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青莲

刚出西岐城没多远，风火轮渐渐停了下来。

        匆匆落回地面，李哪吒甫一放下手中的人，便以枪抵地，单膝跪了下去。

        “哪吒，你怎么了？”杨莲花一惊，连忙蹲身扶住他。

        “那刀有毒，”李哪吒面露痛苦之色，已然明白了余化死前所言之意，“只要我一运功，真气便在体内乱窜，我控制不住风火轮。”

        闻言，姑娘迅速扯开自己的衣襟，取下挂在身前的一只小荷包，从内掏出一颗药丸来，着急道：“师兄留给我的玉仙丹，可解百毒，你快服下去。”

        她紧张地攥住衣袖，本满心期待着服完药的少年又能活蹦乱跳起来，谁知运功途中，对方却赫然睁眼，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哪吒！”杨莲花懵了，她跪在他身旁，用手指抹去他嘴角的血迹，“你没事吧？”

        李哪吒虚弱出声：“好像，没用……”

        “怎么会这样？！”杨莲花顿感无措，玉仙丹乃云中子用仙界的百种灵药所制，竟然无效？

        替对方把脉过后，姑娘的神情愈发焦灼起来，她几乎摸不到正常律动的脉搏，他的身体里似乎有数道真气在肆意游走，想必过不了多久，毒性便会侵入肺腑……

        随后，李哪吒猛点了自个儿胸前的几个护心穴位，调顺呼吸片刻，竭力站起了身。

        他回望城门口，神色凝重，“我们回去找匹马。”

        “我们要去哪儿？”杨莲花问他。

        “大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去同他们会合！”

        见他面色愈发苍白，姑娘忍不住担忧：“你能撑多久？”

        “我封住了任督二脉，但也顶多十二个时辰，”李哪吒一面说，一面牵着她快步往回走，“我们得速度快点！”

        谁知身后的姑娘又将他拽住，急声道：“这毒我应当解不了，哪吒，我们回终南山吧！”

        忽闻此，少年猛然回首，眉宇间神色复杂，他忍不住提高音量：“莲花！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护不住你，我得赶紧把你送到杨戬身边去。”

        说完，他又径直迈开了步子。

        “不行！”杨莲花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哪吒，你听话！”

        不能朝她发火，李哪吒握拳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她说：“等将你安全送到，我自会去终南山求药。”

        “这样烈的毒性，耽搁久了，你会没命的！”她自知情况紧急，只得拼了命地圈住他，没有丝毫想要妥协的意思，“那些人都被你杀了，不会有人追上来的，我求求你了，哪吒，我们去终南山啊！”

        他身体本就倍感不适，又见她如此执拗，忍不住怒声朝她吼道：“莲花，你别闹了！”

        “李哪吒！”

        头一回听她用如此硬气的语气直呼其名，少年不禁一愣，只见她满眸通红，认真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

        骏马疾驰数百里，待二人接近终南山边界时，已经是翌日晌午了。

        杨莲花满身露水已干透，衣衫却又被汗水浸湿，肩膀上沉重的力道让她心中的惶恐愈盛，她该庆幸自个儿在军营里学会了骑马才是。

        “哪吒，不要睡啊……”她轻喃，紧攥缰绳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也不知在何时湿了眼眶，“我们快到了，哪吒。”

        而身后那人，却依旧没有丝毫回应。

        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又行了一段路后，杨莲花终于望见了那处熟悉的山麓。

        她匆忙解开缠绕在腰间的混天绫，因着李哪吒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她抱不住，几乎是随他一同跌下马去。

        姑娘无瑕顾及身上的疼痛，赶忙去摸那人的脉搏，然甫一触碰到脖颈处，便是心中一惊。

        近乎没有搏动了！

        她又伸手，颤颤往他鼻下探去，随之而起的是一声痛喊：“哪吒！”

        面对此般现实，杨莲花近乎情绪失控。

        她欲要托起他高大的身躯往山上走，却尤为吃力，无助至此，她只得将少年抱在怀里，发疯似地嘶吼。

        “师父，师父！！”

        终南山顶，玉柱洞门遽然开启。

        本在闭关的云中子阴沉着一张脸，手执拂尘大步迈出，高声唤道：“清风明月！”

        -

        西方冥境大乱，女娲耗尽修为斩杀西煞魔神，就此沉寂。

        玉虚宫派出几位金仙前去协助，太乙真人也在其列，如若不是东方有红光直冲云霄，昭示红莲业火再次现世，他也不会急忙赶回来的。

        甫一踏进玉柱洞，见到的就是他那倒霉徒弟的尸体，不过幸好，这次是死有全尸。

        杨莲花跪坐在碧游床前，又回身看向云中子，后者面色沉重，稍稍将头一撇，叹气道：“你看我也没用，他已经死了。”

        “师父，师叔！你们是神仙啊！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不信，不信哪吒就这么没了，她不信……

        “当初替他造莲花身时，为师就曾说过，三魂七魄皆已入体，一死，再不复生。”

        云中子无奈重述，内心也十分疑惑这都是甚么乱七八糟的命数，肉身尽毁，金莲重生，如今又命丧于化血神刀这种无药可救的烈毒。

        “怎么会这样？哪吒，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杨莲花握住他的手紧靠在脸颊，心间弥漫着阵阵窒息感，“哪怕黄泉路上，我也遇不见你了，对么？”

        她如今还未满十七，可生离死别的痛楚，于她而言，却成了家常便饭。她真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太乙真人沉思许久，缓缓开口：“你的前世是女娲座下的一株净世青莲，乃上古神物，而哪吒同为女娲座下的一颗灵珠子所化。女娲娘娘将你们二人一同送下凡间，是为了历劫飞升。只不过，命数多变，如今，我等也只能听命了。”

        老者缄默长叹，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女娲宫本还有一株渡世金莲，可令天地万物复原如初，”有些事情，云中子自觉是时候告知对方了，“你的心之所以能助哪吒重生，便是因为其为渡世金莲所化。”

        “如若不是天庭之人冒失，误将你们二人下了情劫咒，你们本该入的，都是战神劫，”云中子语重心长，“女娲娘娘已在西方神魔大战中陨落，莲花，为师不希望你辜负她的期望。”

        听罢良久，只见杨莲花似是若有所思地转回了头。

        她神情有那么点儿呆滞，却又有几分真挚，她问：“师父，那是不是，只要把我的心给他，就可以救他了？”

        闻言，其余二人双双瞪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云中子有些气急，合着他这么多年的一番苦心全都喂了狗？

        杨莲花转身朝他下跪，“对不起，师父，您的恩情，莲花无以为报。”

        “我的爹娘，姐姐，全都离我而去了，而哪吒高堂俱在，兄弟齐心，”她眸中含泪，却硬是在嘴角挂上了浅淡的弧度，“大周需要他，天下百姓也需要他，他活着，比我活着更有意义，不是么？”

        -

        竹影森森，月色凄清。

        云中子负手立在青影峰崖前，身形瞧着有那么点儿萧瑟。

        太乙真人踱步而来，于他身侧停驻，共望远山明月。

        彼此默了少顷，太乙终是开口，神情无奈地婉言提醒：“师兄，哪吒三魂七魄将散……”

        云中子没应声，仅是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师兄舍不得，”太乙语气沉重，“但师兄可还记得莲花的命盘书？”

        “此生入红尘，只为渡君来。莲花说得不错，这个天下需要哪吒。神龙夜明珠再现人世，石头妖为害一方，你我都该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如若万妖之祖石矶当真早已复生，没了红莲业火，拿什么制服她？

        云中子睁开眼，摇头又是一声长叹。

        “走吧！”说罢，他转身离去，隐在云袖下的双手忍不住握紧。

        -

        玉柱洞内，杨莲花依旧静坐在碧游床沿边儿。

        一旁的铜盆里是刚换的清水，她拧干巾帕，又将李哪吒的脸和手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

        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儿了。

        她记得，他头一回抱自己也是在这里，那时年轻气盛，满脑子只有建功立业，想在李靖面前耀武扬威……

        多年光景，悉数闪现，她轻声开口，笑得苦涩，“哪吒，够了……你肯为我抛弃一切，肯为我下跪，这就够了……”

        “答应我，好好活着。”

        在少年额间落下最后一吻，姑娘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云中子哑声开口：“准备好了？”

        明白他这是妥协之意，杨莲花顷刻间放下了心，她颔首，紧接着又道：“师父，徒儿还有一件事儿想求您。”

        “你说。”

        “师父可否抹去哪吒对我的记忆，我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恳求。

        忽听如此荒唐言，云中子顿时横眉，“休想！”

        他云袖一甩，愤然别过了头。

        抹去记忆？笑话！他不抓这小子在坟前守上一辈子就不错了！

        “师父啊！”杨莲花无措，只好来到云中子面前跪下，“我求求你了，师父！”

        见状，太乙真人连忙过去扶起她，安抚道：“好了，快起来，师叔答应你！”

        -

        十月初十，终南山顶已有寒风入境。

        李哪吒在混沌中渐渐苏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云中子的草堂之内，是他旧时住过的那间屋子。

        待思绪清明后，他果断翻身而起，迅速向外跑去，一路行至莲花池旁，他率先寻见的是云中子的身影。

        “师伯，莲花呢？”

        忽闻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背对着他的云中子皱了皱眉头。

        少年大抵也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忙笑着走了过去，拱手行礼：“多谢师伯救命之恩！”

        待对方转回了身，他才再次发问：“师伯，莲花在哪儿？”

        “你的命不是我救的，”云中子面容端庄，一面不疾不徐地收起手中的钓鱼竿，一面回应，“那化血神刀的毒，老夫解不了，是莲花去求师尊救的你。”

        “师尊？”李哪吒对此变故深感诧异，“那，那莲花呢？”

        云中子绕过他，往草堂内走去，“师尊舍不得莲花在人间受苦，便将她带回玉虚宫，闭关修炼去了。”

        闻此，李哪吒紧随前者的脚步霎时一顿，不禁面露疑惑，“闭关修炼？”

        “那我何时才能再见到她？”这般情况，他当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已走上台阶的云中子站立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回应道：“等你助大周平定四方，天下百姓安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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