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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五月的堇山镇,日光柔和,林荫浓密。

        镇子不大,几乎是沿着一条窄窄的堇河而成,左岸高低民居错落,右岸大小铺子林立。

        薛遥穿着一身轻便的春衫,扎着稍稍有些歪的双髻,踏过石板桥往河对岸去了。

        半个月前爹爹过世,两天前阿姐又不辞而别,薛遥觉得她此刻很哀愁,她本想写首诗来抒发抒发自己的苦闷,就像话本里那些端庄美丽的小姐一样。

        可是薛遥不是读书的料。

        阿姐经常笑她,把米扔书上,鸡作的诗都比她好。

        薛遥很愤怒,扛着刀就要去劈薛迢,薛迢好歹比她长了十余岁,轻轻松松躲过去,接着更为嚣张地嘲笑她:“薛遥遥,你就不要自不量力了,你小时候提刀都还是我教的呢!”

        薛迢总是这样,其他人都喊“遥遥”的时候,只有她别出心裁地喊“薛遥遥”。

        委屈的薛遥去找爹爹告状,爹爹喜欢待在自己小小的打铁铺里,那里黑黢黢的,只有炉中的火舌发出耀眼到刺目的光。

        “遥遥,你要体谅你阿姐。”薛江放下手里拿着的宝贝,一脸正经,“你阿姐都这个岁数了,还没找到心仪的夫婿,脾气古怪些是可以理解的。”

        薛遥不吃这一套,撅起嘴:“想求娶阿姐的人可以排满一整条道呢,是阿姐不乐意嫁人。”

        说着,她眼泪又要掉下来:“她不嫁人关我什么事,总是欺负我。”

        薛遥眼泪汪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完,发现爹爹早已扭头去研究自己刚打出来的菜刀了,只能气得跺脚。

        回了家,薛迢抱着胸似笑非笑,问她:“又去找爹告状了?”

        实诚的薛遥点头。

        薛迢说:“晚饭我已经吃完了,没有你的份。”

        薛遥好不容易止住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抽抽嗒嗒地又往门外走:“爹爹……”

        如今爹爹不在了,往后她不知该找谁告状了。

        不过,往好点想,阿姐也不见了,往后没有人欺负她了。

        薛遥想笑,却笑不出来。

        “遥遥!”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站在不远处喊她。

        大婶身后是爹爹开的打铁铺,眼下门窗紧闭着。

        薛遥应了声后,快步跑去开了门。

        两人一起迈进黑不溜秋的店里。

        “我说遥遥,你总这么晚来,生意怎么办呢?”

        薛遥还在埋头找大婶要的砍骨刀,听见这话愣了片刻,低声说:“爹爹走前给我留了钱。”

        “留了多少?”

        “十两吧?”薛遥不是很确定。

        “那这十两花完以后呢?”

        “我吃的很少,可以用很久。”薛遥底气不是很足,声音越来越轻,“阿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大婶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遥遥啊,你阿姐走得这样突然,定是去找自己的情郎了。”

        薛遥有点懵,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找到情郎,就会同人家成婚,成了婚就要生小孩,生了小孩就要照顾小孩,照顾一大家子——这样你阿姐还有空回来找你吗?”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薛遥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咦?这把刀用来砍骨是不是太大了些?”大婶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抽出一把大刀,刀刃横着从小小的铺子里挥过,吓得薛遥忙蹲下身子避开。

        她抱着脑袋,弱弱道:“刘婶,那是我爹的刀。”

        “这么大的刀,用来做什么?”刘婶好奇地摸摸刀背。

        薛遥硬着头皮道:“大抵,约莫,应该,是用来砍人的……”

        刘婶慌忙松开手,将刀“当啷”一下扔在了地上:“哎哟,差点忘了你爹原本是江湖上混的。”

        两人又在铺子里找了半晌,还是没找到砍骨刀,刘婶退而求其次拿了一把拆骨刀,临走前说:“我早已向你爹付了钱,因此今天就不付你钱了。”

        薛遥不知这话的真假,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点头让她拿着刀走了。

        铺子里剩下能卖钱的东西已然不多,薛遥关上门,独自坐在往日里父亲常坐的板凳上,托腮陷入沉思。

        刘婶说的话没错,她既不会打铁,也不会做生意,这样下去,迟早把父亲给她留的十两银子吃完,若是阿姐真的不回来……

        她不会当真如此绝情吧?

        薛遥心下一紧,瞬间觉得这确实是薛迢会做出来的事情。

        那她呢?她怎么办?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薛遥匆匆离了铺子,过了桥疾步奔回小院,半个月来头一次踏进爹爹的房门。

        爹爹躺在医馆里的时候曾对她说:“遥遥,我给你和迢迢各留了十两银子,你的放在上面的抽屉里,迢迢的放在下面的抽屉里。”

        爹爹的房里拢共只有一个带抽屉的柜子。

        薛遥蹲在柜子前,打开了上面的抽屉。

        抽屉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薛遥:?

        她不死心地打开了下面的抽屉,里面零星散落了几枚铜钱,还有一张纸条。

        薛遥将纸条拿起来,认出了上面薛迢的字迹。

        “薛遥遥,阿姐有事出去一趟,先向你借十两银子,日后还你。”

        铜钱不多不少,只有五个,就算一顿吃一个包子,也只能吃五顿,薛遥欲哭无泪。

        她一定是拿着这笔钱和情郎私奔了。

        薛遥咬牙切齿,心中愤恨,继而踟蹰徘徊,左思右想。

        她什么也不会,唯一会的就是爹爹过世前教她的薛家刀。

        爹爹说,如果哪一天活不下去了,可以往南走,去永州城里给大家闺秀的小姐做个护院,既可以挣钱,又可以接触到优质男青年,拐个好夫婿,此后吃喝不愁。

        薛遥觉得爹爹舍近求远,分明溆陵城更近。

        最重要的是,薛迢留给她的五个铜板,顶多只能支撑她走到溆陵了。

        薛遥叹了口气,将铜板一枚一枚放进腰间的荷包里。

        她走出房间,合上门落了锁,接着回到自己和薛迢一起睡的房间,半天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门后同样落了锁。

        院子里放着几把她常用的刀,她的思绪却不知为何飘到了打铁铺里爹爹留下的刀。

        不妨给自己留个念想吧,薛遥想着。

        刀在打铁铺内的地上静静躺着。

        “爹爹,这把刀不好看。”薛遥还小的时候,嫌弃过它。

        “因为这是爹爹年轻时候打的第一把刀啊。”薛江没有半分不满意,经常磨刀,也经常在院子里舞刀。

        “爹爹你现在打了这么多的新刀,为什么不换呢?”

        “新不如旧。”薛江拍拍薛遥的小脑袋,说,“遥遥还小,长大就懂了。”

        “那这把刀叫什么呢?”薛遥小时候总是有很多问题。

        薛江头疼,只好说:“等遥遥长大以后读了书,再给它起个好听名字罢?”

        薛遥终于欢喜起来,舞着莲藕似的短胳膊短腿:“好。”

        如今是时候给这把刀起个响亮又霸气的名字了。

        薛遥沉思许久,望望天色,又摸摸肚子。

        ……罢了,明日再想。

        她细细擦拭了大刀,又费了许多功夫将刀锋磨得锋利,最后找来刀鞘套上,系了根皮制的带子,正好可以斜挎在身上。

        忙完这些天已大黑了,薛遥带着咕咕叫的肚子在铺子里枕刀将就了一晚。

        明早去买包子,然后赶路到溆陵,找个府邸给人家当护院。

        薛遥想得很好,但至于具体怎么当护院,需不需要门道,却是一点没考虑。

        屋顶少了几片瓦,露出满天的星子。

        一点星辉落进薛遥亮亮的眼睛里,她心里想,明早一定要吃两个包子,大包子!

        鸣剑派里,一处院落仍点着灯火。

        “师兄,我也想和你一起下山。”身穿竹青色衣裙的少女眉眼清秀,此时正抓着一名青年的衣袖,左右轻轻摇晃着。

        “泠泠师妹若下山,那我也要下山。”

        “我也要我也要,听说山下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我还没见识过呢。”

        另外几名同样穿着竹青袍子的少年顿时叽叽喳喳地嚷起来。

        “瞧你那出息,师兄下山一定是去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程之泠扬起下巴,仿佛要下山的人是她一样骄傲起来。

        “好了。”被称作师兄的青年颇为无奈,指了指桌上的糕点,“赶紧吃,吃完赶紧走,不吃我就收起来了。”

        好在这些师弟师妹都还是些半大的孩子,算得上好哄,听了这话,急急忙忙抓起糕点往嘴里塞。

        何许人往桌边一坐,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倒也没有为房里的一片狼藉发怒,反而露了个温和的笑意:“你们还小,再过几年,师父自然就赶你们下山历练了,不用急这几年,练好功夫最重要。”

        程之泠嘴里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眼巴巴望了何许人一眼,没有继续闹下去。

        “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听师父的话,不要总是惹他生气。”何许人继续叮嘱着,想起师父总向他抱怨这些小徒弟们把他的胡子都气掉了,叹了口气接着说,“师父年纪大了,你们……”

        “要为师父做力所能及的事,哎呀,师兄,这话你都说过千百遍啦。”

        “知道就好。”他喝完茶,起身道,“我还要去师父那,你们吃完记得收拾干净。”

        “哦……”程之泠的嘴终于得了空,有些失落地问,“师兄明日几时走?我们去送你。”

        “不必送了。”何许人拍了拍小师妹的脑袋,安抚道,“不要落下剑法,等我回来要检查的。”

        说罢,他已然打开房门,迎着风走入夜色里了。

        程之泠知道江湖凶险,师兄这一番下山历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也没办法,郁闷地抓了块糕点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希望师兄说话能算话。”

        长思殿。

        何许人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孟观山面前。

        孟观山年近花甲,早已不理江湖世事,是以面相温和,若不细看,只会以为这就是位普通的老者。

        “当年你跪在鸣剑派外,为师问你从何而来,又问你唤作何名,你皆不肯答。”孟观山因此给这位首徒取了个“何许人”的名字,正是来自于陶潜的“先生不知何许人也”。

        当时他并未多想,直到次日听闻了溆陵惨案一事,方意识到这名不爱吭声的少年许是有些隐情。

        “从前年起,你便总提起要下山,而今你剑法已成,出去历练也并无不妥,只是……”

        何许人垂下眼睫,静静听着。

        虽是跪坐着,身形却也很板正,当真好似一竿青竹,气韵清淡幽静,让人移不开眼。

        孟观山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子,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说:“只是你须时刻记着,切勿全然沉湎过去,为师知道你有事要做,且非做不可,既然拦不住你,也只能由着你去了。”

        何许人颔首,低声道:“弟子明白。”

        “去吧,明日不必来了。”孟观山头一回意识到,这么着在山里养徒弟也是件会疲累伤心的事情,弟子们一个个都会长大,都会走出鸣剑派,各有各的命途运数。

        他顿时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岁,起身往内殿走去,背对着何许人挥了挥手。

        何许人知晓其意,也跟着默默起身,收拾干净案几后熄了外殿烛火,朝着孟观山离去的方向静立了片刻。

        无论何时,他都会感激孟观山当年的收留之举。

        那也是浑身湿透了的少年,跋涉了整整三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温暖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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