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司钊

司钊坐到了卫忍冬的身边，没有再说话。卫忍冬闻到了他身上和烟味交织在一起的酒味，就知道他之前是在借酒消愁。

        司钊静静地坐着，仿佛凝固在了石阶上，良久，他才转过头笑了笑，但是笑容里却包含着几分苦涩。

        可能人在晚上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妖怪也一样。卫忍冬觉得司钊现在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虽然还是那张少年的脸，但表情都是深沉克制的。

        他是喝醉了吗？卫忍冬有些不知所措，他和司钊算不上太熟，见到对方这种状态委实是有点尴尬。

        正当卫忍冬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司钊冷不丁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卫忍冬觉得有些好笑，真怎么像是土味搭讪技巧，但是顾及司钊现在醉了，他也就随意回了句：“是吗？那人帅吗？是谁啊？”

        “帅，是我见过最帅的人……就是那种……叫什么来的，美强惨，”司钊嘟嘟囔囔地说，“族里的其他妖怪都死了，只剩下我……是他救了我的命。”

        卫忍冬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竟意外收获了这样的信息，就是不知道他和司钊的关系会不会在对方醒酒之后变的尴尬。

        为了避免交浅言深，他想岔开话题，说点有的没的，然后把司钊哄去睡觉，然而司钊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不管他说什么都能绕回到他那位故人身上。

        “其实你长得跟他一点也不像，他比你好看多了，”司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睛里说不出的哀戚，“我最开始确实怀疑你来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你的性格其实跟他有点像的。”

        卫忍冬觉得有点好笑，直觉告诉他，司钊的这位故人一定是个人缘很好的人，可自己又自闭又自卑，根本不可能像的。

        “我的意思是，骨子里像，你们都是人类，可是都不愿意在妖怪面前服输，”司钊又指了指脑袋，“而且很聪明。”

        “是吗？那可太荣幸了。”卫忍冬只觉得他是酒后说胡话，也没在意，比起这个，他更想把司钊送回房间。

        司钊看他一副不信的样子，语气甚至变得有点着急，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不光是这两点，其实你们长得还是有相似之处的，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他甚至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卫忍冬都惊呆了，不知道为什么喝完酒的司钊仿佛只有三岁，较真儿又幼稚。

        “我是说真的，”司钊打了个酒嗝，“你们虽然眼型不怎么像，但是眼神如出一辙。”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起来，眼神也很温柔，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我活着就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

        他抬起头注视着天空中的彼世，神情有点恍惚：“我给你看个照片……也许你就明白了。”

        卫忍冬愣住了，他刚才听到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虽然司钊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他基本能猜到对方是什么意思。

        第一，司钊的故人是一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类。第二，自己和他的故人有相似之处。第三，他受到了那位故人极大的影响。

        结合司钊的立场和行为，卫忍冬觉得这个影响很可能就是为何司钊身为大妖，却同人类站在一起的原因。

        说不感兴趣是假的，但是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并不应该去看那张照片……然而他的嘴比大脑要快，直接脱口而出：“好。”

        司钊迷惘地看着夜空，不知为何，卫忍冬忽然就觉得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兜兜转转，走过的每一处都是死胡同。

        见卫忍冬答应了，司钊取出手机打开了相册，将一张照片递到了卫忍冬眼前。

        照片是一副画，画中之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跟花朔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忍冬呆呆地看着画中人，豁然茅塞顿开，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脑中的线索全部串联在了一起，身体陡然僵硬起来。

        然而司钊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自顾自地说道：“他死的那天正好是他二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他还那么年轻，放到现在连大学恐怕都没毕业……”

        然而卫忍冬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耳鸣到近乎失聪，浑身的血液都逐渐变得冰凉：自己之前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个酷似花朔的人，其实就是司钊的故人……同时也是风毓的故人！

        他的死亡造成风毓情绪失控，杀死了乌泠，同时，还不成熟的司钊被迫快速成长，妖生失去方向。

        怪不得！怪不得风毓和司钊那样不同的性格会形影不离！原来是有这样的渊源……还有花朔，他知道自己长得和那位故人一样吗？！他本质上就是个投射而已！

        还有自己！

        卫忍冬刚才可以留意了一下画中人的眼神，不得不说，作画之人笔法极好，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了神韵……然而就是这几笔，让卫忍冬确定了，司钊说的就是事实！

        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叛逆和阴郁，和那张美艳的脸格格不入。

        卫忍冬觉得自己呼吸不畅……一样的眼神，能看到那人生前的经历……都说明自己确实和那位故人有着某种联系，但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那个人……这世上不可能一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复制另一段人生！

        不可能！

        正当卫忍冬陷入沉思时，身旁的司钊轻轻地打起了鼾，他说完刚才的话后就进入了梦乡。卫忍冬推了他几下都没有反应，只好把他架进了屋子。

        好在司钊一直是清瘦的少年身形，卫忍冬勉强支撑的了。他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思索再三后，还是敲了敲风毓的门。

        屋里并没有动静，以致于卫忍冬都以为风毓睡得很死，没有听见自己的敲门声。

        卫忍冬只觉得脑仁生疼，醉酒的司钊活像一滩烂泥，几次都差点从他的肩上滑到地上。正当他纠结时，门开了。

        风毓皱着眉，似乎在为被人扰了清梦而不快。卫忍冬也知道自己半夜打扰确实是挺招人烦的，就赔了个笑脸，干巴巴地站在门口。

        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卫忍冬甚至开始怀疑风毓有严重的起床气，不然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句，风毓才把司钊架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就关上了门，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说。

        卫忍冬看着面前被“碰”的一声合上的房门，有点生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风毓，大半夜的还要看人脸色。

        他气咻咻地直接回房睡觉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卫忍冬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总感觉这装修风格有些许熟悉，直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前面的背影上。

        那人孤单地坐在雕花木椅上，挺直的背脊包裹在黑色深衣中，三千墨发随手梳成发髻，更衬得那一节诗一般的后颈洁白如玉。

        他就只是静静地坐着，就自成风景。

        卫忍冬看得眼睛都直了，光是一个背影就已经可以想见这是一个多么清冷孤高的美人。他也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些家具似曾相识。

        因为其中的几件和风毓家的一模一样。

        这恐怕就是那位风毓和司钊共同的故人，如今风宅里的布置，恐怕都是依照风毓的记忆复刻的。而这位故人，就长着一张花朔的脸……

        怪不得风毓和司钊都对他青眼有加，卫忍冬却觉得这个原因像是在嘲讽花朔……

        “花朔”不动，卫忍冬便也不敢动，他决定忍耐一会儿，因为按照之前两次梦境里的情况，马上就要有事发生了。

        果然，窗外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花朔”连忙从案前起身，打开了窗子，没过一会，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就从窗口钻了进来。

        黑衣人站定后，问“花朔”：“你真的决定了吗？”

        “花朔”回答他的声音很坚定：“决定了。”

        黑衣人叹了口气，惋惜道：“你明明可以亲自创造人和妖怪平等相处的世道。”

        “花朔”放声大笑，然而卫忍冬觉得那笑声简直苦极了，苦到了他的心里：“得了吧，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么大的事业我没有时间完成，还是做点对当下有意义的事吧。”

        黑衣人沉默了，卫忍冬还以为他是被“花朔”的话惊住了，仔细看才发现那人的肩膀在颤抖，显然是在憋笑。

        “可是你已经开了个好头，”黑衣人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而且你的身体也还算可以，你这么年轻，勤加保养，肯定能延年益寿。”

        “不了，我既已请你帮忙把我的灵力送给风毓，就绝不反悔，”“花朔”收敛了笑意，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地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灵力被抽走，我定然活不了几年。”

        “国公爷再费口舌也没用，我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望三个月内必死无疑，”

        国公爷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来：“玄烛果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对自己也是一样不留余地。事已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放心，我言出必行，你的灵力我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风毓。”

        “花朔”笑得十分坦荡：“你要保证，他不会知道这灵力是我的。”

        国公爷从怀里取出一枚萤绿宝石，点头道：“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把司钊安顿在床上之后，风毓神色茫然地坐到了床上。

        他刚才之所以会对卫忍冬那么冷淡，是因为他刚刚听说了一个颇具暗示意味的消息。

        花朔趁卫忍冬和司钊不在时，跑来告诉自己，他看见卫忍冬左胸前覆盖着一层黑色的鳞片。

        看花朔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虽然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有反常态，但是风毓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花朔身上。

        因为这话分明就是在暗示卫忍冬和”太子”有关……

        甚至有可能，和如今龙族的事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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