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迹

卫忍冬失眠了。

        他对外一直是高岭之花的形象，但他自己清楚得很，那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用表面的高冷掩饰内在的自卑。

        谁让他只有少爷的名，没有少爷的命呢？

        懂事之前，人家叫他“少爷”，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少爷。虽然生活清贫，家徒四壁，但他认为全天下的少爷都是这样的。

        这样悬浮的生活让他在八岁前都活在梦里，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衣着了，只隐隐记得那是一天下午，自己从学校被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带到了城市另一端的私立小学。

        塑胶操场、法国梧桐、欧式建筑……卫忍冬并未意识到校园的差异其实反应了阶级的不同，只是觉得这里简直漂亮得不像学校。

        那个人领着他去学校的咖啡厅买了一份昂贵的冰淇淋，然后就陪着他坐在店里看动画片。

        他记不住那份冰淇淋的口味，只记得它好吃得令年幼的自己震惊：“为什么冰淇淋里面没有冰？”

        那人合上书：“什么？”

        “没有冰怎么叫‘冰淇淋’，像蛋糕上面的奶油。”

        “没错，就是奶油……喜欢的话我以后再带你来。”

        “……妈妈不让我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他拍拍小卫忍冬的头，“而且这冻奶油也不是我的，是我从店里给你买的。”

        小卫忍冬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对方的逻辑无懈可击，就点了点头：“那好吧。”

        店员又推上来一个精致的冰淇淋蛋糕，那人把它端上来切好，说：“生日快乐，小少爷。”

        卫忍冬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蛋糕，看得眼睛都直了，还不忘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人一笑：“我什么都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见过我的事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

        这之后的三年时间里，卫忍冬几乎每周都会去各种高档场所“长见识”，那些他以前从未踏足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少爷应该去的地方。

        见识得越多，他心里的疑问就越多，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无所适从，有什么答案已经在他的心里成型。

        他那时年幼，并不能准确地描述当时的那种心境，但是某一天，他学到了一个成语：“有名无实”。

        在那个瞬间他忽然就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家中不能送他去私立学校，不能让他每天都吃加足了奶油的冰淇淋，也不能雇司机每天开车接送他……

        自己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少爷罢了。

        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卫忍冬开始留意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发现几乎人人都在表面上对他恭敬，背地里却在嘲笑他，也不乏同情他的境遇的。

        至于那个神秘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来了。

        他就像一个幻觉，却真实地在卫忍冬心里种下了自卑又自负的种子。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风毓的声音把卫忍冬拉回了现实。

        卫忍冬实在睡不着，打算出门散散步，出门却发现书房的门缝渗出的光亮。

        至于走过来敲门完全是下意识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风毓让他进来的时候了。

        “失眠？”风毓见卫忍冬呆立在门口，估计这人是迷迷糊糊过来的。

        他知道卫忍冬有事情瞒自己，但这反而加强了他对他的兴趣。

        卫忍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长得像花望，唯独眼神，和花望如出一辙。

        孤独、破碎、怀疑一切。

        就连行事作风，也有一点花望的影子。风毓确定，如果花望处在如今卫忍冬这样无助的境遇，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踱步到卫忍冬面前，温声道：“睡不着的话，我带你出去转转？”

        卫忍冬愣愣地点头，跟在风毓身后一起走出了书房。

        今早毫发无损地醒过来之后，他对风毓的看法就转变一些了，他觉得风毓其实对自己挺好的，又是主动带他回家，又是做饭的。

        仔细想想看，司钊能察觉到的事，风毓一样能察觉到。卫忍冬才不会天真到以为风毓不知道自己的灵力出现了暴涨，但是他没有逼问自己。

        还有那条被自己无意放走的蚯蚓，他不清楚风毓是否知道是自己把它放走了，但对方从来没有问过他，反而是怪自己疏忽。

        这几天自己也大致了解了一点风毓的脾气，知道他不是故意露出居高临下的表情神态，他的长相就已经不怒自威，和谁说话都是高高在上的。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屋顶的天台。卫忍冬看着天边的月亮，才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台边上……

        他赶紧后退，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一下子跌进了风毓怀里。

        风毓低头：“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卫忍冬连忙从对方怀里起来，也没想为什么在自己前面的人会跑到自己身后。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风毓的语气有点担忧，“不妨跟我说说，不过你可能会觉得不太方便……”他想起什么似的向后退了一步，继而浑身笼罩在了白光中。

        卫忍冬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白光逐渐变大，然后化成一条青色的巨龙。

        他没想到风毓居然会主动在自己面前变成原形，毕竟原则上，自己并不知道风毓是半妖这件事。不过下一秒他就明白了，眼前的青龙没有一点人类的痕迹，完完全全就是书中龙类的样子。

        从风毓的原形来看，完全不会想到他是一只半妖。如果没卫忍冬不是被锦葵告知的话，仅凭这几天的相处，是不可能知道风毓不是真龙的。

        变成龙形的风毓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显得威严极了：“没有吓到你吧，到我背上来。”

        卫忍冬咬了咬牙，虽然对巨龙有着本能的恐惧，但还是骑到了对方背上，环住了风毓的脖子。

        他看了一眼那个丑丑的黑色吊坠，它在美丽的鳞片上显的更不堪入目了。

        “抓紧了。”

        还没等卫忍冬反应过来，巨龙已经腾空，修长的龙身游弋在夜空中，鳞片和星辰交相辉映，美得仿佛神迹。

        卫忍冬根本不敢睁眼，就算知道风毓已经飞得很缓很稳了，他还是不能适应这种脚下没有支撑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飞得很高了，下面是云层，身边是银白的圆月。如果是常人，飞到这个高度一定会难受，但是卫忍冬的身体素质随灵力的上升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这样的高度根本不在话下。

        “别怕，你把眼睛睁开……别怕，我飞得再慢一点。”

        风毓又把速度降低了，现在他们几乎是飘浮不动的。卫忍冬感受到气流几乎停滞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巨大的银月，厚厚的云层在他们身下，身边丝丝缕缕的云彩像是棉絮。

        彼世的倒影如今就在他头顶，简直是近在咫尺。那些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那么精致，他不禁抬起手想要触摸。

        卫忍冬本以为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会有一层水一样的介质，没想到自己摸了个空。他收回手，审视着那虚幻的繁华盛景。美轮美奂的建筑群仿佛永远触及不到的海市蜃楼，静静地伫立在某个地方。

        “漂亮么？”

        卫忍冬这才从思绪中惊醒，他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云絮，小声说：“漂亮。”

        风毓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语气也更轻快了些：“那我们以后常来好不好？”

        卫忍冬的心情有点微妙，有瞬间的冲动想把自己身上的变化告诉风毓，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只是缓缓点头道：“好。”

        风毓稍微加速，驮着卫忍冬继续徜徉在夜空中。卫忍冬也逐渐放松下来，不再死死地抓着风毓的脖子。

        风毓见卫忍冬已经不那么紧张了，便切入了正题：“那能否告诉我，今晚为什么失眠？”

        卫忍冬被问得一愣，他确实是要告诉风毓一些事，但绝对不是全部。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不生气。”

        “是跟花朔有关的……”卫忍冬趁着这功夫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然后就把今天早上和回来时在车上的事告诉了风毓。

        “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不像花朔的性格。”

        风毓听完后若有所思，确实，他也感觉花朔今天吃晚饭时有点反常：太沉默了。

        一个想法在风毓脑海中成型，不过他不打算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就说出自己的猜想。

        比起花朔，他反而对卫忍冬更在意。对方的观察力属实不可小觑，短短几天就能摸清花朔的大致性格，在对方有异常的第一时间就能敏锐地抓住。

        “我知道了。”风毓点点头，“只有这件事吗？你就因为这个失眠？”

        他知道卫忍冬主要是因为别的事情无法入睡，昨晚锦葵跟他说了什么自己不得而知，但想必是那些话令他心乱如麻。

        卫忍冬早就猜到风毓会找个机会问自己和锦葵的谈话内容，所以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决定把一部分无关紧要的告诉风毓，毕竟，一味的隐瞒只会招来对方的猜疑，不如藏一半露一半。

        “确实不只是花朔的事，还有昨天锦葵说的那些话，我听不太明白，什么‘“太子”回来了’、‘需要祭品’啊什么的……”

        他说了半天，但故意把话说得含混不清，除了一些名词外没什么信息。

        锦葵之前也跟风毓他们说了一些话，两段话都是单独告诉他们的，谁知道哪句话是真是假？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自己是什么”太子”，那主动暴露岂不是开局就把自己送进了贼窝？还有surveillance，不管真相如何，风毓现在都在为这个组织工作，他的态度尚不明确，自己肯定不能贸然说它的坏话……

        风毓认真地听完，知道卫忍冬故意隐瞒了一些信息，但是他并不急于问出来。步步紧·逼属实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想知道什么就得以真心换真心。

        他回想着昨天锦葵说的话。

        她的确提到了”太子”，还说”太子”就是那几条蚯蚓。风毓是不信的，毕竟上一任”太子”可是血统尊贵的龙，这一任怎么可能是那种灰头土脸的东西？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皇帝”，当年乌泠什么都没做就死了，怎么如今突然就有“皇帝”了？再者，这些年来，人和妖之间并不曾有过什么冲突，surveillance管理的还可以，要这个“皇帝”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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