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拾玖：王孙归否

二月底，阿史那栘最后一次于太庙祭拜过文宗皇帝后，计划随使归西突厥。

        对此他给出的解释是：“春天来了，家里的牛羊掉了一个冬天的膘也是时候养回来了。”

        你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见风使舵的本事人人都会，这么多年西突厥那些王室部落也不都是吃素的。

        你没有多留他，应允了他的要求。倒是姑母不舍的很，本想让他过了上巳再回，但也到底明白如今时局敏感，只劝了两句便松口了，复又嘱咐了些其他。

        三月初一，百官随帝在太极宫承天门上为西突厥王阿史那栘设宴践行。

        宴上，击乐鼓舞、酒饮酣畅，气氛无不融洽。

        宴罢，帝携大长公主及百官行至长安城南明德门外，设祖帐，长歌鼓瑟，亲自折柳相送。

        “陛下可把鱼儿看好了，别让某些猫儿狗儿叼走才追悔莫及。”

        你将刚抽芽的柳条递在他手指，他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声音倒是不大，刚好叫你一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些天下来你也知道，他和人说话素爱打些半明不暗的哑迷，故你也用你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玩笑回道。

        “多谢二伯提醒，朕自当好生看护。”

        你听见他闷哼着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戏谑，不过的确像看你笑话般，也没有多正经就是。

        “那栘就放心了。”

        你懒得离他，虚情假意地笑了笑摆手送他。

        “阿波汗王还是早些启程吧，想来有雍国公护送必然一路顺风。”

        他闻言挑挑眉，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你的话。

        戌时，西突厥王的归国队伍终于动身，将由雍国公率护卫仪使送其至玉门关外。

        你站在明德门上，看着蔓延百丈长的仪队在广阔平坦的驿道上渐行渐远。直到斜日暮尽，队尾迎风翻飞的旌旗也化作黯淡的一点，天际边唯余落日熔金，远方空寂。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现在是三月初三，上巳节。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今日春禊，皇帝率众人自东垣夹城潜行往城南芙蕖苑，宴饮踏春。

        而子午峪冰雪尽消，谢太妃一早也在千牛卫的护送下动身前往子午庙，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不染世尘。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正是踏春放鸢好时节，一行人抵达芙蕖苑正快近午。

        芙蓉苑为皇家禁苑，因在都城南部，故亦称南苑。其是在前朝芙蓉园的基础上，由太宗扩建而成的。

        芙蓉苑位于曲江池南岸，紧靠长安城外郭城，周围筑有高高的围墙。苑内建有紫云楼、彩霞舫、觞曲亭、蓬莱山与杏园等数个游饮之处，总苑占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

        每逢春日，苑内郁郁菲菲、百草滋荣，芙蓉曲水二池驰波跳沫、翯乎滈滈，观之洗疲去乏、心愉于侧，乃皇族逢节的盛游之地。

        除此之外，因每年三月初是春闱放榜之时，这上巳节也成为皇帝与及第进士的关宴之节，而芙蓉苑的杏园在这一日便作为关宴之地。皇帝在此接见新科进士们，插花赏诗，称为探花宴。

        你落脚到皇帝处理政务及休憩的尚水殿，一切刚安定下来，便又要准备午后的探花宴了。

        一众侍女端着玉饰锦衣在你身后侍立依旧，云嘉挽发、如是上妆，一切井然有序。

        你手持吏部所呈此次参宴的关试名册刚刚翻看，冷不丁就瞧见一个预料之外名字，骤然坐起身来。

        “嘶——”

        “！陛下——”

        你揉了揉脑后那处被拽地微微刺痛的头皮，双眼沁出几点泪花来。

        你对着惊变了脸色的云嘉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陛下怎么突然动作了，也不告诉奴婢一声……陛下可疼得紧吗，要不要叫御医看看？”

        “不必了，是朕一时疏忽，你且继续吧。”

        见你确无甚大碍的模样，云嘉这才略放下心来，尽量放轻动作，生怕再拽疼了你。

        你盯着一甲探花上赫然写着的“崔潜”二字，这实在是抵赖不得的。

        你又想起此次殿选是由姑母掌事，想来她是早知道的……怪不得会叫你这次探花宴好生准备，竟在这里等着你。

        只是……崔潜既已为后位之选，又如何能入仕为官呢。

        正想着，忽闻殿外有人声传来，未几，只听林斯慎在帷幕外道。

        “陛下，裴舍人来为您注书起居册了。”

        你闻之欣喜，忙搁册道。

        “快让裴舍人进来。”

        自上月裴清群在辛夷居回去后，便着了风寒。她断断续续地在裴府病了一个月，你派了几个御医也没有起色。在此期间，一直由高栖在你身边作起居注。她如今病愈竟也没有告诉你一声。

        未几，只见一玉裙女子抱册掀帘进来。她徐步上前朝你一礼，你亦起身扶她。

        待她起身，你便发现她面容似乎消瘦了许多，怕是病中煎熬非常。

        “怎么就这般瘦了？”

        见你问她，裴清群也坦然。

        “病中口苦，胃口不振，吃的少了些。”

        你捏着她近乎有些硌人的一双细手，不禁蹙眉“那你可得好好补回来。”

        “是，微臣谨遵。”裴清群顺着你的话煞有其事地应下来，见你神色犹豫似欲言其他，便转口道。

        “陛下还是先准备宴事，若有他言闲时再说也不迟。”

        聪慧如裴姐姐，明了她意，你便重新做下让云嘉与如是侍弄。

        裴清群则在一侧桌案旁取墨翻册，开始注书。

        你瞅了瞅自己面前的关宴名册，还是朝她问出口。

        “……裴姐姐，你可知此次新科探花是谁？”

        “知道，昨日放了榜，不是崔家大郎么，怎么了？”裴清群头也不抬地回你。

        她病中的这些天积累下东西实在多的很，不看不知道，看了眼睛一刻也离不开这六七寸厚的起居注来。

        “可……”你瞧着镜中裴清群忙碌行笔的模样，斟酌着“他既已为君后，又为何要入春闱呢？”

        听到这里，裴清群这才仰起头。你透过铜镜清晰地看见了她犹疑愕然的神色。

        “陛下您忘了，春闱报名是在冬月，您下诏选后已是腊月的事了。”

        蓦然闻此你翻而醒悟，即刻红了耳朵。

        如是和几个宫侍听罢都嗤嗤地笑出声来，云嘉亦垂眸忍笑。

        “嗨呀，陛下您这叫……关心则乱吗？”

        如是笑嘻嘻地用绒扑点了点你覆着薄粉的面颊，你假意嗔了她一眼，再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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