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方圆做了土豆烧牛肉，焖好米饭，等周远明回家。

        周远明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好香，是土豆烧牛肉。”，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就去厨房拿碗，他最爱喝土豆烧牛肉里的肉汤。

        牛肉选带筋的部分，还要带一点肥，下锅爆炒，放一点八角和干辣椒，再加盐，糖，料酒，老抽，用砂锅焖上两个小时，汤汁浓郁，出锅前撒一点葱花，喝下去舒服的想要直叹气。

        方圆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套深蓝色的真丝睡衣，用手指捻了捻，顺滑柔软，触感极好，“你买新睡衣了？”

        周远明从厨房探头出来，“我哪有时间逛街，妈给买的，说我之前那套太旧了。”

        方圆放下睡衣，默默的叹口气，周远明摆好碗筷，叫她，“圆圆，吃饭了。”

        方圆坐在桌边，没动筷子，半晌道，“远明，对不起。”

        周远明掐了掐她脸颊，“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夹了一块带筋的牛肉，放在她碗里，牛肉泛着诱人的色泽，筋已经炖得半化，看着颇有食欲。

        方圆扒了几口饭，周远明想起什么，“对了，这周六妈生日，你看买个镯子给她好不好？我跟冯总说家里最近有点事，他让财务预支了下月的工资给我。”

        买镯子？

        婆婆最喜欢翡翠，但凡略能看得过去的都要大好几万，大姐结婚的时候，姐夫孝敬过一只冰种飘花的，托人从瑞丽带来，价格不肯讲，只是外行也看得出必定不菲，婆婆十分喜欢，常年带在手上。

        要是买翡翠，别说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只怕连明年的也得一起预支了。

        周远明翻出手机，给方圆看照片，“姐夫的朋友买了块原石，开出来水头不错，一版能出20来个镯子，匀了我一个，意思意思给上一万就行。”

        方圆去看照片，种水何止不错，比婆婆手上那个也不差什么，一万块确实是意思意思，可是两个人现在手头这样拮据，买了镯子，下个月又要到处借钱。

        她小心翼翼看周远明，“镯子是挺漂亮，不过看着跟妈现在带的那个差不多呢，要不我们再看看别的？”

        周远明收起手机，“可是姐夫已经跟人家讲好了，这会又说不要，不太好，”，他夹一块土豆，“再说，我也没给妈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

        是不太好，去年婆婆生日他们买的蛋糕，前年买的胸针，大前年……好像是一套保暖内衣？结婚这几年，给婆婆买的东西两只手数得过来。

        方圆就有些心虚，岔开话题，“对了，笑笑是不是也该上小学了？我记得她和航航一边儿大。”

        “哪呢，她比你家方一航小一岁，明年才上学，我姐为这事正找人呢，现在好点的学校都要挤破头。”

        “明年上学，现在就开始托人？”

        “现在找人不早了，好学校都得排队，有些还要面试家长，家长的学历略差一些都进不去。”

        方圆不知道现在入学连家长都要面试，想到方一航，今年也是上小学的年纪了，家里虽然背靠着一小，可是如果要面试家长……

        以大哥的综合素质来讲，除非把排在他前面的家长全杀掉，不然绝无入学的希望。

        她看看周远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周远明吃完了饭，开始收拾碗筷，“你知道么，现在的孩子学的东西可真吓人，我们冯总的儿子，才十来岁，周末一点空儿都没有，时间排的满满的，报了花滑，滑雪——为滑雪还在两个雪场边买了别墅，家里还给买了两匹荷兰进口的温血马，一匹就要几十万。”

        方圆听得咋舌，“还好咱们没孩子。”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

        方圆暗暗后悔，强笑了一下，拿起睡衣，“我去给你洗洗，明天干了就能穿。”

        就去拿了剪子剪标牌，不留神扎了手，血珠汩汩的冒出来，她的心也像被扎了一下，有微微的刺痛。

        周远明拿来创口贴，给她压住伤口，方圆犹豫了一下，“远明，我们明年也要个宝宝，好不好？”

        周远明低声道，“好，明年我们要个宝宝。”

        方圆瞥见周远明头顶的几根白发，眼眶微微发酸。

        大哥已经快要四十，可是看起来跟远明年纪仿佛，巨婴的年岁都活到了家人身上，她也很想甩手不管，可是她身后无人，只有一个周远明。

        周远明跟她是校友，两个人在图书馆里认得，那时候她还没有长成参天的摇钱树，脸上只有少女的青涩明媚。

        方家人的皮相生得好，不然她大哥也不能一个接一个的换女朋友，周远明对她一见倾心，立定主意要娶她。

        王素芬初时也很喜欢儿子的女朋友，方圆温柔顺从，生得又好，又和儿子是同学，挑不出什么不好。

        及待见过方家人，王素芬押着儿子就要他分手。

        周远明看不到方家底下的暗流汹涌，觉得她家是她家，自家是自家，她家人再不好，关她底事？

        周远明梗着脖子和王素芬硬顶，王素芬气得撂下狠话，要他等着吃苦头。

        然而毕竟是亲生儿子，真结了婚，又看不得他吃苦头，暗地里七七八八的贴他。

        她只有这一儿一女，女儿嫁的人家不差，公公经商，有一家小公司，一年里拢一拢，百八十万总有的，婆婆是大学教授，清闲又体面，女婿是家里独子，打小跟着父亲在生意场里历练，精明果决。

        可是方家有什么？只有一个无底深坑，现等着儿子往下跳。

        方圆隐隐约约知道婆家的态度，可是她一向对家里顺从惯了，她太想要母亲爱她，不能像爱大哥那样，那么多爱一点点也是好的。

        她只能背过周远明，不敢去看他。

        她很怕，怕一回头，周远明也不在了。

        方圆握住周远明的手，周远明安抚的拍拍她手背，“早点睡，乖，我还有几张照片没冲，不用等我。”

        周远明有个小小的暗房，是储藏室改的，没事就一头扎在里面不出来。

        方圆点点头，自去睡了。

        ……………………………

        ——她大着肚子跪在地上，扯住周远明的袖子不肯松手，只是苦苦求他，“远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里隐隐知道，家里人做了什么极可怕，极可怕的事，无法回头，不能原谅。

        ——周远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的眼那样冷，冻得她的手也抖起来，哆哆嗦嗦的抓不住。

        ——可是她不能放手，她只有他。

        ——周远明用力一扯，抽出袖子，扔下一张离婚协议，“你要不肯离，我就等孩子一岁再去起诉，”，拉起一边的行李箱，“房子你可以住到孩子生下来，之后请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再看见你。”

        ……………………………

        方圆凄厉叫一声，“远明！”，一下坐起，冷汗涔涔而下，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周远明厌恶的目光犹如实质，沉沉的压在她头顶上，压得她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要破腔而出。

        周远明急急忙忙从暗房里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怎么了怎么了？”

        “远明！”,她抱住周远明，把头埋在他怀里，“远明，我做了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做噩梦啊，不怕不怕，梦见什么了？”周远明抚着她背脊，一下一下安抚她。

        “我梦见……”，脑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说，可她把那声音压了下去，“梦见我怀孕了，可是你不知道为了什么要和我离婚，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理我……”

        背脊上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不敢抬头，怕一抬头，会看见梦里那双浸了冰的眼。

        周远明的声音沉静又安稳，“怎么会，这就是个梦而已。”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她紧紧握住周远明的衣角，“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吧？”

        周远明笑了笑，“别瞎想，睡吧，乖。”

        就倒了杯水给她，等方圆喝完，扶她躺下，掖好了被角。

        候方圆睡着，他才转身去了暗房。

        暗房里沉沉的红光，照得他的脸也有几分阴晴不定。

        墙边的绳上挂着一排洗好的照片，用夹子夹着，晃晃荡荡。

        他取下一张，夹在了记事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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