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各怀心迹与妥协

信是在实验室酒精灯事件发生前，在物理课上抽空写好的。

        伊斯特拉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拜托杰森把它放到了只有阿弗会去的厨房。

        选择给阿弗写信而非布鲁斯韦恩，原因不在于她生前是一个没有见过父亲的孩子、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而是因为收养手续办好后，阿弗对他们说：

        需要回一趟原来的家拿东西吗？

        阿弗陪杰森回去了。

        门口贴了张催租条，房间里堆着还没来得及出手的轮胎和生活杂物，没有什么家具，电器都卖掉了。

        其实需要带走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几本书、戴着蝴蝶结的毛绒玩具、从女士靴上拆下来的装饰挂件、稀稀落落贴着几张照片的相册。

        可阿弗不提，他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找机会过来跑一趟。

        当初偷轮胎未遂，蝙蝠侠也跟着进了这个家，扑面而来的扬尘让面罩侧面的指示灯闪了一瞬，伊斯特拉猜测这个高科技产品有空气过滤功能。

        彼时义警手握拳挡住了嘴，发出了沉闷拖沓的“嗯”声。

        对这个词扩展开来做阅读理解，也许是：这个地方太糟糕了。

        大抵男人想到拾掇房间与养活自己对于一个独居男孩而言太过苛刻，或是他的面罩不提供口部空气滤过功能，蝙蝠侠没有开口说出下文。

        诚然，阿尔弗雷德进门后也面露忧色，随后令人惊讶的是，这位管家询问了杰森需不需要他帮忙处理这些旧轮胎。

        他们遇到布鲁斯韦恩那几次也得到了男人关心，内容诸如：过一段时间让你见一下你的哥哥；做好准备、通过学校初步测验后会尽快安排你入学。

        一边是细致地提供扫尾服务的管家，一边是催化杰森身份的转变、不断展望未来的养父。

        理论上直面布鲁斯最为有效，情感上她选择阿尔弗雷德。

        伊斯特拉需要另外的联系，需要交流信息缓解焦虑，需要行动起来做点什么。

        两人一起为了一块面包努力的时光已成过去。现在杰森可以学他喜欢的科目、发展他的人际关系，她呢？

        换个比方，之前他们披着凯瑟琳的旧大衣渡过犯罪巷的冬天，因为他们没得选。

        而成为韦恩养子后，阿弗会因为杰森在货架边顿了两秒买下那件红色的连帽卫衣，可她总不能要求管家去读一名幽灵的空气再加购一条她喜欢的粉色连衣裙吧。

        这次实验课的意外中，她如果和杰森一起用力拉那位女孩的话，他还会被燃烧的酒精泼到吗？

        即便源源不断传来的痛觉彰显着她的存在意义，她依旧深刻意识到，东风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死了，伊斯特拉只是一个寄宿在男孩身上的幽灵。

        她需要换一种为杰森提供帮助的方法。

        帮帮他吧，阿尔弗雷德先生。

        ——也帮帮我吧。

        【

        尊敬的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先生，您好。

        我是杰森陶德的朋友，出于一些私密原因，请不要深究我的姓名和住址，杰森可以保证我值得信任（如果你们相信他的话）。

        很抱歉用中文写信给您，一是因为我的英文书写水平还是很差劲，二是担心我的小信使会看到其中一些令人害羞的阐述。

        简单来说，我是一名几乎全瘫的成年人，曾受到杰森的照顾并重拾了生活的信心。但我无法给他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也无法为他解决很多生活中的实际问题。

        我不知道韦恩收养杰森的决定因素里，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占了几成。无论怎样，我都很高兴韦恩家能够接纳他。

        东区贫穷且混乱，但他是个优秀的孩子。他才12岁，已经碰到过无数次糟糕的人事，所以时常会有些敏感、情绪化和冲动。男孩子这个年龄特有的骄傲也让他不会把完整的心迹告诉别人，我希望在看上去是他闯了祸的时候，你们能去探究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他的性格还没定型，换了一个环境后他会变得更好的。

        杰森说您不止是一名好管家，还给了他很多额外的关心和爱护，就像他从未见过的祖父那样。

        可他、还有我，不明白你们收养他的真正缘由，这令我们都有些不安。我很想安慰他说机会落在他的头上是因为他值得，但我知道这些话也不过是一些表面功夫。

        至于解决他疑惑和增加他安全感的方法，关键应该还是在于阿弗先生与韦恩先生吧。

        我希望你们能关注他的精神需求，给予他成为韦恩家义子的信心。我认为接纳一名孩子成为家族一员，与把他送去福利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

        就目前新闻的宣传来看，杰森是韦恩家的养子而不是福利政策受益者，对吗？

        这封信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之情、告诉您我对杰森的理解，也是希望能和您建立长期交流。我想通过您多了解一些他现在的生活，或者说，了解他在您心中的形象，这对于一个难以再给予他更多支持的人而言很重要。

        如果您愿意给我回信，可以直接把信交给杰森，他会拿给我看的，当然，最好还是用中文，我担心他会不乐意我偷偷地剖析这些小情绪。

        】

        作为万能的管家侠，阿弗当然学过中文，顺利理解了这封信件的全部内容。

        【d小姐】的诉求围绕着杰森展开，看到“接纳一名孩子成为家族一员，与把他送去福利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时，阿弗连连点头。

        但韦恩庄园的地下是蝙蝠洞——这个不争的事实又令他蹙起眉头。

        托马斯与玛莎的去世令这个家支离破碎，大学时布鲁斯少爷出走。

        当他把一身破烂的韦恩少爷接回来后，韦恩家族的一切仿佛重新步入正轨，实际上早已经和“正常家庭”搭不上关系。

        在蝙蝠侠开车把男孩载到韦恩宅的那一刻，真正融入家族的道路其实只剩下成为罗宾一条。

        “阿弗，你觉得我要怎么和他说呢？”通讯器里响起了他的少爷带着期待的声音。

        蝙蝠侠做出的决定不为任何外力所影响。

        在此基础上，给杰森少爷了解真相的机会、增加他安全感的方法……

        阿弗把信折好放到大衣的口袋里，到了这一步，他要怎样对一位关心着男孩的女士描述杰森日后的生活？

        “您可以穿着蝙蝠战衣，在周末晚上跳到他的房间里，相信英雄传说对于一个普通男孩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如果男孩不同意的话，大蝙蝠就会被闻讯而来的管家赶走——前提是在那之前韦恩少爷不会揭开自己的面具。

        否则，即便杰森选择不成为罗宾，蝙蝠侠也注定纠缠这名男孩一生。

        他们从厨房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部分烧伤在手腕部分，好在泼水及时，经判定在浅二级左右，刚好透过皮肤烧到神经部分，在皮肤修复期间能获得完整酸爽的体验。

        冷敷和消毒时，肾上腺素的分泌致使男孩足够兴奋，眉头都没皱一下，与同科室吱哇乱叫的成年人形成鲜明对比。

        医生见状冷笑着采取了能够加速恢复的治疗方法。等待患处形成水泡，过两天水泡到最大的时候戳破它，控菌，涂药膏促进皮肤生长。

        对于身体里不住着幽灵的人来说，高效，但很痛。

        杰森呢，动了动左右手的手指，所有功能齐全，戴上伊丽莎白圈似的袖套，甚至还能写作业。

        【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男孩听起来完全沉浸在英雄主义情节里，可能还在不断复盘危险发生时的情景，【如果被泼到的是那个利兹的脖子——她不仅要秃头，还必须裹成木乃伊趴两个月了。】

        对，他花了相对较小的代价换来了一个除了伊斯特拉之外的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实验室里嬉戏打闹、流程不规范、反应速度不敏捷，这次你帮了她一把，之后还是有她好受的。】

        哇，她的醋意都快溢出来了。这只是男孩又一次习惯性的见义勇为，没必要反应这么大。

        伊斯特拉深呼吸，可这次和帮蝙蝠侠抓捕古恩不一样。

        因为他没和自己事先商量？因为他导致自己受了伤？

        【毕竟当时她就在我的手边啊。】

        杰森完成了所有学科的作业，想要拿起那本很厚的《莎士比亚》，伤口猛地刺痛了一下，男孩嘶嘶地直抽冷气，笑着请求她帮他一把。

        【当时我就想我们来得及，你看，我们确实做到了。】

        不可否认，在得到同学含着眼泪的“谢谢”后，男孩开朗了很多，语气里满是无畏与自信。

        他好像从小心翼翼的受助者、处心积虑的交易家形象里走了出来，韦恩的养子不求回报，仅仅是为了自己开心。

        “义务助人者”，比起自暴自弃以牙还牙，现在“公园街的陶德”觉得自己能够做的更好更多。

        幽灵微微有些呆愣，她眼前浮现出那位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斑马线，跳了几下变成红色的信号指示灯，压死自己的红色卡车，一个偶然间突发奇想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可能还有一篇添油加醋的“现代雷锋精神”报道。

        这次是手腕，下一次……

        她下意识地回应杰森的请求，想要完成【同调】和他一起发力拿起那本书，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只能让男孩的手更哆嗦了。

        【怎么了？这次对于你来说有点痛吗？】

        杰森问。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他的性格还没定型，换了一个环境后他会变得更好的。”这是她写给阿弗的文字。

        伊斯特拉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停滞不前的仿佛只有自己一个。

        【嗯，为了预防感染和发炎引起发烧，我们早点休息吧。】

        睡一觉起来当做无事发生自然是不错的，关键在于这个晚上没有别的重磅消息落到他们头上。

        要是早知道蝙蝠侠就是布鲁斯韦恩，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伊斯特拉宁愿憋死也不会写给阿弗这么一封请愿书。

        “你愿意成为我的罗宾吗？”

        半夜三更，一身黑的不速之客经由老式两开窗轻松闯入室内。

        他的提案比起上一次更加不妙，从请客收养到收编入伍，层层递进循循善诱，令伊斯特拉想起了某部动画片里长耳的奇异生物，它们很会把握时机，不断地询问初中小女孩：“你想成为魔法少女吗”。

        成为一个义警的有力助手，冒着生命危险维护世界和平吧！

        不，不要。

        “我的养父不会同意的。”

        杰森挑选的拒绝语仿佛在暗示：只要布鲁斯韦恩点头，他其实很乐意。

        伊斯特拉缓缓屏蔽了视野。

        男孩看向蝙蝠侠的视线太过炙热，长时间的注视使高大的义警所在成为了一个黑洞，她害怕他们会掉进去。

        杰森小声的惊呼唤回了伊斯特拉不断下沉的意识——脱掉蝙蝠头盔的男人，像是哥谭王子的孪生兄弟一般……

        “我就是布鲁斯韦恩。”

        完蛋了，伊斯特拉再次拉上帘子，哥谭之花的脸在月光下白的发光，那对屁股下巴再明显不过，她之前怎么没能发现呢！

        什么融入家族、增强信心、获得信念？如果答案是杰森陶德必须成为义警……

        她想要夺过杰森的语言系统对这个男人说一句“fuck”，可惜没赶在杰森那句“cool”之前。

        【嘿，这又是一件重大的发现！我投蝙蝠侠一票，你呢？】

        好在男孩还记得找她商量一下。

        伊斯特拉绝望地想到了她“胁迫”杰森与她达成共生协议的那一晚。

        轮到她了。

        【我不同意。】

        “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杰森对布鲁斯韦恩说。

        男人带上头盔消失在庄园周边凝重的夜色里。

        两个人，两票，1或0，没有模棱两可的平局，他们都必须在内线里说服对方。

        【why？】

        她抢先发问。

        比起她急迫的模样，杰森从容躺回儿童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勾起嘴角：【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富翁，但，你听到了吗？他在晚上做义警，打击罪犯，帮助有困难的人！我是他的养子，他说我也有做义警的才能。】

        蝙蝠侠是违法的，罗宾也是，他们的做法或许很勇敢，但本质上并不正确。

        伊斯特拉推翻了自己反驳的逻辑，在哥谭正确是什么？义警是个错误，东区是个错误，哥谭是个错误，那么杰森和她，更是一个错误。

        【你也有别的才能，写作、化学、物理。当义警会挤占我们正常生活是时间，而且我们还会因此而受伤的。】

        【你一直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伊斯特拉，你害怕痛吗？】他举起胳膊，眯起眼睛看手腕上的发紫水泡，这股疼痛对于男孩而言接近于某种勋章。

        他还没有死去过，他还想要追逐所谓的理想，他还是个孩子。

        伊斯特拉哑然。

        在她十二岁时，她在想什么啊……

        小姑娘抓着母亲的手问，自己能帮忙做家务、也学会了做饭、一个人回家当然没问题，妈妈能不能不要加那么多夜班、能不能一直陪着她？

        【如果只是痛的话，我不怕……但是杰森，没有必要因为他是义警、他想让你当义警，你就去做这件事。】

        【我想要当罗宾，这和我的新爸爸是不是蝙蝠侠没有任何关系，我想要改变。】

        男孩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按一般情况而言，感受到他欲求的菟丝子花此刻应适时退让，达成妥协。

        乐观一点，积极一点，对他说“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嘛”。

        再努力一下吧，伊斯特拉还不想放弃“大体平静的普通人生活”。

        她的思绪被几十辆卡车碾过一般稀碎，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一名抓住了光的孩子？

        【他们从一开始就瞒着我们，布鲁斯韦恩、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

        她抽出一张感情牌。

        【我们也有秘密啊。】他飞快地给出了答案，【但他现在把秘密告诉了我们。】

        蝙蝠侠很酷，蝙蝠侠请他吃了一顿晚饭，蝙蝠侠信任他，想让他成为搭档罗宾。

        【你会把我的存在告诉蝙蝠侠吗？不，应该这么说，蝙蝠侠会发现他的罗宾身体里有个不确定因素吗？】

        伊斯特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突然之间她开始滔滔不绝，她的情绪在雪崩，矛头对着她最关心的那个孩子。

        【如果他可以利用他的高科技把我从你的脑子里抽出来，对，这样就很好……】

        他可以当他的罗宾，她呢？她能成为阿弗吗？她想回到2021，她从此绕着马路走，她想要普普通通地活着。

        诉诸于感性的结局往往不太美妙，杰森的胳膊垂了下去，她感觉到男孩咬紧了牙关，沉默之下，伤口的灼烧感烫地她几乎松口。

        【你承诺过，你会陪我一起。】他一字一句，狠狠地抓住胸口，过分激动的语气，快要真的喊出来一般怒吼，【你在威胁我……】

        她很痛，又混乱，和东区鱼龙混杂的公寓不同，韦恩宅周边非常，非常的安静，她能清晰听到他急速跳动的心。

        可是这次真的不行，至少，在他成年之后，在他有了充足的判断力之后，再去选择是否成为义警不行吗？

        秒针一下又一下地朝前走动，明天是周末，他们可以耗上整整一个晚上。

        她不说话，他也不再开口。

        直到天空微微亮起。

        “我……”他的嗓子哑了，为了表达愤怒，杰森没有盖被子，“我不当罗宾了。”

        男孩蜷缩回被窝，姿势与当初在沙发上将就的无数个夜晚一模一样。

        如她所愿，杰森妥协了，她可以放心并且感到开心了吗？

        那一张被撕碎的死亡证明再一次在她的想象中被一片一片地拼起来。上辈子，她想要抑郁的、天天处于焦虑之中靠安眠药入睡的母亲活着，但她的母亲不想。

        【不是的，杰森，你还是想要当罗宾。】

        也许这是她不懂事的报应，伊斯特拉苦笑，强扭的瓜甜不了。

        幽灵的声音不会哑，实际上她并没有真正的“声音”，没有嗓子，没有实体，她可能只某种是虚幻的想象，只是缠绕在男孩身上的禁锢。

        【我曾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当时我请求她按照我的想法来活着……但她在那几年好像一直都过得很痛苦。

        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所以，按照你的本意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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