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世

在杨莲花未上山之前，云中子便仅同清风明月住在这终南山上，如今人是越来越多了，于是原本冷冷清清的山顶上，倒有些热闹了起来。

        李哪吒主战，他每日都得在桃林里精练七八个时辰的枪法，太乙真人每隔数日便会来指导一番，而杨莲花也依旧跟着云中子研习医术，只不过自归来那日之后，他们便再也未见过杨戬。

        云中子曾说过，杨戬修炼的八九玄功乃三界最精纯绝学的功法之一，故此玉鼎真人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溢于言表。

        杨苒依也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可做，平日里便帮扶着莲花料理草药，以及向清风明月讨教厨艺。

        星霜荏苒，冬意渐浓，坐在庖屋内煎汤药的姑娘，手中执一把蒲扇，轻轻煽动着灶下的火焰。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了，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女抱着几根新鲜的莲藕走了进来，房内的氤氲热气扑面而来，登时消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杨莲花甫一见着房内的人，便明眸善睐地绽放笑意：“姐姐。”

        后者连忙放下蒲扇，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莲藕放在桌台上，眉眼温和道：“莲儿今日又想吃凉拌脆藕了？”

        “才不是我想吃呢！”女孩子摇了摇头，柔声道：“是哪吒，这几日总是嚷嚷着自个儿练武辛苦，要吃莲藕补补身子。”

        她就纳闷了，他明明是莲花化身，怎的就总和莲藕过不去？

        杨莲花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走到灶台前架上了汤锅，继续道：“不过，这天气渐凉，还是给他炖汤喝来得好。”

        杨苒依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孩子自得其乐的忙碌身影，了然一笑，随即坐回到灶炉前，打趣道：“妹妹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袖子挽到一半的杨莲花闻之一愣，她当然知道姐姐是甚么意思，有些赧然地轻声嗔道：“姐姐胡说甚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杨苒依晃着蒲扇，眼中是跃动的火苗：“再过两月，莲儿就该及笄了不是么？”

        女子许嫁，笄而醴之。她，确实可以嫁人了。

        “还得给爹爹守孝三年呢！”女孩子也不再争辩，到底是她姐姐，也没甚么好藏着掖着的。

        杨苒依是女子，对小儿女之事，看得很是通透，虽然杨莲花并未与她透露过那些往事，就连心疾一事，莲花也是以先天胎病为由胡乱搪塞了过去，但苒依还是能明白妹妹的心思的。

        至于另一位嘛！虽说整日除了练武便是围着莲花打转，但总觉着他有那么点儿缺心眼，像是个并未开窍的榆木脑袋。

        杨苒依点了点头，赞同道：“也是，哪吒看起来，还是不太沉稳的样子，再等几年也无妨。”

        而杨戬却是过于沉稳，杨莲花想着，这两人要是能中和一下，她与她姐姐，兴许都能过得惬意许多。

        女孩子将片切好的藕片放入锅内，悄悄转头看向坐在那煎药的杨苒依，后者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似乎在想着甚么事。

        杨莲花试探性地唤了声：“姐姐？”

        不过姑娘倒并未真的出神，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哦！没甚么，”杨莲花收回探视的目光，开始拾掇案上的残局，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姐姐你，不打算寻觅一位如意郎君么？”女孩子一双眸子里透着流光溢彩，脸上是期待的神色。

        杨苒依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转过头去，背对着她站起身，言语里不带任何情绪道：“我早已为人妇，此生能苟活于此便是万幸，还想这个做甚么？”她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在了碗里。

        “姐姐怎能这样说呢？你明明……”

        杨苒依端着那碗药，走到杨莲花面前，打断了女孩子的话，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道：“来，你先慢慢儿把这药喝了。”她瞥了眼砧板上的莲藕皮：“这些我来收拾就好。”

        杨莲花接过那碗药，硬邦邦颔首应道：“好。”随即在木桌旁坐下。

        她知道这绝非是一个会伤到姐姐心的话题，只是对方一直在躲避，在排斥，以至于她压根儿没机会去问杨苒依关于那幅画的事情。

        对方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自个儿的情绪深藏其中，不容旁人探寻到一丝痕迹。

        “莲花！”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少年推门而入，看到房内还有一位姑娘时稍稍顿了下，继而咧嘴笑道：“苒依姐也在啊！”

        他手上提着一摞纸包，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

        杨苒依刚把砧板洗干净，见着他来了，自觉还是先回避下比较好，便随口道：“这汤得炖一个时辰，我先去看看晾晒的草药，哪吒，你陪着莲儿把药喝了罢。”

        语毕，姑娘便径直离开了庖屋。

        坐在那的杨莲花，略带疑惑地打量了少年几眼，问道：“你下山了？”

        李哪吒将手中的纸包放在桌上，拖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回应道：“明月师兄要去镇子上采购点东西，我便跟着一块儿去了，”他将那些个纸包摊开，露出一口白牙，挑眉道：“你快看看，我给你带了甚么。”

        纸包内是各色各样的蜜饯。

        “这是银杏，那是枇杷，还有金枣，葡萄，鲜桃，青梅。”少年悉数介绍了一遍。

        姑娘看着这满桌的琳琅满目，有些啼笑皆非，抿嘴笑道：“这样多，你也不怕我吃坏了牙？”

        好端端地怎的想起来给她买蜜饯吃了。

        “明明是你总说药太苦，”少年的表情略微透着点委屈，蹙眉撇嘴道：“我才想着去买的。”

        得知真相的杨莲花赶忙露出惊喜的神色，她可不想扰了他的兴致，毕竟难得见他主动一次。

        姑娘将脑袋凑到桌面上，认真道：“那我该先吃哪个呢？”

        李哪吒见此，整个人又欢脱了起来，他将那堆缃色的蜜饯拖到女孩子面前，热切道：“枇杷，枇杷好吃。”

        杨莲花点了点头，随即端起那碗药，敛眉喝了下去，紧接着赶忙夹起一块枇杷蜜饯压味儿。

        这药真心太苦了。

        “好吃么？”少年神色期盼地问道。

        女孩子颔首回应：“挺甜的，好吃！”

        杨苒依独自行在廊下，嘴角敛着微微笑意，她至今为止最为欣慰的事情便是，如今已有人能照顾莲花了，多少也能让她安心一些。

        前方一抹玄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姑娘的视线内，她缓缓停下步子，抬眸看向正在莲花池内播撒莲花种子的云中子，杨苒依凝神思索了会，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前者用不着转身，便能知晓后方来了人，他眼眸微动，却依旧不露声色地继续挥舞着云袖，莲子似珍珠般从空中洒落。

        “见过仙人。”杨苒依行至莲沼旁颔首行礼。

        云中子转过身，微微一笑道：“苒依姑娘找老夫有何事？”

        杨苒依面色沉静，问道：“仙人，可会算命？”

        这问题大抵出乎了云中子的意料，他看向她的神情略微严肃了起来，似乎在探究些甚么，既然她想算命，那他为何不看看这姑娘的前世今生？

        云中子沉默了一阵，周身泛起层层肉眼不可见的仙气。

        姑娘瞅着他出神的模样有些疑惑，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身子，轻声问道：“仙人？”

        后者探查完了她的记忆，悠悠回过神来，不禁流露出悲悯且无奈的神色，云中子叹息一声，颔首浅笑道：“原来是潇芊仙子啊！”

        怪不得她此生能与净世青莲成为姐妹，原来她的前世是百草之首潇芊仙子。

        杨苒依登时眸色一凝，当即环顾左右，见四周无人，遂稍稍放心了些，她有些为难地垂下眼眸，在心底自嘲了一番，到底是仙人，怎能瞒得过他呢？

        “当年仙子与真君的那段佳话，老夫也有所耳闻。”云中子捋着胡须随口道。

        只不过这段佳话的结局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姑娘与他对望了会，神色愈发黯然，她走近了些，低声道：“仙人还是忘了那些不堪的往事罢。”

        潇芊已死，如今的她，仅是一介凡人杨苒依，只要再入轮回，她便与这些往事再无瓜葛。

        百草之首潇芊仙子早已被革除仙籍，打入轮回，但真君还可重返天庭。

        此刻的云中子也明白了，为何几月前，玉鼎真人会亲自跑来终南山等杨戬，他竟然会甘愿损耗自身修为，也要给杨苒依前世记忆，为了阻拦潇芊与真君这一世的情缘，玉鼎师弟可真是煞费苦心，看来他在昊天上帝面前立下的军令状不容小觑。

        云中子坦然摇首道：“老夫并不会算命，但我可以留下你，以全你的心愿。”

        杨苒依的心思，他大抵已然明了，只要断了她与杨戬今世的缘分，便可避免悲剧再次上演。

        数十年前，天庭的那桩血案，终究是毁了一位战神，同时也让天帝一族颜面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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