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八月初，安县天气转晴，上个月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雨，河水涨了不少，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那天温夏去警察局确认是母亲的尸体后，在原地愣了好久。

        她的母亲躺在那，一张冰冷的小床上，全身盖了一层薄薄的白布。温夏颤抖着手慢慢拉开白布，看见母亲的那一刻，她浑身发软，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跪坐在了地上。

        母亲的已经有些血肉模糊了，但依稀能辨出她的脸，还有她耳朵上挂的山茶花耳坠，如今只剩下一只了。

        温夏颤抖着手取下了剩下的那只耳坠，那上面有些血，是母亲的血，温夏哭着拿衣袖擦了擦，却越擦越红。

        周围有人来扶她，她没看是谁，她感觉自己抬不起眼皮了。

        有个声音让她联系父亲过来，她没回答，她该怎么说呢？告诉他们她的父母下午刚刚离过婚吗？

        她要给母亲留最后一丝体面。

        所以她借手机联系了外公，虽然她知道，这个消息会让年迈的两位老人家支撑不住。

        可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信他们了。

        母亲的葬礼在七月底，外公把她带回了海城，葬在了雾山墓园上。

        温夏收拾完了母亲在安县的东西，全带回了海城，她不想让母亲的任何一件东西留在那个地方。

        外婆在这事后大病了一场，外公把母亲的后事交给了舅舅，留在医院照顾外婆。

        怎么能不痛呢？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夏不敢留在他们身边，她呆在那就想哭。

        她找个了阳光好的天气，去了趟普陀寺。

        普陀寺离安县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车程，而海城过去则需要两个小时，温夏坐上大巴车，望着窗外出神。

        这些天她为了不让外公外婆担心，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自己知道，她无法释怀。

        关于这件事，她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

        那是她的母亲，倘若那天她一直跟着她，没有回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母亲就不会死，外婆就不会生病。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不配释怀。

        -

        普陀寺香火连绵，拜佛者不计其数。

        温夏跪在佛祖面前，一直跪着，她没有起来。

        周围来来往往好多人，其中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个长跪不起的女孩，众人不知她为何而跪，只见她神色哀莫，眼底泛红。

        夏日酷热，普陀寺作为海城附近香火最鼎盛的寺庙，自然是人来人往。

        周淮川注意到温夏的时候，她似乎只差一点就晕倒了。

        “就打算这么跪着不起来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夏没敢回头。

        想了会，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母亲曾说，求佛需心诚。”

        周淮川走上前，跪在了她身旁。

        “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好了。”

        “听说缘浅的两个人是不能一同拜佛的。”

        温夏侧头望他，眼底的情愫复杂。

        他听了，思量许久方才开口。

        “真正的缘浅，不用拜佛就会散的。”他又顿了顿，侧目盯着温夏，目光如同火炬，能烧透人心。“缘深缘浅，全在人为，跟佛没有半点儿关系。”

        温夏听了，良久未语。

        她何尝不知呢。

        其实不管正缘也好，孽缘也罢，缘深也好，缘浅也罢。这一生，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要好好珍惜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段感情，我们终究需要不负遇见。

        所以就算是孽缘，那说不准也是上辈子磕头拜佛求来的，孽缘她也会珍惜。

        周淮川看她许久没说话，掀了掀眼皮“你在想什么？”

        温夏没回答他，对着佛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奈何她跪了太久，腿早就麻了，站直身子的那一刻竟有些许踉跄。

        一双手扶住了她，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温夏抬眸，是周淮川。

        “你家的事，我从安芸那听了些。”

        温夏没做声，任由他扶着往外走。

        “不要自责，这一切并非你的过错。”

        此时温夏眼底已蓄满了泪，这些天藏起来的情绪顷刻爆发。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天一直守着她，她就不会离开我了。”

        “别怪自己，想必你母亲也不愿看你如此。”

        走出了普陀寺大门，温夏远远就看见了树下等候的尤薇。

        温夏无声无息挣脱开周淮川扶着自己的手，走得快了些。

        “你今天怎会在此。”温夏拿纸边擦眼泪边问。

        “听说这很灵，想来便来了，正巧碰到你了。”

        见尤薇朝他们这边走来，温夏匆匆告别。

        “今天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周淮川皱了皱眉“一同回去吧，勤叔开了车来。”

        尤薇走来，正巧听见周淮川这句，心里当即明了。

        “既然遇见了你同学，就一道回去吧，这会晚了，山脚下怕是不好打车。”

        她还是那般，端庄大气，聪慧娴静。每每站她旁边，温夏总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差得抬不起头来。

        尤薇话毕，拉着她上了车，坐在了后座。

        周淮川跟了上来，坐上了副驾驶。

        温夏上车后弱弱同驾驶座的勤叔打了声招呼，便没再说话。

        周淮川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一上车便闭着眼假寐，不知睡没睡着，温夏没敢再看他。

        尤薇见她局促不安，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睡会吧，还要会才能到海城。”像是怕温夏担心，她又开口“放心吧，勤叔知道你家的路的。”

        温夏朝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闭上眼，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她脑海中盘旋。她忽然想起周淮川同她说的话，心中仿佛得到了一些慰藉，这才放下疲惫的心，不知何时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了，她只知道她做了一个梦，梦中那天她一直陪着母亲，后来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个声音唤她，将她从梦中唤醒。

        她睁眼，车上只剩她和勤叔了，车停在了外公家楼下，想来方才是勤叔告诉她到家了。

        “温小姐，少爷和尤小姐有事先走了，命我把你安全送到家。”

        温夏点了点头，对勤叔道谢后下车了。

        家里空无一人，外公此时想必还在医院陪伴外婆。

        温夏近些日子总不敢一个人呆着，她一个人时总爱胡思乱想，她有些害怕。

        见家中无人，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逼迫自己睡着。

        可她闭上眼，脑海中全是母亲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怕极了，可她没办法，她只能拼命将自己哄睡。

        她安慰自己。

        睡着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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