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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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这可真是！”
摘下警帽的中年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越发精简的头发，随手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摸遍了全身却又没能打火机，直到后面的年轻同事呕吐得松快了一些，旁边人掏出纸巾来的时候，顺便递给了他一只打火机。
“多谢，帮大忙了。”
黑色警服近于西装式样，胸前的标牌上有着人名与头像，看银色的徽旁名来自けいしちょう（东京警视厅）。
【福田彰】，一个神情平平的中年人。
左臂上缠着绿色的袖标，年轻一些的警察擦过嘴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了头，想要向他道歉，却被中年人抬手制止了。
“去屋后面洗洗吧。”
表情被淹没在了烟雾里，他只是这样说着。
……
当年轻警察略作清洗，顺带收起包里的漱口水，快步跑回来时，那只烟已经燃了一大半了。
从手边那盒日式LARK（原味红云雀）里再度抽出一支烟来，任由对方恭敬地点上，福田彰重新深深吸了一口，像是试图借此掩去口鼻间的那种臭味。
很可惜的是，这只焦油标度12的香烟，似乎便并不能让这个积年的老烟客满意。他只是缓缓吐出一口饱满的烟气，带着眼前的这个年轻警察也跟着吸了几口二手的货色。
“菊原君，你还是需要锻炼啊，想要脱离‘准职业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这次也并不能怪你。”
“福田警部，万分抱歉。我实在是差的太远，让您失望了！”
胸前的标牌上是【菊原凉辉】，年轻的巡查部长羞愧地躬身下去。
将一旁的短棍拿起递给了前面的菊原凉辉，看着他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另一位板着脸的中年警察本来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反过来安抚了他两句，“没有关系，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恶劣，你没有表现得多么差劲。相反，你立了功。”
“是的，菊原君，不必太过担心，这一次你的表现并没有给自己抹黑。只是作为警察，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你仍然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才可以。”
“嗨！”
这就算是定了性，年轻警察勉强松了口气，心里不再那么压抑。可与之俱来的，当他一放松下来些许，就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在屋里看到的那些景象时，却又感到胃里一阵死命的抽搐。
并非他无能。
在大学里时菊原也是个优秀的学生，于生理学与人体构造等学科上曾经拿到过那些古板的教授们写下的优秀评价，对于实际标本解剖也并无太大反应，但说到底……
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和真正的遇害者，终归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如此恶劣性质的事件！
就在身后这间私人住宅里，发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罪恶——超过二十位女性被非法拘禁。囊括了从十几岁到三十余的年龄，其中的少数女性被关押在地下室内月余，遭到了残酷的虐待，身上遍布刀伤与烟头烫出的痕迹，有些伤口甚至已经溃烂开来，发出了令人恶心的臭味。
当发现这丑恶的一幕时，剧烈的视觉冲击，仍在痛呻、亦或麻木的虚弱人形，几乎让人脑子里那根弦都随之崩断，几乎短暂失去了理智！
而更多的少女，则是被隐藏在了楼体修建时刻意留下的暗室里——
她们被制作成了“蜡像”！
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发现人体蜡封防腐的痕迹，无法断定究竟是以怎样的手段完成了这一切，唯独每一个妙龄少女都像是停留在了自己人生中最为美好的年纪！永远的沉睡了下去！
她们穿着不同样式的浴衣，振袖，叠彩小纹，从昭和到平成时代各色曾经流行风格的羽织，白衣下裙的少女校服，标准的职场OL装束，简约的欧式夏日圆顶帽休闲搭配，繁复的黑色褶纹洛丽塔长裙……
几乎每个“人”都身着独特的衣饰，以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容，定格在了人生灿烂的某一刻！
——就此存放在暗无天日的狭室里！
可那种精致的美感，却只会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美”的代价……她们失去了心跳，失去了温度，失去了自己曾经作为一个生命，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一个拥有未来的独立个体的一切！
更可怕的是，目前警方还没能找到屋主！甚至无法锁定其具体身份！
根据调查，屋主的信息……登记的还是十几年前同位置上的一所老房子的信息！而那位原房屋主的老人，早在至少十年前就已经出具了死亡证明！
根据对于周围邻居的实际询问调查，后来那栋老房屋似乎不知何时遭到了拆建改筑，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摇身一变，化成了现在这座房屋。
姑且不论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所有者“信息缺失”，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警方也无法找到更多关于这所房屋主人的线索！
能够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拥有这样一座独栋房屋，具体产权信息却是不详，包括屋中各色看似简明而不掩奢华的用具配饰，那些“蜡像”身上一套套明显价值不菲，甚至有些一看就是出自老匠之手，往往那些没有足够身份，单纯以金钱开道的成金(なりきん)【同“暴发户”】们，甚至未必能得到如此一次量体裁衣之机会的手工盛装……
这就不由得相关知情者不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坐在屋边，脚踩着院前铺成石路的平坦石板，福田彰用力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脑中试着将已知的线索一条条连接窜起，却又总觉徒劳无功。
——另一个相关的问题是，几个小时前报案的那个流浪汉，也已经不见踪迹。
当时，骑着一辆白色警用自行车，手里提着木棍的菊原凉辉，正在执行每周例行外出巡逻锻炼的任务，优哉游哉地沿着马路边上驶过。
据他所说，在经过一个街道转口时，一个穿着褴褛的流浪汉突然溜了出来，拉住了他的自行车，慌慌张张地开口要警员跟着自己走。
实际上没有太多经验，但从对方的神态中已经意识到不对的菊原巡查精神一振，立刻提上棍子，骑着车跟在他后面，一路到了这间房屋前。
依照那个流浪者在路上所说，他的鼻子嗅觉比常人更加敏锐，凭此经常能够在废品中比同伴们翻出一些难以发现的小玩意儿。而这一次之所以贸然打扰，是因为他在提着收来的废纸板从此地经过时，无意中闻到了房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臭味”！
明白了对方所指的“含义”后，考虑到对方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自找麻烦，故意来欺骗一位素不相识的警员，年轻的菊原巡查立刻通知了支店（警署）备入记录。
虽然并未如流浪汉所说闻到什么味道，但也并没有纠结太久，咬着牙准备以临时民事拜访的名义进入参访一二的他按下门铃，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那个流浪汉却再没有等下去的意思，趁着他不注意，直接搭上屋舍那两米有余的原木外墙跳了过去，身手分外灵活！
等到感觉越发不安的菊原不得不随后以同样的方式翻跳进小院内，试图阻拦对方的非法行动时，却只看到那个流浪汉已经撞破了窗口，直接闯入了木制私宅内部！
麻烦大了！
不得已，年轻警察也只好一路跟上，结果便是，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侧墙伪门的地下室里，“恰好”发现了那令人作呕的一幕——
事情就此闹得越来愈大！
直到不久前，派来的专业刑事在仔细检查了屋中一处倒下的衣柜，发现了后方墙壁内隔离开的暗室后。随着拆开墙壁，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栩栩如生的盛装“少女们”盈盈站在灰暗中，衣襟高秉，如同一枝枝暮色下悄然绽开的鲜花，轻声诉说着转瞬即逝的永恒——
“她们”的面前交叉摆着三台改装电源的全方位高成像摄影机，来自黑暗中的几点荧光镜头，无时无刻不一的专注扫描着这些“杰作”——
事态再度升级！
整个过程中，仔细对照一下细节，那个在撞入屋内后便消失无踪的流浪汉身上，很明显同样有着无法忽略的疑点。
且不论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带着“人”来到这里，又到底在这间屋内做了些什么，与最后失踪的结尾。
至少可以大致确定的是，这家伙绝非什么所说的偶然经过，闻到了味道的路人！
……
嘴角抽了抽，福岛彰狠狠抹了一把脸，干脆又抽出了一只烟利索的给自己点上，张口一收，任由口鼻间喷出长长的烟线。
这是工作需要，刺激大脑提神思考，可不是什么摸鱼行为！
眯着眼，旁边的刑事没有出声打扰的意思，任由他自己猜想决断。
现在，一个同样的麻烦又来了！
他们同样无法确定那个流浪汉的身份！
根据菊原当时的回忆描述，那个流浪汉中年左右，脸上胡子似乎没有刻意打理过，夹白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随着神色动作，大体面部轮廓都有些变形了，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跑起来时动作有些佝偻，腿上绑着束条……
这样宽泛的描述，其实根本意义不大。
而在抽取附近的路况摄像等消息时，却又只能看到一个全程几乎没有露出过正面的侧影，外带着后面那个骑着自行车一路跟上的家伙。
老式摄像头实在是误了大事！
有些痛苦地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个本已余发不多的中年警部，此时再度感觉到了一种心力交瘁的头疼。
毫无疑问，这次的案件应该是要转交东京本厅了，恐怕会由搜查一科接手，但如果前面的这些“小地方”工作没有处理好，到时候多半这边警署也会吃个挂落。
越发头痛的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摧残自己那点剩下的头发，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熟悉停车声。
两辆本部标识警车，还算眼熟。可中间却是一辆加长版深黑轿车，高头阔尾，外观整体看不到一丝瑕光，带着宛如出门前刚刚完成了一轮保养的无暇新色，分明低调的深色系，却无形间透出了一股安逸奢华的气息。
像是屁股下扎了针，福田彰立刻跳起身来，带人迎了上去。
……
“你好，这里是特别策应总务署与警备部共同签发的优先条例，这是本部的取证指令等相关手续，现在请你方立刻转交手上工作，退出现场，这里由我部专业人员接手后续一应事务。”
穿着干练的修身装束，与其说是本部到来的警官，不如说是单纯秘书打扮的女人看着根本没有和眼前这些下分署警察过多交谈的意思，直接将一批对应验证出示，并果断提出了要求：全员撤退，转交事宜。
不知道是否错觉，但身为一名警部岗位上长年积累的嗅觉，令这个饱受脱发之苦的老男人能够隐约感觉到：对方看似平静寻常的沟通下……实则是以一种完全俯视的姿态在和自己交流？
尚待开口质询几句的福田彰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已被一个小型通讯器毫不客气地怼到了面前。
——全权听从对方指令，收队返回警署。
上司课长在通信里言简意赅的指明了这一点，言语间颇为无奈。
深深看了一眼最后才由人恭敬拉开车门，那道自轿车后厢上轻巧踱步下来，仿佛自镰仓时代走出至今风物，身着古式长服，简礼装束的少年男子，福田警部再没有坚持的理由。
消息传达，更多警察从屋内屋外陆续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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