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陆·私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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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春苑里,镜湖岸边,清波浩渺,柳絮纷飞,阿绾身着蜜合色绣如意纹对襟褙子,配着条荔枝红云缎长裙,又将茜红色的绣桃花兜头披风紧紧系好,便带着绿萼悄悄从角门溜了出去。
穿花拂柳间,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浮罅映在阿绾脸庞,色若春花,皎若舒光,绿萼差点看呆了。
还是阿绾温声唤她一声,才叫她回过神来,“你这走神的毛病,是几时才有的?”
绿萼知道娘子并非有意怪她,只笑嘻嘻道:“还不是娘子您太好看了,叫婢子一时不差,夺了心魄。”
阿绾失笑不语,半晌才道:“你当你家娘子是志怪话本子里的妖精不成?”
绿萼明知故问,转着双滴溜溜的眼珠,故意道:“婢子觉得此话不假,娘子当是话本子中的貌美狐仙。”
这小妮子,话说得愈发没谱,阿绾不再搭话,只瞋她一眼,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快要行至品茗轩时,绿萼收到娘子的颜色,从锦兜里掏出一锭碎银,递给前室的车夫,“娘子会在茶楼待上一个时辰,孙老伯找处地方歇着罢。”
倒是没想到五娘子出手如此大方,马夫喜滋滋的接下,停了马车,搬出脚凳,待娘子走后,往不远处的洛水河旁的花楼去了。
阿绾进了茶楼,便有小厮将她引至二楼的雅间,甫一进门,阿绾便知坐在屏风里头的人不是裴婉仪,她当即转身就要离开。
似乎察觉到她的戒备,裴朗行挑帘而出,“娘子留步。”
绿萼琢磨不出娘子的意思,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走,阿绾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在门外守着。”
虽不知娘子有何打算,但因着这人夜探娘子闺房的事情,绿萼便对这位裴郎君没什么好印象,但她依旧应言在门口守着。
裴朗行邀她入座,又亲自为其斟茶,阿绾有些坐立不安,莫非他今日借着小娘子的名头约自己,是为了负那劳什子责吧。
一时阒然无声,裴朗行清声道:“不知娘子喜爱什么茶,某便做主点了壶不知春。”
燃香品茶一道,阿绾并不感兴趣,只微微颔首,“无妨。不知裴大人借令妹之名邀我前来,所谓何事?”
话间满是生疏客气,裴朗行不答反问:“听闻季娘子近日在找牙婆,可是手里头缺人?”
他竟然知道此事,阿绾目光一滞,沁着些寒意的凤眸冷凝着他,“大人调查我?”
裴朗行神情自若,姿仪周正,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季娘子有求于小妹,小妹依言打听,恰好问到我这里来,这才有了今日之约。”
听他这番话,阿绾当真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人,起身向其行礼赔罪,“臣女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她虽如此说,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见不到半点惊慌。
裴朗行便知小娘子的猜忌之心从未停止,便起身虚扶她,“娘子不必多礼,某思虑不周,是我的不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绾,与她对视,“牙婆之事小妹一闺阁女子怎会知晓,我看季娘子舍近求远,便做主帮忙寻来两个人。如今人在西市顶肆牙行里的岑婆子手上。”
阿绾连忙谢过他的好意,表示自己并不需要,谁知就听得裴朗行又道:“那二人皆是技艺不凡的女子,其中姓陶的那位女子,祖上开过镖局,武艺不俗;另一位姓吴的女子,家中行商,对后宅之事也颇有见解,只是前些年败落了。”
闻言,阿绾大惊,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般有能力的女郎,先不说她如何收用,便是寻都难得寻来。
不等阿绾拒绝,裴朗行又道:“此二人的卖身契我已经买来了,你且收好。”
言罢,他递来一只木盒,阿绾不欲去接,只道:“大人好意,臣女心领了,但这般私相授受,是万万不可的。”
当真是巧舌如簧,不过是两张过了明面上的身契,怎叫她说来就成了旁的物什。
她不接,裴朗行也不收回手,只淡声道:“契纸上落的是你的名姓,娘子若真不接,我留着此物,若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反遭人污蔑。”
进退两难之际,阿绾到底是接过了,思忖再三,还是决意挑破窗户纸,“谢过大人好意,只是有一事还请大人莫忘,臣女的身世可曾有了什么消息?”
这话既是提点,也是暗示,叫他莫要忘记,她如今不过是将军府好心收养的假千金,更是外头人口中的山野农女,不值得他费心留意。
当然,若裴大人是个有能力的,定会查出农女身份有假,只是真实身份却并不好差。
裴朗行岂能看不出她的推拒,便顺着她的话答:“我已然派人去了将军的淮北老家,约莫还需半个月的光景,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倒是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快,且当真找出些不同来。
若要查清她的身世,必然是要查清楚沈玉茹的来处,若按照王氏的说辞,长在晋州乡野十余年,阿绾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沈玉茹一身细腻香肌,一双纤白素手,在农家是如何养得出来的?
可裴朗行竟然查到了父亲的祖籍淮北,阿绾低垂着的眸亮了一刹,起身向其行礼,“此事还需大人费心,臣女先行谢过。”
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经起身行了两次礼,裴朗行若再看不出她的客气疏离,偏是有眼疾。
不过他也不恼,原先为了求娶打好的腹稿全都按下不表,只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情绪,“一有进展,我便着人传信于你。”
阿绾点头应了,见他到底没将自己在佛堂前听的那番话说出口,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一二,故而率先告辞,“大人若无事,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裴朗行目光泠泠,也不相送,只立于窗前,远远看着她上了马车,离开视线。
以往倒是不知,季将军一届武夫,养的这个女儿,却是恭而有礼,进退有度,当真是轨物范世,比礼部池尚书家里教养的小娘子还要恪守规矩礼法。
要知道池尚书家的娘子见了他都会唤上一句裴郎君,哪像她总是冷冰冰的喊他裴大人。
若不是梦中女郎玉容毕现,就是她无疑,裴朗行还得心生疑惑,莫非是自己生了癔症不成。
怀揣着木盒的阿绾带着绿萼又像做贼似的回了将军府,焉知这样的动静怎能瞒得过王氏的眼睛,她虽不管家,但宋氏身边的人有不少她的眼线,她只是提点一二,就有嬷嬷去找车夫孙老伯问话。
那车夫也是个圆滑的,并不掺和这后宅中的纠纷中,只将从绿萼故意说给他听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五娘子收到裴家九娘的邀约,适才不过是去品茗轩吃茶去了。”
嬷嬷得了话,将几枚铜板交给他,孙老伯面上连连谢过,实则分外不忿,这跟着后院主子身边的老婆子,自然油水不少,拿这么点钱就想打发了他?
待王氏听得消息,虽心下生疑,却也没多想,只当季宴绾那丫头这几日出门频繁,怕自己知道了会责罚罢了,这才偷偷摸摸的从角门出去。
只要她季宴绾不是偷着去见四皇子,王氏也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毕竟裴家在雍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自己因此责罚了她,叫人听去了,保不齐还以为她对裴家有意见呢。
这厢锁秋苑里,沈玉茹拉着檀香研究着美容养颜的法子,上回游春宴一见,表哥又丰神俊逸了不少,惹得不少贵女偷偷摸摸的去看,不像她,可以大方自然的与之对视。
只是男宾女眷们为了避嫌,到底没一起踏青赏花,又因为后院的那档子事,害得她连与表哥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想到这里,沈玉茹甚是懊恼,不过无妨,只要她哄好了贵妃,还愁与表哥没机会见面嘛。
见檀香认真的捣鼓胭脂膏,沈玉茹忍不住问道:“此物娘娘会喜欢吗?”
檀香做事最是细致,况且这些祖传的手艺,她自小便是耳熟能详,听她这般问,只得压下心中不满恭敬道:“婢子不敢保证娘娘一见倾心,但娘娘只要用过一回,定会喜欢上的。”
能讨得贵妃欢心就好,沈玉茹认可似的点头,“制作此物的方法可还复杂?”
檀香颔首,温声回话,“确实不简单,光是为了制成这般娇嫩的颜色,便要废去不少染料。”
一听方法繁杂,沈玉茹便不再多问了,只淡声道:“那你多做几盒颜色不同的出来,到时候我好送给娘娘。”
檀香应声,将这些东西带回了房中,随手放在小几上,此后便带上了门往厨房走去。
而原先跟在沈玉茹身边贴身伺候的金珠,如今因为檀香调到六娘子跟前,顶替了她的差事,早就心生怨怼,这会儿见檀香又在捣鼓什么东西,偷偷摸摸的溜进檀香的房间,把小几上的东西私自带走了。
与她同住一屋的银珞见她鬼鬼祟祟的回房,连忙问她干什么去了,金珠原先还想糊弄过去,谁知怀里掉出来一个圆滚滚的锦盒。
银珞弯腰捡起来,认出这是娘子房里的东西,正要训她,就听见金珠的辩解,说是檀香那小蹄子的东西。
跟着六娘子侍奉这些时日以来,银珞岂能没看出六娘子脸上身上的变化来,她鬼使神差的冒出个法子,又不动声色的说服了金珠。
于是,二女将锦盒里的物什调换,又让金珠还了回去。
银珞自觉做得隐蔽,就算事发也牵扯不到她头上来,届时,檀香被娘子生厌,还不是由她拿捏。
是夜,月朗星稀,影影绰绰,有人提灯夜行,叩响了留春苑的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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