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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七章:不了


  苗苗的小手自打入冬以来就生了冻疮,以前在老张家忙里忙外,上院的时候养了几日稍好了许多,如今这沾水的活计,福福是不让她动的。

  苗苗伸手就要帮忙,福福就赶忙又上前拦着,“听姐姐的,”好不容易养的差不多,可不能不管不顾再复发了,“不能乱动。”

  见福福板起脸,苗苗这才离了锅台远一点,不抢着刷碗,就拿了抹布苕帚,屋里外的擦擦扫扫,片刻不闲。

  益哥就得空了。

  往常都是益哥的活计,如今有苗苗争着抢着做,就轮不到他了。

  这刚吃了饭,益哥也不好炕上坐着,就也跟着起身下地院子里忙活,嗯,傍黑天的,先是撵了家里的鸡进窝,然后就柴火堆旁,拿着斧头,砍着剁着柴火棍,再一棵棵捡起来,边上垒的一垛垛,工工整整。

  狗在房前屋后的跑着,转着圈圈,也是吃饱了,在消化食。

  斑驳疏离的枯枝树影,夜月高悬,薄薄的层云在夜空中飘荡,隐了点点星辰,只偶然间曾云中露了一两个出头,闪闪点缀了几下,就又娇羞的躲了起来。

  那夜色清亮,寒风吹的层云在夜空中放肆的飘着,或厚重,或稀薄,偶尔聚拢,霎时又飘散,点点点点,总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婶子说年节有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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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层云之下,该是在酝酿,酝酿一场洁白,一片茫茫。

  来场大雪吧,福福心想,年节的雪,想来是好兆头,那新年新的气象,若是从一场茫茫的大雪中开场,该是最好不过了。

  夜空变幻莫测,飘忽不定,风吹着云彩在走,弯月在穿梭,星星在捉着迷藏,那变幻了千万万的云朵,在月夜当空,仍在肆意的流动。

  屋里收拾好了,福福站在院子里,望着黑漆的月色,屋内那昏黄的油灯,透过窗子,光线摇摇晃晃的,依稀可辨。

  益哥还在砍着柴火,一节股一节股的砍成差不多长度,然后垒起来,这会工夫已经垒了不小的一块,着实够烧好几天。

  苗苗逗着狗子,仍了苞米瓤子出去,狗子就撒欢给叼回来,一来一回,惹的苗苗咯咯直笑,乐此不疲。

  家里那围起来的栅栏,在夜色下,更显高远了几分。

  一到时辰村子就渐渐安静下来,人语少了,鸡飞狗叫的动静也渐渐全无,特别是当月亮隐在云层里,四周漆黑一片,更是徒添了几分静谧。

  福福院子里伸着胳膊,踢了踢腿,再沿着栅栏转了两圈,消化的差不多,就招呼两人家里看书。

  油灯一屋一个,益哥东屋去了,西屋那昏黄的光线明灭不定,闪个不停。

  等放下门帘,关了门,去了外屋的寒风,油灯才渐渐烧的稳了,火苗上扬,燃着灯芯,烧着油。

  “我们看书,”福福拿了板子过来,光线虽昏暗,但丝毫不妨碍读书写字,“苗苗你脱鞋炕上坐好。”

  福福又当起了小先生,从头开始教着苗苗,补着功课。

  知道苗苗用功,也知道她用心,喜欢读书认字,可等福福一大早,睡醒了,刚睁开眼,家里的公鸡还没打鸣呢,天地将将泛了丝丝白边,福福就见窗台边有个人影,夹在几个菜篮子中间,支着木板子,手拿着炭火棍,低头埋在板子上,一笔一划,在认真书写。

  院子里,窗台下,鸡窝也渐渐有了动静。

  福福每天这时候自然醒,心中有数,家里公鸡该三五成群的出窝,要打鸣了。

  窗台边的人影,裹着被子,胖乎乎的围成一个小团子,只小脑袋露出来,见院子里公鸡叽叽喳喳要打鸣,该是把她给吵回了神,就抬起头,支着窗台,趴在窗边,看着外面。

  天将将泛白,还看不真切。

  福福揉着眼睛,被窝里伸了懒腰,挺了挺身,人就精神了几分,彻底醒了过来。

  一股脑,裹紧被子就坐了起来。

  窗边的人影也回过头,笑嘻嘻的,眼睛闪着亮光,整个人欢欣而喜悦,拿着手上的木板子,小手抓着炭笔涂抹的有些黑,就小心的躲着被褥,不让染了色。

  “姐,”天还未亮,本就看不真切,福福只觉眼前的人儿笑的眉眼都瞧不见了,脑袋瓜更是裹在被子里,头发睡的杂乱,声音娇憨,模样可爱,“醒了?”

  “你醒的这么早?”福福也裹着被子,挪到苗苗跟前,被窝里伸手摸了摸她脸蛋,有些凉,“冷吗?”

  屋里的水缸上冻,睡一觉,还是有些冷的。

  苗苗笑着摇头,想来一早这心情实在是好,凑近一看,那眼里的光收都收不住,从眸子深处四散开来,晶莹剔透。

  “高兴呀?”

  苗苗点头,把手上的木板递到福福跟前,那炭笔写的字迹,就印入福福眼帘,虽还是歪歪扭扭不太成样子,但一笔一划看着确实格外认真,温习着昨个认的字,背的书。

  家里的公鸡一个个打起了鸣,福福也把苗苗一早写的字看了个遍,又一边听着她背着文章,姐妹俩收拾屋子,下地准备饭菜。

  苗苗的高兴劲深深感染了福福,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从起床到做好了饭,这耳朵片刻也没到消停。

  听着苗苗背了一遍又一遍,熟悉了之后就要福福教她下面的文章,福福手上做着饭菜,口中背了下文,然后稍作解释,苗苗就全都记在心里,紧接着就能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说着文词语意。

  不知不觉,饭菜就张罗好了,文章也背了几段,一个早上,却是收获颇丰。

  家里狗子可是来劲了,闻着她手上的公鸡,直地上打转,嗅个不停。

  惹得她院子里也不能多待,连忙提着两只公鸡屋里来,橱柜里找了个大盆子,鸡放进去,然后盖帘盖的牢牢的,再橱柜顶上一放,再压了装瓜子油渣的盆子,狗子够不到了,她才放心。

  院子里几个女孩子家家的说着话,益哥放下酸菜盆子就东屋读书来着,福福再一出去,就见柔儿端着一个酸菜盆子,苗苗和水灵两个抬着另一个,然后院子里就传来苗苗一字一句脆生生背书的声音。

  苗苗可是真真的走到哪,背到哪。

  柔儿和水灵两个听的也认真,两人功课比苗苗学的多,这些都背过,正一字一句认真的听着,嘴唇轻启,跟着默念。

  福福站定,看着院子里的姐妹三个,忍不住的笑。

  也不嫌累。

  那酸菜盆子其实不轻,几人就这么院子站着,端着盆子背着文章,那感觉,好似忘记了手上的盆子,一门心思的全在文章里。

  等苗苗一背完,三人原地咧嘴就笑。

  水灵小家伙扭头见了她,手上端着盆子,脚上就蹦起了高,“福福姐,福福姐,”央她,冲她撒娇,“福福姐,我明个就过来读书,不等年后了。”

  “明天?”福福一愣,笑着走过去,“明天过年呀。”

  水灵撅着嘴,不住的点头,“福福姐,不等年后了呀,苗苗姐姐一下就会这么多,不行呀不行呀,不能等了呀。”

  福福见水灵急切的模样,娇娇的,带着几分憨厚,那股认真,跺脚着急的模样,实在是见都没见过。

  “姐姐再不多教我,苗苗姐就要超过我好多好多了,”说到这,水灵该是忘了手上还端着酸菜盆子,不由自主的就要伸手比划,好在福福已经走进,赶忙上前拿了半边,盆子稳妥的落入她手中,水灵也没察觉,两手空出来就比划了好多好多,“不行呀不行呀福福姐,”还拽着福福衣袖,撒起了娇,“福福姐,我明个就想早早的过来,读书的。”

  这般用功的学生,央着要读书认字,唯恐落下了,福福心里高兴,见柔儿也是眼里带光,这才刚停了几天学,两人就耐不住了。

  “那就明天过来,”福福笑,由着她俩,“早上吃了饭,过了温习一会书,也好。”

  得了福福的应,水灵原地就拍手蹦高,兴奋的不行。柔儿虽也想学,但有些犹豫,稍有为难,“福福姐,这样行吗?”

  “行呀,”福福笑,“你们用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下,苗苗也跟着高兴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眉眼翘着,嘴角上扬,高兴的很。

  “这下我要更用功了,”苗苗给自己打气,“更用功才能追上柔儿姐姐水灵妹妹。”

  苗苗憨憨的说完,就又自顾嘀咕上了,得了这些许空也不放过,背起了文章。

  柔儿端着酸菜盆子家去,苗苗和水灵两个去了上院在,福福把婶子送来的两只鸡拿出来一只,菜板上剁成块,然后盆子里放了料,盖上盖帘,就腌上一晚。

  明个,就是年三十了。

  等吃了晚饭,家里内外收拾妥当,就像婶子说的,这个年啊,该是有雪,果然,零零落落,飘起了雪花。

  那夜空下,洋洋洒洒的一片片飘落,落在苍茫漆黑的大地,片刻就铺了天地间一层雪白。

  这雪白,也把大地,照亮了几分。

  下雪了,守候着新年的雪,下起来了。

  先是稀稀落落,飘飘洒洒,然后就鹅毛般的大片大片的洒落,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雪花细密,好似在送一个过往,迎接一个春天。

  厚重的雪纷纷落下,吹不起丝丝寒风。

  这是第几场雪了?大的,小的,整个冬天,雪,实在见了不少,下了化,化了下,白日的、黑夜的,从不曾落下。

  可在年二十九的晚上,守着年三十的凌晨,下了这难忘的一场雪。

  苗苗也沉浸在雪花中,院子里抬头仰面迎着雪,落的满脸都是,跑着,跳着,感受着雪花的温润和清凉。

  “姐,”苗苗忽然停住脚,扭头看着福福,格外认真,“我从来不知道,雪这么美。”

  苗苗说着,身穿厚厚的袄子,站在雪地里,手捧着雪球,整个人呢也落入纷纷的雪花中,转着圈圈。

  年,已经来了。

  这是第一个新年,也是苗苗来家的头一年,虽然没有好酒好肉,但也不妨碍他们姐弟几个喜气洋洋的热闹一场。

  家里地上的雪,厚厚的没过脚踝,深一点的地儿,将将要到膝。

  起身下地一推开门,那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犹如画布,一尘不染。天上,还点点洒洒落下雪花,起了点小风,吹拂着,飘飘落落。

  一抬脚,踩在雪地里,哎呀,那吱吱的踏雪的声音,雪花遮了鞋面,走起步子来,雪踩的一声接过一声,实在好听的很。

  一个脚印接着一个脚印,福福最先走出去,踩在空白的雪地上,身后的苗苗就笑嘻嘻跟着,小脚丫也印上去,印着福福脚印,眼盯着地,走的格外认真。

  家里狗子早就在院子里跑开了,那撒欢的腿,不停跑的蹄子,不一会,那皎白的画布就点开了。

  家里的鸡也在院子里走开了,印出一个个小小的鸡爪印子,雪太厚,鸡又太矮,实在迈不动路,它们就扑腾几下翅膀,一下就飞出三五步远,不一会,家里的栅栏上就窝着、趴着、站着了许多鸡。

  有的,也不管过没过时辰,一声声的打着鸣,叫的格外欢。

  相比也是知道过年,家里没买炮仗,它们,就跟着远远近近的炮仗声,一声接着一声,叫了起来。

  这一叫,实在是比寻常日子闹腾了许久,等家里和了面,包好了酸菜瓜子油渣的饺子,大年三十一早的饺子已经下了锅,家里的鸡,还在打鸣呢。

  一早吃饺子,可最是美好不过。

  家里有苗苗,包起饺子来格外省事不少,福福剁馅,苗苗就和面、醒面,等面醒好了,福福擀面皮,苗苗帮忙包饺子,益哥就外屋蹲着小板凳,手里捧着书卷,一边烧水一边看书,不耽误。

  真真是最美不过。

  益哥一边看着书,手上的活计是一点不落,灶里火烧点旺,一边看书一边还能空出手来拿着辣椒,在灶里烧。

  不一会,辣椒的焦香味传来,每每,家里吃饺子,这烤辣椒最是少不了的。

  烤好的辣椒益哥就放在碗里,也不急着和成辣椒酱,就眼盯着书卷不放,又沉浸在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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