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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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光皎洁,屋内床帘晃动,阮青河脱了靴,移上床榻,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将躺在床上瘦削的人拥到怀里。
隔着薄被,他握住了谢诘的手心,怀中人气息微弱,若不是掌心还传递出一丝温度,他都要怀疑人早已不在了。
他紧了紧手臂,将下巴抵在谢诘柔软的发顶,刚回雍都时,谢诘身上旧伤叠着新伤,如今他一点一点养好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人却一直未曾醒来。
在夜色中,他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悲痛绝望的赤红,这不是他筹谋多年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压抑着内心的痛楚和疯狂,依旧语气温柔的给谢诘说话,“小诘,你不是想知道我因何设局吗?你睁开眼,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怀中人并无任何反应。
他扯动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如今连听也不想听了是吗?罗临逸真的对你这般重要,让你连一点儿求生的意志都不再有”
“你怎能如此待我,怎能把所有过错都归结于我,我只是设局者,并非是我真心想让他们死,你至今还不明白吗?他们是生是死与我毫无意义。”
“当初雍都内乱,先帝借密旨从西漠领兵回朝,篡改继位诏书,与国师一同设局谋害太子黎王,才继得大统。但先帝心知自己得位不正,日夜忧思,惴惴不安,将和他一起参与政变的所有臣子,敬王舅家周氏,公主舅家龚氏,罗氏,所有人都必须死。”
“这场局,我参与了,先帝师父陛下亦参与了,你为何单单只怨我一人,你要恨,你恨所有人……”
谢诘睁眼闭眼都是无尽的血山血海,无数哭嚎的声音把他向深渊中拽,刺骨的冰寒与绝望中他触到一点温暖,他本能的向那点温暖靠近,柔滑细腻的皮肤,坚硬滚烫的胸膛,他贴近了,但却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内心巨大的悲怆几乎淹没了他经年的欢喜。
头顶传递出压抑不住的惊慌,“小诘。”
谢诘手指微动,触到了面前人熟悉的眉眼,他泣声问:“我何曾伤害你半分,你就这般恨我”
为何设局让他进来,为何非要让他知晓这些,甚至亲历一遍,把他尊崇敬爱的一切全部撕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无辜鲜活的生命因为这种肮脏可笑的原因陨落。
他要如何接受他接受不了,他坚守了几十年信仰,早已轰然崩塌。
阮青河抚在谢诘背上的动作一瞬僵硬,眸内晦暗明朗变了几变,他把谢诘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胸腔内的心脏跳的更加剧烈,像是被戳中痛处,声音都有些不稳,“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小诘,我们不要去计较了好吗?”
谢诘将脸埋在阮青河的胸口,泪水濡湿了阮青河的前襟,身体传递来的温度有多炽热,内心的冰冷就有多强烈,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努力与其相拥,至亲密无间,贪婪得从这个身体上汲取着最后的温暖。
谢诘的沉默与安静,让阮青河慌了神,他捧起谢诘的额头,与他四目相视,急迫地确认,“你看看我,小诘,你就真得丝毫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眼角晕红,眉目绝丽,谢诘缓缓闭上了眼,在阮青河面前他从来没有什么抵抗力,他太过容易为他把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
他伸手坚定地掰开了阮青河的手指,拥着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滚到了床的另一边。
阮青河盯着漆黑月色中模糊的黑色背影,突然翻身抓紧谢诘的手腕,把他压在了身下,他强迫谢诘睁眼,强迫他看他,眸内翻涌出再也压制不住的血红与疯狂,“我被裹挟入局,身为臣子,位卑言微,想要苟活于世,除了顺强权之势外,还能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可有第二条路能选
他声声逼问,谢诘感觉自己的手腕灼疼一片,似乎要被他捏断在手中,“师兄。”谢诘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该残害无辜之人,你无路可选,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谢诘的眸光依旧澄澈,如今弥漫了一层痛惜,倒映着阮青河几近癫狂的模样。
两人明明肌肤相贴,呼吸交错,阮青河却觉得从来没有那一刻比这一刻相隔更远,他触摸不到谢诘半点温情,只余下渗骨的冷漠与他竭力祈求挽留不住的情丝。
他颓败不甘,束手无策,竭斯底里,“你总是拿你的道德来规束他人,你何曾了解过别人的苦难半分,你未曾亲身体会,你哪里知道他的身不由己和不得为之!你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便见不得我满手血污,可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身干净,又有多少人为你抵挡,甚至付出生命……”
谢诘死寂的神色倏忽动容,他一把抓住了阮青河的肩膀,全身都在颤抖,“你说清楚,什么意思谁付出了生命”
阮青河却附在谢诘的肩上恶劣地低笑出声,“小诘,我因我的脏,沉入地狱,你也要因你的白,沉入地狱,我们都一样。”他摩挲着谢诘柔滑骨瘦的手腕,甚至留下了青紫的印痕,唇抵耳廓,宛如魔鬼低吟,“你别嫌弃厌憎我,你没有资格。”
飘在云端皓诘纯白的人他触不到,那他便扯下来,让他和他一样在脏污里翻滚,谁也别嫌弃谁。
谢诘耳内嗡鸣,外界的声音逐渐消散,阮青河不计代价,铁了心要他的命,剜心蚀骨,不死不休。
谢诘回都两月有余,从未踏出过谢府半步,直到清明,他系了披风,撑着油纸伞去国师陵祭拜孔泥。
不知何种玄缘,每年清明似乎都飘着细雨,嫩芽翠绿,落白满地,荣邪跟出门槛,嗫嚅了许久,终是没有敢问,“荣邪可不可以随公子一起”
白色的身影融进雨幕,孤冷凄瑟,一人一直往前走,直至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
雨越下越大,即使撑着伞,身上大半也被雨水打湿,谢诘祭拜完师父,没有直接回谢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罗怀孺从祭台上坠落逝世后,是虞经海筹备葬礼,将他葬在了雍都,罗临逸身死之后,因为是反臣,遗体不能运回雍都,和无数士兵一起葬在了月城城郊的乱葬岗,父子相隔千里,即使逝去,连尸首都不能相见。
谢诘踩在泥泞的小径上,走了许久,才看见一座新立不久的坟塚,甚至还有雪白的纸钱散在四周,馅进泥污里。
有挺直的紫色背影端立在墓碑前,旁边书童给虞经海撑着一把油纸伞,紧密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虞经海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见谢诘,他严肃审视的目光落在谢诘身上,眉头微皱道:“听闻谢大人从西漠回来后,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好些了。”谢诘答,他感觉到了虞经海身上毫不掩饰的戒备与不欢迎。
罗临逸拥兵造反之前,谢诘莫名其妙回都,被有人蓄意谣传成了,谢诘与横阳军同在翡城,发现罗临逸有不臣之心,特意回都向陛下言明,朝廷才能及时备下万全之策,应对数万横阳军的突然逆反。
此事谢诘有功,他官复原职,朝中对于此事的评价褒贬不一,信者有不信者亦有。
观虞经海的神色,不论他信或不信,罗临逸的身死和横阳军的覆灭,都算了几成责任在谢诘头上。
谢诘无力辩解,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解释,只神色如常地陪虞经海一起站在雨中,看着孤零零的坟茔。
半响之后,谢诘问:“大人为何辞去丞相一职”
只短短半年,雍都发生了太多事情,几乎翻天覆地,虞经海辞职,阮青河升职为丞相,朝中官员任免调动升迁,原本熟悉的面孔全部变得陌生。
谢诘篡紧了袖中指节,他不能始终被动,他要掌握一定主动权。
虞经海接过了书童手中油纸伞,一边自己撑着顺原路返回,一边道:“既然已经辞职了,再叫老夫大人不合礼数,唤虞老便可。”
谢诘跟上了虞经海,他没有再问第二遍,虞经海走得慢,也走得艰难,每一步都深陷进泥水里,谢诘很快就赶上了,他换了一个问题,“罗大人是失足跌落吗?”
虞经海的步子一僵,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谢诘,厉声道:“你是何意”
谢诘不放过虞经海眸中一点细微的神色变化,稳声道:“虞老是否怀疑过罗大人身负武艺,并无病症,祭台并不小,怎会突然失足跌落”
虞经海有一瞬的慌乱,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谢诘并没有给虞经海过多的反应时间,继续道:“若罗大人没有逝世,罗临逸便不会逆反,如今的悲剧就不会……”
虞经海抢声呵止,“放肆!”
谢诘倏忽笑了,“虞老因何执意辞职又知道多少”
他在虞经海铁青的脸色里,退步离去,他原以为虞氏世代簪缨,朝中清流,定不会看着朝中龌蹉,置之不理,原来对于陛下阮青河做的事情他亦心知肚明,即使那个被害死的人是他同门相知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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