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嫁衣

次日卯时，鸡叫声刚过，晨光熹微。

        金鸡岭外驻扎的军营内，迎风飘舞的旗帜上铁画银钩出一个“邓”字，将士们在校场上列队，似是整装待发。

        杨莲花醒来之时，发觉自个儿并不在武成王府的卧房内，而是身处于一方营帐中。

        她面前坐着一位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锦袍之上还套有深紫色铠甲，乌发高束，容貌娇艳。

        看见她徐徐睁开了双眼，对方轻敲桌面的玉指蓦然停下，神色淡然道：“醒了？”

        杨莲花在床上坐起身，稍稍有些头疼。

        室内的光线尚且昏暗，她于朦脓中生出一阵恍惚来，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半夜里被人掳走了。

        对方冷声问：“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邓……邓将军。”面色泛白的姑娘回答得小心谨慎。

        拥有这般姿色的女将军还能是谁？

        虽说她身披嫁衣，但杨莲花丝毫没感受到对方想要出嫁的意思，好似她只是穿着一件色泽亮丽的红色战袍。

        一种不安感在她心头油然而生。

        邓婵玉微微扯起嘴角，看来这丫头还算聪明。

        随即起身凑到对方跟前儿，问：“你叫杨莲花？”

        后者怯怯与她对视，点了点头道：“是。”

        邓婵玉直起身，目光依旧在打量面前姑娘的神色，问：“你知道我抓你来干甚么吗？”

        杨莲花轻轻摆首表示不解。

        虽不知对方有何目的，但总不可能是“请”她来喝茶的吧？

        “你与土行孙的对话，我派去的人都听见了，”邓婵玉狭长的眼眸里腾起一抹冷冽之色，语气骤然透着怒意：“姜子牙那老匹夫，居然想将我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小矮子？”

        此话让杨莲花一惊，她眼眸圆睁，混沌的脑子蓦然清醒。

        得知大事不妙的姑娘慌忙爬下床，来到前者面前，极力辩护道：“邓将军，姜师叔他知道错了，他不会这样做的，今日大婚，他一定会让您满意……”

        “还想骗我呢？”邓婵玉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你们真以为我手上没人能潜入丞相府吗？……这世上可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你觉得你们能瞒得住吗？”

        邓婵玉扬声质问：“如若他们三个当真抢着要娶我，又怎会被姜子牙禁足？”

        对方话语尖锐，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灼灼，让杨莲花如芒刺在背，很是羞愧地缓缓垂下了头，眉间深蹙。

        很明显，邓婵玉已然撞破了姜子牙的计谋，她说再多也无力挽回。

        “邓将军……想将我如何？”

        她大着胆子问道，心中大抵也能猜到对方想将她作为人质。

        邓婵玉淡然一笑，“你别怕，我不会杀你的，再怎么说，你也算帮过我，对吧？”

        她纤细的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端详道：“你长得确实挺漂亮的，不比我差。”

        随即话锋一转：“说吧，你的男人……是谁？”

        “杨戬？”

        “黄天化？”

        “李哪吒？”

        邓婵玉一个个问了过去。

        杨莲花边听，边急忙摇头否决：“不是的，邓将军，您误会了，他们只是我的兄长，我们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

        此刻，她确定了，对方将她抓来，一定是为了威胁那个人。

        姑娘眼神慌乱，她不敢想，不敢想今日会发生甚么……

        “哦--，这样吗？”

        邓婵玉放下手，歪头轻慢地瞧了她一眼，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她挑眉道：“你不肯说也没事儿，反正本小姐很快就会知道的。”

        “莺歌--”邓婵玉转头朝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子唤道，随后视线往旁边一瞥，吩咐道：“将这婚服与她换上。”

        杨莲花怔怔转首望去，只瞧见一套崭新的嫁衣正静静地躺在窗旁的木桌上，色泽鲜艳如血。

        今日是七月十五，两军联姻之际。

        威武军的一万步兵寅时便悄悄从岐山行进，由土行孙与雷震子领军，姜子牙算了下时辰，他们最晚午时便可抵达金鸡岭的山崖后方，到时候趁大部队出营送亲之际，便可一举端了商军的老巢。

        为防邓婵玉等人识破计谋从青庐中逃跑，姜子牙还派武吉与南宫适领铁骑五千，提前埋伏于西岐城外三十里的宁木崖，以断对方去路。

        现才刚过午时，李哪吒在卧房内换好了婚服，坐在桌旁数茶杯消磨时间，将这些安排又在脑海中悉数过了一遍。

        少年满心烦躁，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他才能得以脱身。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怕他那日说的是气话，也不能不认账。

        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青铜茶杯相互碰撞的声音。

        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面上，拉出来的影子比许久前又长了几寸。

        待屋外的钟声再次响起时，盘腿而坐的少年倏地跳了起来，朝门外快步走去。

        相府西院的三扇房门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内打开的，里头走出来的少年是清一色的红装打扮，那模样瞧上去竟然比平日里着玄甲时还要俊朗上几分。

        李哪吒站在廊下左右望了眼，茫然道：“你俩……干啥呀？”

        杨戬面色如玉，笑着朝他走来，抬手搂上他的肩膀，掰正身子便往前走，“好兄弟嘛，不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前方的黄天化迎了上去，搂住少年另一侧的肩膀，他道：“免得你又说我临阵脱逃不仗义，咱们仨一块儿去迎亲，到时候让她自个儿挑，挑上谁，谁就去与她拜堂入洞房。”

        原本还有些愁眉苦脸的李哪吒咧嘴轻笑了声，默默在心里为“兄弟情深”这四个字挽回了点儿尊严。

        几位少年在游廊上并肩而行，红袍交叠之时，竟然带着点儿莫名的喜庆，然而刚过垂花门，便瞧见李氏的婢女芸儿慌慌张张朝他们跑来。

        姑娘甫一刹住步子，便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小姐不见了。”

        三人脸上的笑意蓦然收住，急忙问：“甚么时候不见的？”

        “用早膳的时候，小姐就不在，本以为她是早早去军营了，但我去军营看了下，里头的人也都说没见过她，而后我就回王府请二表公子帮忙去找，但他在城内转了一圈，也未见着。”

        芸儿拽着袖子，秀眉拧起，满脸皆是焦急，“眼瞧着太阳都快下山了，小姐还没回来，我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才来找几位将军的。”

        “莲儿若是有事要出门，定会和娘说一声的，难不成……”

        杨戬的话还没说完，身旁人的目光便向他瞟来，少年人的眼中是同样忐忑不安的情绪。

        正在此时，嘹亮悠长的号角声从城楼上传来，一阵高过一阵，响彻整个天际。

        那是威武军的示警哨。

        日暮的阳光洒向四野，微微变暗的苍穹之下，起伏的远山勾画出一道温柔的弧线。

        而彼时的西岐城外，人影恍恍，战马嘶鸣，邓九公手下先锋官太鸾与邓婵玉率大军兵临城下。

        随后西岐城门大开，威武军士卒鱼贯而出，井然有序，三位身着大红婚服的少年骑于马上与身旁将领一同列阵。

        邓婵玉坐在马背上遥遥望去，嘴角渐渐显现出轻蔑的笑。

        她扬声朝对方喊道：“哟~~看来你们仨还真是抢着要来娶我啊？”

        作为在场唯一的长辈，黄飞虎率先发问：“邓将军不等我们前去迎亲，怎的自己就来了？”

        这当然只是一句客套话，瞧着对方这金戈铁马的阵仗，众人心里皆清楚，今日定有一场恶战。

        “我自然是来给你们送新娘子的呀，难不成我邓婵玉要一女嫁三夫吗？”

        红衣女将军朝身后的将士招了招手，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旋即，数名身着嫁衣、披着红盖头的女子被士卒从大军之中扶了出来。

        邓婵玉翻身下马，来到那排女子面前站立，迎着对面少年狐疑的目光，她直截了当地问：“杨莲花，是你们谁的女人？”

        李哪吒闻此，神情骤然收紧，手中的火尖枪一扬，便冲口而出：“果然是你……快把莲花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邓将军，莲儿一个姑娘家，你抓她作甚，要杀要打，冲我们来就是了。”杨戬性子毕竟温和些，又怕激怒对方，遂只得缓言相劝。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黄天化又乍然而起：“邓婵玉，你简直卑鄙！”

        “我卑鄙？”对方反问，略施粉黛的脸上流露出恼怒的神色，当即扬声回呛：“姜子牙设计让土行孙娶我的时候，你们怎的没说他卑鄙呢？”

        三人错愕，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李哪吒大抵也自觉理亏，遂将姿态稍稍放低了些，拧眉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面的姑娘气场十足，她扬头回应：“我说了啊！给你们送新娘子，杨莲花就在她们里面，谁的女人，谁过来挑，挑中了，本小姐就将她放了……若是挑错了，我就杀了她！”

        邓婵玉的凤眸里凝起寒光，再也没有了先前在营帐内的小女儿姿态，此刻的她已然被周军的行径激怒，她是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女将军，可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

        李哪吒狠狠盯着她的眼眸里逐渐漫上血丝，紧握火尖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险些纵马而出。

        “别冲动！”杨戬持长刃挡在对方的马前。

        邓婵玉抱怀在那排女子面前走了一遭，抬眸瞥向尚且按兵不动的几位少年，挑衅道：“怎么？不敢来啊？那我可就动手了。”

        杨戬同黄天化对望了一眼，才朝身旁的李哪吒低声道：“去吧！”

        “若她有诈，我们就直接杀过去。”

        李哪吒轻轻点头，那双带有异族色彩的眼眸里是让他心安的神色。

        三个人似是在简单的眼神交流中做了一场默契的计划，旋即，位于正中间的那匹枣红赤兔马迈开了步子。

        他无法推拒，也不能推拒，毕竟他是三人中最了解莲花的人。

        邓婵玉稍稍眯起眼，见着来人很是惊讶：“居然是你？”

        径自驭马走来的少年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冷冷道：“她救过我的命。”

        邓婵玉似笑非笑地轻轻颔首，眉眼里流露出不可名状的神色。

        既如此，那一命换一命，甚好！

        行在战场中间的李哪吒面色严峻，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在盘算着出手的最佳距离。

        约莫在离对方一丈远的地方，少年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枪，不料前方姑娘的声音骤然响起：“站住！”

        “下马，将你的法宝全部放在地上。”

        “听好了，是全部！”邓婵玉厉声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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