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间章·旅人

冬天结束时，一个陌生的旅人来到村子，搬进了山脚下摇摇欲坠的旧石屋。

        这让村子里的人们很是议论了一番——这座“摩尔家的鬼屋”已经空置了四十多年，自从摩尔家的小儿子在二战战死，关于这屋子闹鬼的传言就没有停过。曾经有胆大的年轻人想去一探究竟，不过一夜都被吓得落荒而逃，大叫着有鬼。那之后这座屋子就废弃了，它的现任拥有者佩里太太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会上门询问这座屋子是否可以租用。

        那个人很年轻，却比实际年龄憔悴苍白得多，衣服和箱子也都十分破旧。这让佩里太太很是怀疑地盘问了一番，对方说自己是个作家，来这里旅行寻找灵感，因为手头拮据只能租住便宜的房子。佩里太太见他虽然衣着寒酸但是文质彬彬态度温和，渐渐也就放下了戒备，以一个很低的价格租出了房子，顺便感慨了一下潦倒作家的生计不易。

        她的侄子，十岁的小罗宾却不太乐意。

        “可是大家都说那座房子闹鬼。”他直截了当地说，不管佩里太太尴尬的咳嗽，盯着那个茶褐色头发的年轻人看。

        那个人转过头，他年轻却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没关系，对做我这行的来说，这种事正巧很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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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石屋的院门已经坏了，院子已经被荒草淹没，房子也爬满了常春藤和青苔。屋门的锁意料之中的锈住了，莱姆斯·卢平叹了口气，放下箱子，打算从大衣的内袋里拿出魔杖——然后他停住了，转过身，对着一丛灌木扬起眉毛。

        “好了，我知道你在跟着我。”

        罗宾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树叶子。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这座房子真的闹鬼！”还没等对方开口，罗宾急急忙忙地发声，“有好多人都见过！我发誓！”

        “所以你就跟着我？”莱姆斯有点无奈地笑了，“那么就来说说吧，闹鬼是怎么回事？”

        他随意地坐在了石阶上，罗宾磨磨蹭蹭也跟过去坐了，开始讲这屋子的闹鬼历史。

        “……凯莉坚持说看到了长发覆面的女鬼，但是艾伯特说她胡扯，他说看到了奥森·摩尔穿着军装的幽灵——”

        “所以说，每个人见到的都不一样？”莱姆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我想，那就没事了。”

        “啊？”罗宾没听懂。

        “我是说，没事的，这里不会再闹鬼了。你说的那些人只是看到了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的东西……嗯，因为心理作用。”莱姆斯笑眯眯地说，起身把罗宾拉起来，替他拍掉衣服上的灰，顺便把头发上的叶子也摘掉了。

        “心理作用？”罗宾有点傻眼。

        “是的，所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你也快回去吧，佩里太太会着急的。”对方的话语温和，但是有种坚决的味道。罗宾只得不情不愿和他告别。

        确认罗宾已经走远，莱姆斯终于悄悄拔出魔杖，打开屋门，灰尘和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环顾破败的屋子，耸了耸肩。

        反正这不是他住过的最糟糕的地方。

        他刚刚毕业的时候为住处发愁，西里斯曾经开玩笑地说去给麻瓜房东们来个混淆咒或者偷偷搬进没人的房子施个麻瓜驱逐咒之类的，詹姆翻了个白眼说乖宝宝月亮脸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莉莉一脸担心地问要不要把父母家的旧房子借给他，彼得犹犹豫豫地说我听说哪里哪里的房子比较便宜……

        够了。他严厉地对自己说。回忆对现在毫无用处。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命运曾将他们带进他的生命，又在一夕之间将他们全部夺走。

        只有你一个人，还要孤独地活下去。

        他闭了闭眼睛，继续房间的检查。他这次要在这附近的沼泽地里进行手头格林迪洛和卡巴的研究，不得不在这里短期住上一阵，好让他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继续以笔名撰写相关文章赚取一点微薄的稿费……不过，首先要解决的是这栋房子里的博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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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宾在第二天见到了显然安然无恙的莱姆斯·卢平。他心里有一肚子的疑惑，鬼屋真的没有鬼吗？

        接下来的几天，还是风平浪静，村子里的人们也开始渐渐怀疑鬼屋只是谣言了。

        对于村民们来说，莱姆斯·卢平并不是个引人注目的人。他待人温和有礼但总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他通常很早就出门，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是一天傍晚，他从村外的林地沼泽里背回了因为追逐野兔迷路，还差点陷进泥潭的玛利亚——梅森家九岁的小女儿。这大大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你说，作家先生人那么好，为什么老天那么不公平让他这么穷呢？”玛利亚托着腮，歪着小脑瓜苦恼着，罗宾摇了摇头：“没有哪条道理说好人就能有钱吧？村里的老伊安，还有琳达奶奶人不也都很好？最后不也是穷了一辈子？”

        “哎……”玛利亚想不出反驳的话，闷闷不乐，“可是他最近脸色越来越不好了啊，不会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罗宾想了想，最近见到莱姆斯的时候他确实脸色更苍白憔悴了，“该不会病了吧”这个想法没说出口，说出来玛利亚肯定又要担心起来了。

        “对了，你跑去沼泽地干什么啊，多危险！”他岔开话题。

        “追兔子呀……而且故事书上不是说，林地沼泽里会有宁芙仙女嘛！”

        “那都是骗人的你也信？”

        “你自己还说鬼屋里有鬼呢！”

        ……

        如果莱姆斯听到一定会苦笑，宁芙仙女倒是没有，有的是试图把你陷进沼泽的格林迪洛。就像鬼屋里有的是个老爷钟里的博格特。可惜他目前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意别人，他正在忙着给旧石屋布置强力的咒语——确保它们能把自己完全禁锢在房内。

        夜晚降临之前，他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安全措施，确保驱逐咒能让所有人不会靠近他的屋子，确保消声咒不会让任何人听到狼人的嗥叫，也确保各种封闭性咒语的强度足以让狼人形态的自己无法打破……然后莱姆斯·卢平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孤独一人等待月圆之夜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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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利亚·梅森在做晚祷。

        狼在哀嚎。

        月轮皎然，这一天她稍稍改变了自己的祷告词。

        狼在疯狂撞击着，抓挠着墙壁，翻滚着，撕咬着自己。

        “……万能的天父啊，如果可以，请让作家先生过得好一点吧。”

        狼在流血，狼在呜咽。它在发泄着痛苦的狂怒，压抑着嗜血的欲望，也在思念着，眷恋着，寻找着曾经的同伴。但是没有了熟悉的气味，牡鹿也好，黑狗也好，老鼠也好。它孑然一身。

        被背叛的，被杀死的，被囚禁的。都不在了。

        玛利亚满意地睡觉去了，她还期待着明天——罗宾拗不过她，答应陪她一起去林地沼泽再看一眼呢……要是真的有宁芙仙女就好啦。

        而狼的煎熬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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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姆斯·卢平一连几天都没出现，当罗宾担心起他是不是真的生病想跑去登门拜访的时候，他终于露面了——也确实是大病一场的样子，而且好像还受了伤——他自己轻描淡写地说是从山上摔下来了。玛利亚这次可得了借口，没少跑来给他送汤送点心，看得罗宾酸溜溜的。

        “你说，作家先生会在这里住多久啊？”玛利亚问罗宾。

        “这可难说，他说自己是来旅行寻找灵感，等找完了就走了呗。”

        玛利亚一脸失落。

        他在这里作为旅行者住了将近两个月，事实上他的研究早已完成，但是他确实——稍稍有点留恋这里平静的气氛和友好的人们。但他必须离开了，在下一个满月到来之前，回到之前离群索居的状态。恰好此时猫头鹰带来了好消息，新的工作——虽然是聊胜于无的工作——终于来了。

        他不得不离开，在自己的问题引人怀疑之前——也在与周围的人变得更加熟悉之前。他总是这么做的。

        为了不让别人受伤，也为了不让自己受伤。

        他付清了房租，在清晨悄然离去。

        罗宾也许会遗憾，玛利亚也许会伤心。被整理好的石屋已经摆脱了闹鬼的恶名，以后或许能以一个好价钱租出去，他的离去之后村里的人们还会一如既往地生活，很快将他淡忘。

        在这里，他只是旅人，只是过客。

        “告诉我，月亮，你苍白而疲弱，

        在天堂的路途上流离漂泊，

        你要在日或夜的哪个处所，

        才能得到安详？”

        （——雪莱《世间的流浪者》）

        孤独的月亮还在继续漂泊，他不会想到，命运的红线将会为他系上来自宁芙的赠礼，狼之子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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