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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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绥宁身边多了两个空酒坛子,终于把酒盏一扔不想再碰了。
秦恪之觉着时机差不多,褚绥宁情绪稳定了不少,便轻扶了下她的肩,“公主现在可以说说,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吗?”
她与褚祁云一道入宫,初时都是好好的,回来便有些不对劲。
宫中敢和褚绥宁掉脸子的人只怕是没有,那么只会是因为皇帝或是太子。嘉宁帝的身子在前些日子突然恶化的事秦恪之不适不知道,不过从他了解的些许线索里他大概也知道,褚绥宁对嘉宁帝的感情,只怕就只剩下面上的那点父女之情在维系。
若不是嘉宁帝,那便是因为太子。
褚绥宁喝得有些微熏,神情倒还清醒。
她从秦恪之得眼神里窥见他的想法,不由失笑,“秦放,我甚至都在想,我哥哥当年送你去边关从军是不是都有些屈才了。就你这心眼子多得,天生就是适合为官的料。”
秦恪之微怔,随后同样露出一点笑意,“不是太子送臣去的,而是臣遇见他之时,就已经在军中了。”
褚绥宁靠在秦恪之的肩上,仰头望着天边的月,“那个时候,你们都还很小吧?”
“嗯。”
在本该是男孩儿最爱闯祸犯浑的年纪,褚祁云与秦恪之却不约而同地背负着许多东西。
“我今日进宫,发现父皇的身子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哥哥说,那不是病,而是毒。”
秦恪之心下一惊。
“很匪夷所思吧?在守卫如此森严的禁宫中竟然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圣上下着毒手。”
“嗯。”秦恪之道,“而且陛下的身子不是忽然就垮下的,说明毒的剂量下得甚微,可持续的时间却不断。”
“是呀。”褚绥宁撑起点身子凑近他耳边,呼出的热气惹得秦恪之颈后肌肤泛起一层薄红,“你觉得会是谁有那么大胆子,齐王?”
秦恪之浑身颤了一下,不动声色拉开了些距离,“不知。”
他这句倒真是实话。
有能力能在宫中,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事的人也就两位皇子再加上一个襄阳公主。
褚绥宁对此懵然不知,而褚祁云已是太子,稳坐东宫之位,实在无需冒险多此一举。
虽然齐王行事可能最大,可只要略一琢磨,谁都很容易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褚尧洲那样精明的人,不像会做引火烧身的蠢事。
秦恪之低垂下眼睑,露出几分沉思之色。
褚绥宁看他这严肃认真的模样,乍然失神了一瞬。
秦恪之待她小意温柔不假,虽说能让这样桀骜如孤狼的男人露出只对她独有的柔情的确是件能让人心动不已的事情,可是——
初见之时秦恪之神情冷淡半靠于高座之上,俊美姿容虽说透了股虚弱的郁态,可是眉宇间透出的凛然锐气仅仅是一眼,就让座下众人屏声敛息,不敢多言。
铁血强势的上将军,也同样会让褚绥宁抑制不住对他心动的感觉。
褚绥宁勾了下唇,“猜想无用,去查就是。”
她打量的视线宛若实质,秦恪之终于也扛不住,有点儿狼狈地抬手隔在自己耳廓与褚绥宁的红唇之间,“……嗯。”
褚绥宁道:“你躲什么呀?”
“……”秦恪之不信她是无意,脸色有些肃然,“公主,别闹。”
这句低音中的沙哑之意着实好听得令人耳廓一痒。
褚绥宁“噗嗤”一笑,这才觉着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们二人靠得极近,月光在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这个时节的夜风已经很是凛冽,吹得二人垂落在青瓦之上的黑发随风而动,发尾十分亲密地交缠在一起。
褚绥宁忽而有了种真的有人在她身侧,同她作伴的实感。
她忍了一路没敢说出口话话,终于在酒意的加持下,轻声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听见父皇中毒的那一瞬,心里在想什么。”
秦恪之安抚般轻拍了下她后背,没有答话。
褚绥宁本就没指着秦恪之回答,垂了垂眼睛自顾自道:“那一刻我根本没有怀疑到齐王头上去,而是……”
而是在想对嘉宁帝下手,以这样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方法,又让他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是不是她的哥哥,晋国太子褚祁云。
秦恪之眼底露出惊讶之意。
褚绥宁阖下眼帘,“可我也知道他不会的。”
秦恪之的目光落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上,向是在对褚绥宁说,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殿下的确不会。”
“你为何这般笃定?”
秦恪之淡淡道:“因为……若是我,也不会。”
他和褚祁云是一样的人。
他们有着类似的经历,心里一样藏着对那所谓父亲的恨。
可即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血脉亲情这种东西只要存在一天,他们就一天不能对自己的父亲下这个狠手。
压在心头的东西是最沉重的枷锁,也是最能激励他们上进的存在。可若是图了这一时痛快,往后几十年漫长的人生都要为此活在弑父的阴影下。
褚绥宁曾说过喜欢秦恪之风光霁月的模样,仿佛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而这就是他选择与仇恨和解的原因。
仇恨曾激励着他奋进,而他不会让自己永远被禁锢在这其中。
想必褚祁云亦是如此。
褚绥宁想起离开嘉宁帝寝宫时褚祁云复杂的眼神,“若是让哥哥知道我竟然怀疑过他,恐怕他会很伤心罢。”
秦恪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那假如这件事是真的,公主又会如何看待殿下?”
“我……”褚绥宁张了张唇,却没说话。
如果褚祁云真的成了心狠手辣的弑父弑君之人,她待如何呢。
可若是可以,谁不愿一家团圆和美,谁愿去做受千夫所指的人。
褚绥宁呼吸骤紧了一瞬,而后在背后一下下的温柔抚触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大概,会帮着他一道抹除所有证据,然后把这事烂在心底。”
秦恪之温声道:“有公主这句话,殿下就永远不会伤心。”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
褚绥宁道:“我为皇兄难过,哪怕他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人,我也会选择站在他的身后。”
这些事情,褚绥宁从不会对他人言及。
可今夜酒意将心底埋藏许久的情绪翻涌而上,身后宽阔温暖的怀抱替她将寒夜凛冽的风悉数挡住,就好似拥有了最温和有力的后盾。
那些平日不敢,也无人能说出口的话,终于能在今夜寻到了一个可以倾听的人。
褚绥宁靠在秦恪之肩上,一句一句缓缓同他讲。
“我对旁人说这话,也许都会觉得十分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为帮扶皇兄而入朝从未觉得辛苦过,相反真正委屈的人其实是他。”
这样的委屈无关身份与地位,仅仅只是同样身为皇嗣,褚绥宁可以在儿时母亲离世后哭闹着寻求抚慰,而少年褚祁云却不得不抹干脸颊上的泪水一边照顾幼妹,一边费尽心力同人斡旋。
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硬生生被逼出大人的模样。
嘉宁帝没有对褚祁云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况且不是他宠幸梁贵妃母子,养大了他们的野心,褚祁云的日子不会那么艰难。
褚绥宁年纪越长,心中对兄长的愧疚就越盛。
他以一肩之力担负所有,不过因为他是长兄。那时的他自己尚且是个孩子,就要尽力学着将更为幼小的褚绥宁护在羽翼之下。
所以即便褚祁云真的走到那一步,即便她不希望看见自己最亲的两个人相残,她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的兄长。
那个在她得了时疫整夜守在床边不敢阖眼的兄长,在自己出征临行前望着她的睡颜掉下眼泪的兄长。
褚祁云逐渐从少年的身形长成了如今挺拔的模样,不变的是他看向褚绥宁时温柔而坚定的眼神。
秦恪之听得十分认真,不曾出言打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褚绥宁的后背。
他方才也陪着喝了不少酒,神智清醒,藏在心头多年的孤寂却仿佛也被酒意牵引而出。
他静静听着褚绥宁讲这些年自己是如何跟褚祁云过相依为命的生活,眸中微动,垂下的眼睫遮去复杂神色。
其实或许同褚绥宁讲的也有些不同,他想。
若是自己站在与太子一样相同的境地,也会为了护着这个血脉相连的妹妹而拼却性命去。
不是因为身为兄长无法推卸的责任,而是为了这句“会选择站在他的身后”。
拥有一个能坚定不移陪伴在自己身侧的亲人,是多幸运的一件事。
“怎么会委屈。”他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殿下。”
他的尾音被吹散在风中,空旷的青瓦之上不知何时只留下了案几与一地酒坛。
——
褚绥宁不知昨夜秦恪之何时离开,她甚至有些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卧房的。
只是翌日晨起虽然有些宿醉的头痛却并不严重,床头还剩着半碗已经彻底凉掉的醒酒汤。
她的目光茫然了一瞬,想起今日不必早朝,又才放心地倒回柔软的锦被之中。
虽然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昨夜在最后到底同秦恪之都说了些什么,可是一股脑将压在心里多年的话都说出来,褚绥宁从未那么轻松过。
她方才起身弄出了些动静,守在外头的小丫鬟耳尖听见,急忙绕过屏风进来。
褚绥宁问:“什么时辰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嗓音有些嘶哑。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随即有人进来,掀了床榻边的纱幔,十分熟稔地在榻边坐下,伸手探了下褚绥宁额间的温度,笑道:“听伺候的人说你昨夜喝了酒,没着凉吧?”
眼前女子面容含笑,正是褚祁云的太子妃,荥阳谢氏嫡支,宋国公府嫡长女谢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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