坐”，还让人去岸上找木匠做了一个带着靠背的奇怪“胡几”，充分地解放了他的臀部和双脚。

　　而且他也可以不在乎周围人“奇怪”的眼光，每天撸猫钓鱼，一觉睡到早上十点左右，用一种唐人的觉得诡异的“语调”，哼唱着唐人听不懂的“咒语”。

　　他还违背了“君子远庖厨”的铁律，丝毫无视于礼法，经常亲自下厨做菜，然后让不讲规矩的，让所有人在一个桌子上同时吃饭。

　　饮酒到酣处，甚至某个去取酒，酒醉的胡姬没有站稳，不小心把酒坛扣到了他头上，弄得他浑身都湿了，额头肿了一片他都没有在意，反而哈哈哈的问她摔痛了没有？

　　实在是不成样子，不当人子，简直荒诞到了极点！！

　　哪怕是对于事事讲规矩的簪缨十分敌对的山海之人，都觉得这位“化冥”简直有些不成样子。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视尊卑不讲礼法的人！酒酣脸热之际，甚至敢直呼太子之名，称其为待死之鬼！！

　　还好船上都是自己人，不是光凭这句话，李南连同南音庄园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仅如此，他将洛阳诸位得来的金银，一部分让地府在洛阳建义塾，剩下的大部分，他毫不吝啬的分给了船上诸人，而且还问那些胡姬可愿意归家，他愿意放她们离去。

　　他甚至还告诉了弥彦之前石中火的真相！！还有余红菱她的身世以及她和杜镜愚的关系！甚至一度试图想要违反“先生”的计划，尝试着问她要不要跟着“天女”们去海外过一辈子。

　　其胆大如斯！！

　　李南现在只能用这些手段，来冲淡自己的心头沉重的罪恶感了。

　　但吊轨的是，无论是风牙令狐过，还有女冠隐，抑或是人面司徒灵雪都没有对李南彻底放飞自我的行为表示出任何异议。

　　因为他们将属于自己的令牌交给李南的那一刻起，就表示他们对于李南的支持和臣服，虽然不致于认其为主这么夸张，但是实际上也就差不多了。

　　哪怕是李南此时想要对抗“先生”，他们如果苦劝不听，最后也会跟着他一起对抗那位恐怖的“先生”！

　　这就是相柳九遗的宿命！

　　九首者，九遗之首也——要成长为相柳，需要收服其他八脉，最后成为让天下惊惧的九首相柳。

　　有趣的是，最开始的“相柳”没有这个规矩，山海最初的几百年内，相柳的名号只是由上代相柳指定而已。

　　而定下这个九脉互相吞噬规矩的，乃是号称山海历史上最可怖相柳的那位毒士——贾诩贾文和！

　　鉴于那位贾文和的可怖和惊天智慧，这个规矩被留了下来，甚至到了后来，天下九凶的名号，都需要候选人彼此争斗才能选出。

　　听到这等秘梓，李南大感兴趣之余，也问起那位先生的代号来，心想着这位如果也是相柳九遗的话，自己赶紧将所有的令牌交给他，免得费事。

　　对于那位“先生”，穿越客实在是怕了，他觉得如果他也是相柳九遗的话，就凭自己，哪怕再加上后世的知识，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对上这位，自己没有一点机会，还不如老老实实交牌，说不定对方还会少设计一点局让自己钻。

　　因为他实在是不想，让跟自己有关的无辜人，因为某些可笑的理由，被白白牺牲掉了。

　　作为山海正式的成员，李南还是得到了他的答案，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这位“先生”同样也是天下九凶之一，但不是“相柳”，之所以如此“照看”这些相柳九遗，想要培养出新的“相柳”，只是因为上代“相柳”狄公仁杰是他的老师，有几分香火情而已。

　　东岩子赵蕤，在山海内部，有一个极为可怕的代号——“天神”！

　　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有天神焉，其状如牛，而八足二首马尾，其音如勃皇，见则其有兵。

　　不愧是培养出了姑射神人的“先生”吗？不愧是你啊.........

　　李南瞬间懂了。

　　只有所谓的槐江“天神”，才能培养出冰肌玉骨不似凡人的姑射仙子！

　　李南一边放下心来，一边又觉得更加惶恐了。

　　因为他发觉就像陷入罗网的无知猎物，已经彻底没办法摆脱了名为权势的陷阱了。

　　而设计这个可怕陷阱的可怕猎人山海，则在一旁欣赏着自己无助的挣扎，在关键的时候收服自己，好成为他们的鹰犬。

　　洛阳血夜过后，想通了一切，只觉得人间不值得的李南，彻底放飞了自己。

　　特别是在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可悲棋子的穿越客，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他于是也这样做了！

　　他将倚重的“主力”——来自海那边的“天女们”送到了蜀中，在与南雀相见之后，她们会带着李南给她们的肥田之法还有曲辕犁回到日本，不用跟着自己去长安送死了。

　　而他手底下这帮“胡姬”，他给了她们大笔金银，并且告诉她们你们自由了，如果愿意，他愿意通过关系送她们回国。

　　而弥彦和杜静伶，李南也告诉了他们身世的“真相”，还曾经反复思想斗争后，怵怵忐忐的问杜静伶愿不愿意去海外，从此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出乎意料的，除了“天女”们以外，所有人的回答都让李南惊异。

　　胡姬们虽然对于能摆脱奴籍表示很高兴，但是也表示自己不想带着大笔金银回国再次被抢被杀被卖了，觉得大唐就好的很，可她们只是胡姬，在大唐举步维艰，还请郎君收了她们当妾罢。

　　这.......再次咒骂了这个吃人的时代之后，李南也就答应了。

　　因为他知道，这算是这帮胡姬的最好归宿了，在大唐这个制度下。

　　于是他又多了一帮胡姬的作为“妾”，然后她们留下战斗力最高、跟李南最久的莎莎跟在李南身边，高高兴兴地跟着天女回到了蜀中，还集体出资，给成都的沃教教堂捐了一大笔钱，纪念她们的好生活开始。

　　而作为弥彦的“仇人”的李南，对方只是表示石中火和空中火的覆灭，怪只怪他们站错了队，先生只是一个执行者，真凶是太子府，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再次表示，自己跟李南的恩怨，早在李南留了他一命和洛阳血夜中已经消除了，他现在只求先生真正收他入门，让他有力量向太子府复仇。

　　李南甚至觉得弥彦比他还成熟世故，比他更适合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于是他就有了一个真正的弟子，也告诉了弥彦为什么两块石头会同时落地，让他惊讶不已，同时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始终不能接受脚下的大地是圆的。

　　而杜静伶，李南则是抱着复杂的心情，他提出让她跟着天女远遁海外，可是冒着跟“先生”对抗的巨大风险的，而且冲动之下，他提出后就后悔了。

　　不是他怂，而是他还有另一帮需要他拼死守护的人，包括南音庄园和药娘肚子里的孩子，那些人才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实在犯不着为了她牺牲这么大。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出乎意料地，这位极为聪明的奇女子拒绝了。

　　她不仅看出了李南的窘境，而且她放不下自己唯一的亲人杜镜愚，所以她决定跟着李南去长安，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能回到自己哥哥身边。

　　于是，这场轰轰烈烈，吞噬了无数人野心、阴谋和人命的神都血夜的余波，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平息了。

　　只是它在穿越客心中泛起的波澜，远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

　　去他妹的成为一个毫无破绽的唐人！！

　　如果成为“唐人”是这个样子，自己宁愿当一个异类！穿越客不由得把心中那本《关于如何成为一个毫无破绽唐人》的小本本给撕了个粉碎。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本黑簿。

　　一本写满了他要杀的人的黑色笔记本。

　　黑簿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这天下！

　　他想要杀死这个疯狂的吃人时代，想到快要疯了！

　　而现在，机会来了。

　　就在李南“包下”的最大花船停在长安城外几十里的水道中，那些“好朋友”们看到太子府如此倚重“这位”，不得已选择下次再战的时候。此时有一叶扁舟，载着两人，翩然向李南所在的大船而来！

　　上面这个人李南很熟悉，乃是李南的老朋友，地府的最高领导，东岳大帝——李九！

　　李九带来了一个消息，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太子正带着军队，就在他身后二十里处，指名要见他。

　　而那个人，则是李九受“先生”之托带来的某位，一个永远挂着甜蜜笑容的，不过二十出头，十分俊俏的年轻人。

　　一个李南十分熟悉又从未谋面的人。

　　“长蛇见过‘小先生’！”就在带来口信的李九下去休息之后，一个名叫李哥奴的年轻人笑吟吟的对着这位“化冥”施礼到。

　　仿佛同为相柳九遗的他，已经臣服在“化冥”凶威之下一般。

　　说完，他又依次对女冠隐，令狐过和司徒灵雪施礼，似乎已经知道“化冥”吞噬了这几脉一般。

　　看着他的笑容，李南不由得看了看怀里的大梁，觉得他俩真的有些像。

　　这位笑得极为温和的年轻人也是宗室子弟，唐太祖李虎五世从孙，亦是天潢贵胄，据说是刚刚继承了相柳九遗的“长蛇”之名，是过来拜访诸位“前辈”的。

　　虽然对于自己还有个“小先生”的名号觉得有些吃惊，但是李南已然无暇顾及了。

　　因为这个字哥奴的年轻人，还有个让穿越客心惊肉跳的名字——

　　李林甫！！

　　李南第一次对初见的人生出了巨大的杀意，想要将其斩杀在此！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不仅是天潢贵胄，也是太子府左右卫率府的录事，千牛卫书手，手下掌握着囚牛在长安的“牛角”！！

　　“见过李郎君！”于是穿越客压下了杀意，笑着对着这位“口蜜腹剑”的可怕人物深深一礼。

　　在那一刹那，之前的“荒诞”和“放飞自我”都已经消失了，女冠隐和司徒灵雪他们，很高兴地看到那位“李郎君”又回来了！

　　他的气度和风仪，甚至比之前还要像一位“郎君”！

　　于是他们放下心来。

　　“长安啊........”行礼如仪地送走了这位过来“拜会”的长蛇李林甫，李南看着远处那座巨大的城池，万都之都，不由得沉吟起来。

　　于是他让杜静伶弹起琴，将酒坛扔到江中，独自抱着猫，望着长安的方向发呆起来。

　　“化冥么？当真让人毛骨悚然矣。”扁舟之上，独自回去的李林甫不禁感叹起来，喃喃自语。

　　“汝可是头一位对吾一见之下，生出杀意之人也，有趣，有趣！”

　　李哥奴站在船头，笑得甜蜜而温柔。

　　此时，忽然听到船上有琴声传来，乃是洛阳有名的《横吹笛》，曲调苍凉，蕴含悲伤。

　　不多时，沙哑的歌声从船上传来，带着怪异的口音，缓缓吟唱，仿佛在为某些人送别一样。

　　花枝缺处画舫行，艳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外州客

　　长安道，

　　一回来，一回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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