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蜕变与雏形

　　大片的灰黑色长条落满了一地，长短厚薄不一，带着几分浑浊的晶质感。

　　凋亡的细胞群伴着皮肤表面的堆积角质层正缓缓裂开，被人一块接一块，毫不留情地从体表剥落。

　　宛如蝴蝶破蛹而出前的最后一刻。

　　卫生间里，黑眸平静地审视着镜子的那个人。

　　脱胎换骨，非是虚言。

　　莹莹紫光在身躯表面流动，映着一头过肩黑发都染上了淡淡的紫毫。新生肌肤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却不是正常的粉色，反而透着几分玉质般的清亮光泽。

　　真好啊，他看着镜面里的那张带着几分熟悉的陌生面孔，清爽淡然，眸光明亮，没有了发黑深重的眼袋，没有了鼻颌处明显的法令纹，没有了面颊上细微的色斑，连那份木然的神情也一并淡了下去。就像梦里的人偶尔会见到的那样。

　　这是曾经的形貌，是属于少年时的模样。却唯独不该是现在的他应有的姿态。

　　青年闭上了眼。

　　下一瞬，当他再度睁开双眸的瞬间，暗红的光焰流动了起来。

　　单凭干瘪的语言，实在难以尽情描述这种奇妙感。

　　——仿佛身躯间诞生了一套观察着外来环境的全新生物器官，周围的一切，都无形中随之慷慨露出了崭新的模样。

　　伴着一种直达心底的震撼感，就像一个一直生活在只有灰色的世界中的色盲，骤然间见到了真正的色彩。这并非是单纯的比喻，介于红紫光段之外的全新之色在人的视界中清晰铺开，被大脑贪婪地认知，思维却贫瘠到甚至无法找出一个形容词足以去定义这从未见过的一幕。

　　不仅仅是单纯的五感，更是一种超乎肉身范畴的感应，脱离视觉之外，他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洗衣台下方细细的缝隙中，有小小的鞭须在四处试探。

　　那是一只蟑螂幼虫。

　　眼眸微动，谷胤注意到了过往所曾看到过的东西，也见到了以前所不能见的事物。隐约间千丝万缕的线条在空气中交织蔓延，无处不在的磁场笼罩着一切，从脚下，从死物中，从自己的身上，从每一个存在的位置中散发着它的存在。

　　青年回过头，看向了房间里天花板上的路由器，伴着光电信号的交汇，那网络端口处时刻吞吐着无形的巨量信息流，便如同被彻底剥开外皮的果实，任由人一个念头间被轻易捕获读取。

　　“唔。”

　　一声闷哼，谷胤猛然按住了自己的头，脸皮抽搐，血流缓缓从闭合的双眼间淌了下来。

　　刚刚那个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注意到了房间里那惟一的“不谐之处”——一本用正常视觉能够捕捉到存在，但在生物磁场的感应中那里却是纯然空无一物，毫无反馈，恰似一个信息黑洞般的黑色笔册。

　　青年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大意之举付出了代价。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仿佛头颅生生被刀斧劈开了一记，就如两根剪开的零线火线直接对着人的太阳穴按了下来，剧烈的痛苦如毒液陡然注入思维中，让人几乎忍不住惨嚎出声，他却只是勉强地咬着牙，差点一头栽倒撞在墙上。

　　有温热黏滑的液体一并从鼻腔中流了出来，从皮肤上滑落。

　　除了耳中嗡嗡的蜂鸣声，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重新稍稍睁眼，景物天旋地转，伴着眸中的血色消退，他眼前所见的一切又一次回到了以往的状态。

　　“……信息……不是单纯的磁场转动，而是「生命」吗……”

　　大颗的血泪不住涌出，在脸上留下了两行斑斑赤痕。但谷胤此时却顾不得这么多，短短几秒间，昏沉的状态明显在迅速好转，趁着现在记忆还算清楚，他正拼命消化着刚刚那一眼背后所窥探到的风景。

　　他付出了代价，却也无意中得到了对应的机会。

　　就在刚才的那个瞬间，就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仿佛模糊的正视了……一片闪耀的“星空”！

　　和普通视觉下的黑书册形象完全不一样。

　　不久前，在视界中暴露出来的，是犹如穷尽无垠的光辉，在一片小小的空间中被无休止地拉长，流动，往返追逐着无数扭曲变换的交织漩涡，若即若离。被粲然环绕的漩涡群中间则是一道由绚烂渐变过度向深沉的边界，以及其中那份纯正的，近乎于“无”的纯黑。

　　【我差点就死了。】

　　这样的明悟陡然在心头浮现。

　　难以捕捉的刹那，伴着不经意的一眼扫过，在被“认知”到的同时，那些光辉就像骤然间发现了某个出口一般，庞大到难以理解的信息量如接天海潮自远方一线呼啸而来，狂躁地“撞”进了他的精神深处。过程之快，宛如一枚凿子在沉重锤击下轻易地贯穿了一道冰层。

　　青年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

　　思维瞬间过载卡机，直截了当地放弃了思考。好比一只被卷入浪潮的蝼蚁，在大自然界中天灾肆虐下，所有的应对反抗都渺小到毫无意义。

　　只有大脑在一刹那间剧痛膨胀得仿佛要炸开一般，简直就像一块电脑中因为挖矿而超频运作导致即将损毁的芯片回路，那剧烈的灼烧感令人分外熟悉，却又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关键的短短一瞬，反而是意识深处的那道本来毫无存在感，任凭如何试探也没有反应的「雏形」，险之又险的把他从死亡的边缘线上拉了回来。

　　某种冰冷如铁石的念头悄然覆盖在了人的意识上，令人徒依本能式的强行支撑起一道看似浅薄却又屹立如山的防线，生生顶住了狂飙而来的信息冲击，甚至如长鲸吸水般将汹涌的浪潮反向吞没了大半，这才让他勉强维持了一丝神志，得以移开目光而非当场晕厥死亡。

　　蝼蚁在浪潮中好运的发现了一块陆礁，幸存了下来。

　　张口急促地呼吸着，青年的眼鼻都在出血，大颗大颗的血珠顺着下巴滴落进地上的水流中，却丝毫没有融散的意思，而是保留着珠状的形态，就像一粒粒赤红的宝石散落四处。

　　他依然一动不动。

　　随着大量被解析的信息不断在人的思维中浮现，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意识深处，某种异样的“存在感”也正随之高涨起来。

　　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

　　缓过来了一口气的他顾不得其它，勉力放空思维，平定心绪，循着这份感应而去，终于在自我意识中第一次真正的“看见”了它的存在，而再非以往的那种模糊触及。

　　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轮黯然的单纯具象，并不具备让人能够对应的实在认知，深邃间似乎潜藏着许多幽幽的影子，却偏偏给人一种静谧如渊的感觉。

　　就像一片深海。

　　海上依然风平浪静，却没有谁知道水面下究竟有着些什么，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停下手中的桨，于饱含敬畏的沉默中，注视着如山峦投下的浩瀚阴影在船底轻轻掠过。

　　——「修罗道」。

　　这是一位独特的武神对它所定下的称呼。

　　在真正看到它的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确然只是一个「雏形」，但更是一份超乎预料，沉重的令人难以把持的「馈赠」，象征着一位去往某种终极之境界的集大成者的毕生成就。

　　这可真是……

　　脑中昏沉，谷胤有点想皱眉，却只是无意中带出了更多的温热，血泪夺眶而逃。

　　只穿着一条短裤的某人站在自家租房的卫生间里，忍不住捂住了脸，像是察觉到了某种牙疼般的麻烦。

　　虽然一早就隐约有了点猜测，但当事实真的摆到了人面前的时候，实际上的第一反应却是打从心底里的不安。

　　这几天他在网上找到的漫画可不是白看的，包括沙雕网友们日常插科打诨的科普也是一样。对于《海虎》《武神》系列的了解，即便不敢说是信手拈来，但也算登堂入室了。

　　虽然【武神：轮回】这个名字本身毫无来历可查，在梦境中所看到的东西和实际上的漫画信息更是并未能完全对应，但其中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内容，经过青年的仔细判断，是高度相似甚至近乎完全一致的。

　　而这份看似平静的「雏形」，从梦境透露的的碎片化信息来看，其对应的内涵基本上可以准确定位到某个剧情中的“主要人物”之上。

　　最后的天王，刹暗天。

　　一位在成神之路上几乎逼近了尽头，却在足以轻易撷取最终果实的局面下，选择了秉持原则而战死，为人行事堪称难以捉摸的终极强者。

　　脑子里依然不住的抽痛，眉心间也带着明显的鼓胀感，青年不得不继续仰起头闭目休息。短短十来秒里他的鼻血就已经自动止住，只有双眼仍旧难以张开。

　　捂着自己的眼皮，回想起梦中那对如同血海涌动的黑眸，他的动作陡然停顿了一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多出来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有人便纯粹依靠直觉般感应到了答案，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刚才脑部和眼睛所受的伤的确不轻，但也不算大麻烦，至多数个小时的修养后便可“自行恢复”过来。

　　“这速度……可真是，有点不讲道理啊。”

　　谷胤喃喃自语。

　　这馅饼太大，跟着事情似乎也有些大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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