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柔软

十二点正是热的时候，鲸柒顶着大太阳出了公馆。

        荣芷兰抱着孩子坐在车里，小孩咿咿呀呀指着外面的建筑。她心情不错，握着女儿的小手指，指向外面：“那是‘餐厅’，跟妈妈念‘餐——厅——’。”

        小女孩咯咯笑个不停，在荣芷兰脸上软软的啃了一口，荣芷兰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亲完妈妈，小女孩继续痴迷于外面的风景。

        荣芷兰看向窗外一顿，对司机道：“停下。”

        鲸柒认得她，她是那天跟时平昌一起来公馆的旗袍美女。

        荣芷兰抱着孩子坐在车里，车窗被摇下。她说：“快上来吧，外面太晒了，我捎你一程。”

        鲸柒正在想借口拒绝，荣芷兰哪能看不出来她的意图，忙说：“鲸柒小姐，你再不上车我可要下来拉你了，你看我还抱着孩子。”

        鲸柒只得上了车，非常不自在。

        荣芷兰问她：“鲸柒小姐去哪？”

        鲸柒不知道她与时平昌什么关系，她怀里还抱着一岁多的奶娃娃。“去、去百货大楼。”

        司机领命驱车，车内只有孩子咿呀的声音。荣芷兰仍然悄悄打量她，哪能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荣芷兰说：“鲸柒小姐一定在想我跟时大帅是什么关系。”

        鲸柒小脸一红，低下了头。没想到她猜人这么准。

        荣芷兰摸摸女儿的小手，说道：“时平昌是我女儿的干爹，我叫荣芷兰，是一个寡妇。放心吧，我跟他清清白白。”

        鲸柒震惊的抬头看向她，荣芷兰轻笑一声，并未对她无理的行为生气，而是觉得她实在单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用人费尽心思去猜测。

        小孩见身旁坐了人，伸出小手想要摸摸鲸柒。鲸柒心里一软，伸出指头轻轻摸小孩绵软的手背。

        小孩一笑，露出小小的牙齿。鲸柒惊奇的看着荣芷兰，说：“她的牙像小米粒一样哎，好可爱。”

        荣芷兰见鲸柒喜欢孩子，女儿也喜欢她，将孩子扶立在两人中间。鲸柒做鬼脸逗小孩笑，小孩笑她也跟着笑。荣芷兰对鲸柒好感度又上升几分。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荣芷兰反应不及，心里想着孩子却无力护住。她本柔弱，直到当了母亲才有几分硬气。可这种紧要关头，她反应得及却无多少力气。

        到底还是鲸柒眼疾手快，紧紧将孩子稳住护进怀里。她整个人却失了平衡，车的惯性将她一个后摔，头撞在车内部把手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司机停下车子都快吓尿了。车前的人看了眼车牌，忙扶起自行车骑着跑了。

        荣芷兰赶紧扶着车座起来，第一反应便是看孩子。鲸柒松开手，小女孩从她怀里探出头来，觉得好玩极了，小嘴一咧，咯咯的笑出声。

        荣芷兰这才放下心来，顾不上骂司机，将孩子递给他，把鲸柒扶起来。

        鲸柒脑袋冒星星，又怕荣芷兰自责，也只是说道没事。

        荣芷兰摸了摸她的头：“怎么没事了，这么大个包！走，我送你去医院。”因为她护住了宝贝女儿，荣芷兰发自内心的感谢她。不再与鲸柒虚假，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鲸柒一摸，还真的起了个包。“容小姐，真的没事，我回去抹点油就行了。”

        荣芷兰见鲸柒眉宇间有些为难，她又穿着公馆的衣服，想必出来也是有事。她虽然担心，但也不好再违背她的意思，耽误了她事情。

        车子又继续行驶在路上，这次司机打起了一百八十分的认真。鲸柒这才见地上七零八落掉了好些药，应该是刚刚急刹车的时候掉下来的。

        荣芷兰捉住她手：“算了，这些药脏了，吃不了了。我待会再去一趟医院。”

        鲸柒点点头，不再说话。

        荣芷兰说：“这是我女儿的药，她是早产儿，肠道有些毛病。”

        鲸柒买完芒果出来，便见荣芷兰的车仍然在等她。再拒绝便显得矫情了，鲸柒道谢之后上了车。

        小孩伸出两只小手，想要鲸柒抱。荣芷兰刮刮女儿的小鼻子，便将她递给了鲸柒。

        荣芷兰见她抱孩子的手法熟练，便问她。

        鲸柒的表情有瞬间低沉，解释道：“我弟弟小时候，是我一直照顾着的。”

        这事荣芷兰听时平昌讲过。天地之大，各有各的不幸。

        她打心眼里心疼和喜欢这个憨实的姑娘。莫名就想起荣家那些人，一个心眼当八百个心眼用，推杯换盏、言辞关切间全是冷冰冰的利益。

        六月躲在凉亭里，见鲸柒这么早回来有些意外。她赶在鲸柒进小厨房之前将人拦住，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搭电车啦？”

        鲸柒任由她接过芒果，回答道：“没有，坐了熟人的车。”

        六月还想问更多，但见她兴致不高，便有眼色的不再询问，拿着芒果进了小厨房。

        时平昌底子好，伤好得快。他站在烈日之下，手执一人高长棍器宇轩昂。

        东郊百里校场里，新招募的新兵蛋子们兴奋地吹着口哨，将三人围在百米包围圈里。

        刘四维站于高处，吹响哨子。

        滚滚热浪从黄土中涌出，男人们丝毫不畏惧炙烤，赤着上身伺机而动。站于时平昌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一鼓作气朝时平昌袭来，一个专攻下身，一个直冲上身。

        时平昌以棍为盾，上下格挡。两人见一时伤他不得，纷纷加快进攻。

        木棍横击，发出沉闷的响声。众人见时平昌只守不攻，纷纷嘘声。

        刘四维与几个老将站在高处，听见嘘声对视一眼。

        啧，这群人还是年轻啊！

        时平昌充耳不闻，专心防守。不久，就有人发现端倪：“你看专攻下身那胖子，逐渐显出漏洞体力不支，只要大帅以棍为剑，往他心窝这么一顶”，说话之人比了比心口，又做了个吐血的动作。“大帅这摆明在戏耍二人呐！”

        果然那两人也发现自己被当猴耍。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能受得了这番羞辱！较瘦的那位小伙兀自改了战术，将棍子轻插于地下，以脚心踢向棍身，顿时棍子带起一窝土向前洒去，直冲时平昌面部。

        刘四维暴喝一声，这只是棍法切磋，怎么搞恶心动作！

        几个老将也是一怒，皱着头再看战局。

        他们几人四五十岁，而时平昌不过二十又七。几人自诩是经验充足的老将，屈就在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手下，多少带了些不忿。他们觉得时平昌不过是个花架子，以一敌二不过是逞威风。以前行军时候，时平昌也经常被起哄切磋，虽然都是他赢，但众人都觉得那是老兵们碍于他大帅的面子。

        今天这群新家伙不同，初生牛犊不怕虎，眼里才没有什么大帅。

        再说这边，时平昌在他竖棍触地之时已然猜到，所以在黄土袭来之前即刻闭眼转身。两人找准机会穷追猛打，时平昌翻身滚地，连连后退。

        几个老将见他狼狈，叉着粗壮的腰，哈哈大笑。

        待两人气力松懈，时平昌一掌撑地停住身子。电光火石间，二人停不住攻击之势，直直往前冲来。时平昌棍棒横扫二人足腕前，二人吃痛，一人就此倒地。

        他起身迎战偷袭他那人，那人虽心虚，却也有穷途末路的最后冲击的决心和气力。时平昌与他又过了一招，一眼识破他招式破绽。

        这场精彩绝伦的切磋，以时平昌陡然收棍于那人天灵盖两寸之上结束。

        新兵蛋子们个个欢呼，时平昌仍脸色平静，充耳不闻。他朝地上那人伸出掌，年轻的男子盯着宛如神明的男人，终于低下头来。

        时平昌一把拉起他，对众将士朗声道：“诸君从军，保家卫国，乃英雄男儿。休战时娱乐玩耍切莫当真，要将伎俩蛮劲用在敌人身上。平时比武，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同为手足，弟兄们要上下一条心。”

        比试场内数百将士踊跃参加，校场里时不时传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声。这是男人们的比赛场，更是他们挥洒快乐和汗水的战场。

        新兵们入营的第一节课，时平昌言传身教，以本事服众，威望更胜。后又应将士们邀约，来了几场酣畅淋漓的枪法比试、摔跤比试等。

        按照规矩，晚上军中厨子为众多比试获胜者一人一只羊羔。这是他们参军的第一顿酒，众人借着酒劲谈论起远方的家人，爱流眼泪的母亲，稳重寡言的父亲和貌美如花的心上人。

        刘四维被众人哄着，要他讲讲猎艳史。这样一吹为快的机会刘四维怎么能放过？他声情并茂的吹着牛，十几岁的少年们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今天算计时平昌的小兵外号叫智大星，他见时平昌坐在将士中间，与众同乐，不禁真心仰慕这样一位伟丈夫。

        所有男人都想成为这种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时平昌。

        智大星坐在时平昌身旁，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见星空万里，山下的槲阳城星星点点，正是万家灯火时。

        时平昌收回目光，问道：“多大了？”

        智大星回答：“十七了。”

        时平昌为他添上一碗酒：“我长你十岁。十年之后，你到了我这般年岁想要什么？”

        智大星豪饮了那碗酒，站起身望着槲阳城道：“想要娇妻成群，钱财无数，想要爹娘仍然存活于世，含饴弄孙。但更想要天下太平。”

        时平昌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敬他酒，饶是智大星也不明白他的用意，诚惶诚恐的喝了。

        这碗酒不仅敬他，也是敬年轻时的自己。

        时平昌看着一个个饮酒作乐的年轻脸庞，他们无忧无虑，胸怀大志。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她。

        在他热血沸腾的年纪，十六岁的她默默的打理着屋里屋外，放他闯荡在外，毫无后顾之忧。当五年之后，他娇妻成群，钱财无数，午夜梦回的竟是她温暖的怀抱。

        再铁骨铮铮的英雄，内心总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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