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滦溪

来不及寒暄，武吉甫一走近就气喘吁吁道：“刚去了趟巫医院，说你们都在这里，我就赶紧过来了，不止难民村，连北营驻扎的威武军都出现了同样的病症。”

        兴许是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紧急，他说得极其简明扼要。

        “北营？”李哪吒与杨莲花四目相对，面露狐疑道：“这里……也是北吧？”

        事情似乎有那么点儿线索了，得知方才那人是村长，姑娘赶忙走到他面前，道：“请问这附近有什么茂密的林子，或者是不太干净的地方么？”

        “密林？”那老村长陷入了深思，“不太干净的地方？……似乎……没有啊？

        杨莲花灵光一现，又提醒道：“或者……有没有活水源？”

        疫病的流传无非饮食不洁与蚊虫叮咬，其中水源最为常见。

        “有！”老者突然想到：“这村子后面就是滦溪河！”

        “滦溪河从灵山而起，自东往西流，贯穿了整个西岐城。”武吉对这方的地势还是较为熟悉的。

        李哪吒抱怀看向他，眉目一紧，“若真是那里出了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

        院中站着的人皆神色凝重，天气依旧寒冷，鼻间喷出的气息在空中形成白雾，杨莲花却开始冒起冷汗，瘟疫有多可怕，她是最清楚的，仅是前朝武丁时期的那场暑热疫毒，就死了数十万人。

        几名巫医正在思忖着，是否该先回去禀告姜子牙再做定夺，而就是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候，又有人再添一把火。

        “村长！”一名瞧着体格健硕的壮汉急冲冲跑了过来，“大事不妙，西村又有好多人病倒了！”

        杨莲花没料到这疫病竟然会传播得如此迅速，眼下，是真没法再耽搁了。

        她赶忙朝李哪吒与巫医们道：“哪吒，几位大人，咱们先去滦溪河查验一下，看那边的水质，是否有问题？”

        又同武吉嘱咐：“然后……武吉大哥，你快回去通知哥哥和天化哥哥，让他们带人将城内的滦溪河段都封锁起来，若是百姓家里有滦溪河的存水，也让他们赶紧倒掉。”

        她这番安排还是极其妥当的，颇有临危不乱之势，一时间，大家兵分两路，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先是在难民村后方，后又去了灵山的滦溪河发源地，最后沿着西岐城的河道走了一遭，取了数十处的水，无一不是干净澄澈。

        一路上，村内的民众，军营内的士卒，乃至城中居住于河边的百姓，频频发病的消息陆续传来，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怕就是饮用了滦溪河的水了，所以，如果不是滦溪河的问题，又该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杨莲花茫然无措，只得先将水带回去，用家养的牲畜来验验好坏，这法子还是云中子教给她的。

        而杨戬与黄天化那头也甚是难办，除了封锁河道，还得派人维护城内的秩序，毕竟出了瘟疫这么大的事情，闹得四处人心惶惶，佳节的喜庆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城阴霾。

        检查滦溪河的水固然重要，但对流经西岐的其他河流也不得掉以轻心，盘查询问，运送病患，搭建隔离区，周营的小将几乎是全员出动，带着手下的兵奔走于城内的大街小巷。

        这一天似是过得比往日都要快些，转眼间，夜幕便降临了，疫情呈现出燎原之势，正在火速蔓延，戌时刚至，连最热闹的主街都已是人烟稀少，风声鹤唳。

        寒风凛冽，从狭窄的巷子里穿堂而过，扬起一地的残枝落叶，青瓦黛墙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冷霜，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黄天化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替身旁的姑娘拢了拢披风，关切道：“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呀？”邓婵玉脸上裹着面巾，但还是能看出她是在笑的，好看的眉眼弯弯，夹杂着一丝倔强的神色，她毕竟是女将军，甚么恶劣的形势没见过？

        前者也不好再劝她，只得紧紧搂住她的肩膀，给她御寒。

        朦脓的夜色下，万家灯火齐明，却一点也显现不出繁盛的景象，杨戬走在前头，平日里潇洒笔挺的背影，此刻竟然瞧着有几分萧索。

        他们是武将，战事焦灼之时，要去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疫病流传之际，不得不昼夜值守，护卫一城百姓，总之，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这群人的身影。

        一辆马车在前方缓缓停下，瞧着便是相府里出来的，旋即，穿着棉袍的姑娘打起帘子，踩着脚凳走了下来，正朝这边望着，还未等她出声，杨戬却率先跑了过去。

        “苒儿，你出来做甚么？”他站在对方面前，却不敢靠她太近，毕竟在城里晃了一圈，保不准沾上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杨苒依示意了下手中的食盒，“你们晚膳用得随意，我带了些点心过来给你们当宵夜，还有柴胡草，刚煎好的，要不先喝了？”

        柴胡草清虚热，可防寒疫，眼下，便成了人人必服的良药。

        这种事情，又何必她亲自来？

        杨戬接过那食盒，急声催促道：“外头又黑又冷，还有疫病，你赶紧回去！”

        姑娘却垂眸迟疑了下，似是有些不乐意，缓缓道：“我方才陪哪吒去给莲儿送了点儿吃的用的，她也还在挑灯夜战地忙着，今晚上大概就只能宿在巫医院了。”

        “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待在府里，冷冷清清的，有点儿害怕，”她稍稍颦眉，握住了少年的手，低声恳求：“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话虽这样说着，但杨戬明白，她就是想陪着他。

        “不行！”他严词拒绝，丝毫不带犹豫，牵着对方就往马车那方走，“我把你送到娘那里去！”

        杨苒依却用力拽住他，“这个时候去串门定是不妥的，若是将病气过给娘和舅舅怎么办？他们毕竟都上了年纪了。”

        见他们二人甚是纠结，黄天化赶忙上前劝道：“哎！杨戬，算了，你让苒儿妹妹跟着吧！咱们彻夜不归的，她怎么能放心啊？你照顾好她不就行了么？”

        杨戬眉间轻蹙，手腕正被身前人死死抓着，看样子，她是不会走的。

        他叹了口气，眼神中既有疼惜也有担忧，极耐心地叮嘱：“那你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不准碰外面的东西，也不要同其他人说话，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马上送你回去，或者去找莲儿，好吗？”

        姑娘忙点了点头，“好！”

        长街寂寥，运送病患的平板车时不时徐徐驶过，马蹄声与士卒身上铠甲碰撞的声音交杂。

        来人朝他们问好行礼，两位少年颔首示意，似是有些见怪不怪，随即抱着各自的姑娘上马，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不远处的巫医院内，廊下烛灯闪烁，四处皆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城中的医士基本都被召集，且分成了两批，一批去了隔离区稳住病情，一批在此配药，等待取药的人来送去。

        学徒们从头到脚将自个儿裹得严实，刚清理完小白鼠的尸体，准备拿去后院火化，不知是否因疫毒太烈，滦溪河的水喝下去，半天过后，这些小东西便一命呜呼了。

        云中子不仅精通医术，还钻研药理，终南山的草堂内养了一窝的小白鼠，皆是给他试毒用的，故此，数月前杨戬中毒时，杨莲花便趁此机会也在巫医院养了一些。

        李哪吒端着一碗半夏汤走进房内时，桌上的食盒还未打开，杨莲花刚送走几名老巫医，眼下正坐在案前翻阅医书，凝神写着新的药方。

        满屋子皆是草药味，莽草，嘉草，艾草，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样式，比比皆是。

        “你怎么还没吃啊？菜都快凉了，快过来吃饭！”少年放下药碗，敲了敲桌面，他脸上虽带着些微愠色，却还是十分细心周到地将菜碗摆了出来。

        闻言，杨莲花捧着医书走了过来，却被李哪吒一把夺了过去，一副要没收的架势，后者递上筷子，“别看了，先吃饭，吃完把药喝了，你本就有心疾，难不成连胃也要糟蹋？”

        他这人啊！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知误了多少膳点，眼下倒还数落起她来了，想必也是平日里被她这个医者念叨出心得来了。

        小姑娘挤出一抹淡笑，只好先乖乖坐下用晚膳。

        屋内幽静，与城东隔离区内的人荒马乱截然不同，这场瘟疫来得毫无征兆，且尤为迅猛，将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细嚼慢咽地吃了一阵，杨莲花忽又停下筷子，盯着桌上篮子里的艾草思索道：“你说……这滦溪河里的疫毒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若是搞不清病源，就无法阻止瘟疫的传播，被感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坐在桌旁的少年刚夹好一小碟蜜饯，闻言，面色又显出沉重，他似是毫无头绪，便没有接话，仅是将碟子往前一推，又继续在香囊里塞艾草。

        “灵山那边，水流清澈，四周也极其空旷，一点污染的痕迹都没有，”她将筷子放在了碗上，目光悠远，“我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引发瘟疫呢？”

        李哪吒看了眼她，放下香囊，拾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他无甚表情地催促她。

        碗里被他堆成了一座小山，杨莲花咬了一口脆藕，待咽下去后，又同他嘱咐：“你明天要去接替哥哥他们的岗，出门之前，一定要记得喝柴胡草，除了手套和面罩，香囊也得多挂几个在身上。”

        纵使眼下的情形已经尤为焦头烂额，但李哪吒在面对她时，还是尽可能抚平心态，显出一副沉静的模样，他轻轻一笑：“我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不过大抵还是觉得棘手，他又是个急性子，刚塞好一个香囊，又道：“要不……我去终南山问问你师父，有没有甚么灵丹妙药？”

        姑娘手里握着筷子，似是有些为难地抿了下唇，“师父已经将所有关于医治疫病的学识都教给我了，他肯定也是担心西岐爆发瘟疫，若是他的那些方子都没用，想必就是连他老人家也没见过的新疫毒了。”

        她说得有条不紊，“要研究新的药方，就必须找到病源，可神仙不能干预凡间事，师父也就不可出山，眼下，确实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况且，师父尽心尽力培养我多年，对我寄予厚望，”谈及此，杨莲花的眸色暗了暗，“若是我还无力应对，想来也是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平日伤兵营里那些疾患，别人其实也能治，而眼下这场堪称浩劫的瘟疫，只怕才是真能显示出她身为医仙真传弟子价值的时候。

        听她说了这般多，李哪吒那冷硬的侧脸，仿佛都被熠熠闪烁的烛火映出了柔和的线条。

        他抬手按上她的肩膀，眉宇微挑，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虽形势艰难，但幸好还有他在，还有亲人在，杨莲花朝他笑了笑，转回头，端起碗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菜，似是瞬间充满了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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