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顾思浓逐渐明白丛贺宇说边澈是王炸的意义。

        边澈在篮球方面是个技术十分全面的人，攻防皆可，持球水平甚至中远投能力都不输这些国家二级运动员。

        最重要的是，一中篮球队从来没跟他打过球，短时间内摸不清他的路数，让他在不同点位投了三个三分。

        三投三中，九记在账上，二中队的气势正式被点燃。

        顾思浓和邵青青坐在替补席上，看着边澈扬起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篮球稳稳入框，姿态轻松自如，如飞燕如惊鸿。

        邵青青惊叫了一声，摇着顾思浓的手臂感慨：“边澈也太帅了吧！”

        顾思浓弯腰重新系紧鞋带，脚在地面上蹬了几下，没说话。

        她没有专业的篮球鞋，但好在今天穿了一双运动鞋，二十分钟左右的高强度运动是可以坚持下来的。

        球场上，丛贺宇和边澈打出完美的配合，又进了一记三分。

        邵青青激动地站起来，朝场上竖起大拇指：“牛逼！”

        激动完，又猛地低下头，追随顾思浓的视线：“浓浓。”

        她叫得特别认真，顾思浓抬起头：“怎么了？”

        邵青青又靠得近了些，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思浓，讳莫如深地开口：“边澈是不是喜欢你？”

        她性格虽然大马哈，但女孩子独有的细腻心思该有的也有。

        顾思浓眨了眨眼睛，避开她的对视，低头将鞋带调成弧度漂亮的蝴蝶结，再抬头，直视她的视线：“此话怎讲？”

        “每次进球边澈都往这里看，”邵青青说，“他总不会是看我的。”

        “这两天丛贺宇总是和他混在一起，那个傻子被他套出好多关于你的事儿。”

        “我的？”顾思浓微微诧异。

        “就是什么高一被社会哥追、高二被校长儿子告白、高三毕业收到一堆情书那种，”邵青青如数家珍似的掰着手指，最后总结，“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当然不是喜欢。

        体育馆里嘈杂的人声沸沸扬扬，顾思浓看场上，边澈穿了乔丹号码牌的球衣，轻轻松松带球过人。

        “感兴趣，”她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无比认真地对邵青青说，“感兴趣你可以理解吗？”

        邵青青懵懵的：“啊？”

        顾思浓抿了抿嘴唇，字正腔圆说：“他想和我暧昧、谈恋爱甚至上床，但不想过多纠缠，也不想负责。”

        顾思浓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也不相信会有山盟海誓的爱情。

        她之于边澈，是盘中猎物，是无聊的消遣，是漫长且美好的人生里，开的不经意的一次小差。

        她清醒得很。

        邵青青愣了一下，然后反问：“那你呢？”

        她呢？

        顾思浓举手投降，清醒地陷入爱丽丝的仙境。

        陷入一场明知无果，却要尝试的美梦。

        -

        场上叫了暂停，二中有个男生下场，顾思浓作为唯一的替补上场。

        她抬头看了眼，一中二中比分8：11，也就是说她压力不大，只要不放对手得分就行。

        她个子矮，又是个女生，一中的人打心眼里看不起她，在边澈那里碰到的铜墙铁壁只想在她这里找补回来，不断在她这里突破。

        顾思浓早就预判到了他们的策略，因此采取消极打法——不持球。

        她的身材在一堆男生中显得无比娇小，虽然身体对抗上没有优势，但胜在灵活跑得快，对手一持球，她就贴过去防守，人也灵，总是有奇奇怪怪的姿势能从对手手里断球。

        “操——”

        一中的人大概是没有想到能被这么个女的把球断了，愣了一下，球队组织都乱了，三个人过来贴身防守。

        男生跟大山似的将顾思浓团团围住，她平时跟丛贺宇配合习惯了，但现在想把球传过去有点儿困难，视线在球场转了一圈。

        “这儿。”

        右侧底角，因为对手都去防顾思浓，边澈那里出现了空位，他稳稳站住，要球。

        声音传到顾思浓耳朵，她准确地低空抛球，边澈弯腰接球。

        对手匆匆忙忙回防，但是来不及了。

        手臂扬起，篮球打板，在球框上转了两下，然后稳稳顺着洞洞落下。

        “阿澈牛逼！”

        丛贺宇兴奋地跑过去，肩膀撞了下边澈的肩膀：“三分射手！一射就中！”

        澈边笑边回防，在站位的空档还不忘朝顾思浓竖起大拇指，不无欣赏。

        整个夏天，只有在这一刻，顾思浓感觉两人是平等的，她是他的战友。

        接下来两分钟时间，顾思浓和边澈将这种配合上演了两次，分差从三分到10分往上，上半场即将结束。

        “妈的还这么防，把人当傻子啊？”梁耀被两人搞得火大，看顾思浓去贴防一号位，赶紧上前干扰。

        顾思浓顺势退到左侧四十五度角。

        边澈手疾眼快，给球断下来，后背长眼睛似的，手腕轻轻一勾，背后传球到她手里。

        顾思浓比划了一下，篮球场上没有时间犹豫，手起刀落，抛出一记三分。

        篮球正中篮筐中心，一记漂亮的三不沾。

        顾思浓笑了，转头，看到边澈也在笑。

        二中这头，边澈和顾思浓的配合让球打开了，梁耀的脸色愈发难看。

        球权再到二中，对方防守太紧，丛贺宇投篮没中，球权再回到一中手里。

        顾思浓继续贴防，在合乎FIBA的规则里，提前站位，没有侵犯对手圆柱体，而一中太久没有进球，梁耀被防的烦了，直接一挥肘。

        顾思浓体重比较轻，身体对抗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这一肘又直中鼻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哨声就已经响起，而自己也狠狠地摔在地上了。

        “他妈的会不会打球啊！”丛贺宇的怒火真正被点燃了，指着梁耀的鼻子骂，“不能抬肘不知道啊？往人脸上打你是武术队？”

        梁耀也不服气：“正常防守不行吗？碰一下都不行打什么球。”

        丛贺宇：“你那是碰一下？”

        两人三言两语，已经有了火药味儿。

        顾思浓被撞懵了，嘈杂的声音仿佛距离自己好远好远，真正回过神后，看到面前的人是边澈。

        他单膝跪在地上，抬手在顾思浓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

        顾思浓努力集中注意力，渐渐看清他浓黑眉毛上挂着的汗珠，那双单薄的眼皮正向上用力，显得漆黑的眸子无比认真。

        里面盛着关切、盛着温和。

        甚至有焦急。

        顾思浓摇了摇头：“没事。”

        下一秒，鼻腔里有东西不受控制地滴在地板上，她伸手抹了一把，手心一片通红。

        “操。”边澈骂了一声。

        世界天旋地转，顾思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边澈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

        他身上虽然看着肌肉不多，但力气很足，将体重将近三位数的姑娘抱起大气都不喘。

        “先别吵了，”边澈看向丛贺宇，语气严肃，“浓浓流鼻血了，医院在哪里？”

        丛贺宇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说：“我去开车。”

        边澈冷声催促：“快点儿。”

        顾思浓头昏昏涨涨的，但听到“医院”这个字眼，还是强撑着说：“不去医院，不用……”

        去医院要挂号，要拍片子。

        顾文亮和曲岚从镁厂下岗后，社保断缴，没有医保的他们都恐惧医院的高额消费。

        也不知道边澈有没有听到她说话，顾思浓只感觉他的步伐太快了，快到她晕头转向。

        她现在没有力气喊边澈给自己放下，放下了也许连路都走不明白，只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抵在边澈肩膀的位置。

        这样他走起路来，不会晃得难受。

        外面，丛贺宇早就把车停好，邵青青也紧张兮兮地坐在上面。

        边澈给顾思浓抱上车，丛贺宇一踩油门，没两分钟就到医院。

        -

        “浓浓，浓浓，你好点儿了没？”丛贺宇跟邵青青焦急地直转圈。

        顾思浓脑袋没有了那种昏昏涨涨的感觉，但还是晕晕的，坐丛贺宇的车会晕车。

        她拿纸巾塞住还在流血的鼻孔，闭上眼睛。

        那俩人立马凑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顾思浓无语道：“你们都要给我转晕了。”

        丛贺宇和邵青青互相看了眼，又动作一致地在她一左一右坐下，接着关心：“这怎么还在流鼻血呢？”

        “这流了不少了吧，哗哗跟水似的。”

        “要么把头仰高一点儿？”

        “能行么。”

        “行，怎么不行，我小时候流鼻血就仰头。”

        两人一个敢提意见，一个敢听，对视一眼，就要掰顾思浓的头。

        门口，通风处。

        边澈淡淡启齿，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俩别给她呛死。”

        丛贺宇：“？”

        邵青青：“？”

        “仰头血液会顺着鼻腔倒流，造成口咽部大量含血。”边澈指了指顾思浓很快又被浸湿的纸巾，冷淡道，“按照她的出血量，呛两口不是问题。”

        他道理清晰，表述简单，语气里有种克制后的冷静，并不是一贯懒怠的调子。

        顾思浓纳罕地看他。

        四目相对，边澈迈着大步走过来。

        运动结束，他身上还带着呼之欲出的荷尔蒙气息，手上湿漉漉的，轻轻捏了下顾思浓的下巴。

        “低点儿头，”他淡淡地说，“别呛着自己。”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浓密睫毛的掩盖下，愈发如星子般熠熠灿烂。

        顾思浓陷进去，懵懵然垂下头。

        “怎么还排不到？”望着走廊长长的队伍，丛贺宇说，“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叫他找人给我们办事。”

        邵青青也说：“那也不能这么一直流鼻血啊，凉水敷额头有用吧？我去买水。”

        俩人风风火火，一前一后匆匆离开。

        四下寂静，边澈在顾思浓旁边坐下。

        “还晕么？”他问。

        顾思浓点了点头：“有点儿。”

        特别是低头，人就更晕了。

        边澈人往她那头挪了挪，抬手轻轻按在她脑袋上用力，让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靠一下。”

        掌心热热的，动作轻轻的，顾思浓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呆呆地看着他动作，直到头顶碰到他温和的颈肩，才本能地拒绝：“不用。”

        她要起身，边澈手疾眼快，一把给她按住。

        “别逞强了，”他说，“偶尔软弱点儿不是什么坏事。”

        相当平淡的一句话，顾思浓却鼻尖一酸。

        这些年来，她习惯了单打独斗，永远用蓄满力气的姿态狂奔，有人为她喝彩，但从来没有人让她歇歇脚。

        她不再动了。

        有夕阳穿透玻璃窗，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洒出形状，周围有人来来往往。

        顾思浓靠在边澈的肩膀，以依偎且沉默的姿态，像天生一对，像相依为命，像本该如此。

        他们在想什么，互相都不知道。

        夕阳悬在天边，将落不落。

        那么大，像是卡在情人的喉咙。[1]

        边澈突然小幅度动了下身体，顾思浓起身，刚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

        “我只问这一次，”那双装着天高地阔的眸子此刻装满了她，边澈缓缓启齿，语气虔诚且认真，“浓浓，要不要跟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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