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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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进城倒是很顺利,守卫们一看到杨莲花手中的那块令牌,便神色肃然地行了个礼,给他们的马让了道。
进城纳蛇的百姓颇多,御街上人流接踵,看上去比以往的都城更为热闹。
李哪吒骑在马上,手里把-玩着那块令牌,睇了眼身前的姑娘,与她抱怨道:“有这样好的东西,你昨晚上也不拿出来?”
姑娘虽看不见他人,却还是白了他一眼:“出门在外,行事得低调些,这令牌是我离家之时,爹爹偷偷塞给我的,仅此一块,弄丢了可是会杀头的。”她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被大王御赐玄虎令牌,天下只有四方侯爷与都城的一品及以上大臣才可获此殊荣,杨莲花一直把它揣在身上,却从未拿出来过,今日若不是怕哪吒被官府的人盯上,她也不会动用这块令牌的,毕竟杨任把令牌给她本就不合适。
李哪吒听了她这话,不由得手中一紧,停止了上下抛令牌的动作,自觉地将那物什塞到了衣襟深处。
杨莲花注意到了他收令牌的动作,掩着嘴微微一笑,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再说了,你那般容易生气,怕是还没等我把东西掏出来,你就已经一枪把人撂翻了。”
李哪吒听出了她言语里的打趣之意,想反驳却发现自个儿无话可说,只好抿抿嘴,无奈地将视线从她的头顶移向别处,胡乱张望着。
穿过店肆林立的御街,往左拐便是莲花最熟悉的恒阳街,而杨府坐落于恒阳街的尽头,这条街并不是通往王宫的路,便比御街冷落了许多。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道路尽头那座气派的府邸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杨莲花抬眸望去,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滞,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张皇失措。
门楣上挂着的匾额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只不过一旁垂下的白绫是那样刺眼,她险些将手中提着的海棠酥掉落马下,那是她方才特意去给姐姐买的。
疾驰的青骢马停在了杨府门前,少年慌忙将姑娘抱下马,一齐跑上了石阶,门口有两个穿着丧服的小厮正跪在地上烧纸钱。
杨莲花提着裙摆跑到他们跟前儿,声音打颤道:“你们在与谁烧纸钱?谁出事了?”
就那样短短顷刻间,爹娘和姐姐的面孔接连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遍,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小厮们抬起头看向她,这是一张陌生的脸,虽与府中夫人长得颇为相似,但他们却从未见过:“你……你是?”
姑娘加大了音量,一张小脸几近苍白,压着情绪喊道:“我是二小姐,杨莲花,快告诉我,谁走了?”
“老……老爷!”
*
哪吒扶着莲花在抄手游廊上穿行,两个小厮腿脚麻利地跟了上来,走在前头带路,沿路高喊着:“二小姐回来了!”
杨夫人姓李,是将门之后,父亲在数年前收服犬戎族的战役中殉国了,母亲是镇边元帅黄滚之妹,如今虽杨任殒了,但尚且有表兄武成王黄飞虎照应,这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
李氏此刻正坐在大堂内与管家吩咐遣散部分家奴的事儿,话语间,侍女风风火火跑进来通报:“二小姐回来了!”
她怔了一下,整个人顿住,甫一起身准备朝房门外走去,便瞧见小厮领着他们口中的二小姐和一位少年进了门。
姑娘方才跑得急,早已脸色煞白,不停地喘着粗气,一见着数年未见的李氏,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登时溢出眼眶,情绪交杂道:“娘,莲儿回来了!”
她的心口有些疼,双-腿发软,身后的少年紧紧扶住她的身子,一步也不敢离开。
李氏细细瞧了会她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眉眼与气质,是她的女儿没错。
李氏赶忙迎了上去,不久前送走前来吊唁的黄夫人贾氏后,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内心,此刻又波涛汹涌:“莲儿,你怎的回来了?”
她的眼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与激动,更多的是悲恸与愁怨,但莲花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么点惊慌与焦灼。
不过她并未细究,忙问道:“爹,他怎么突然就……”莲花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是生了甚么病么?”
枉她杨莲花精习医术近七载,到头来居然连自个儿的父亲都照顾不到,那她学医还有何用?
李氏却并未直接回应她,而是抚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叹道:“你不该回来啊!”
她的两个女儿,另一个已经羊入虎口,这一个明明与世无争待在山上,今日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方才在疾行间,杨莲花与那两个小厮交谈,便已经得知李氏并未差人去寻她,难道连爹去世这般大的事情,都不让她知道么?莲花有些震惊。
杨莲花不解道:“娘这是何意啊?”
李氏叹了口气,边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边说道:“这几年,都城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朝中大臣惨死宫中的不胜枚举,你爹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为娘总是劝他,让他别去顶撞大王,可你爹是谏官,匡扶社稷在他心里是头等大事。”
李氏的声音再度哽咽,拿帕子拭着泪:“前日里,因为劝阻大王用五百活人祭祀这事儿,大王剜去他的双目,他不堪疼痛就死在了宫里。”
杨莲花看着泣不成声的母亲,心里气得发抖,竟然是这该死的昏君杀了她爹,她撇了眼房梁上挂着的那块先帝御赐的写有“忠良”二字的牌匾,此刻真是莫大的讽刺。
与满腔怒火的莲花不同,李哪吒在听到“五百活人祭祀”这话时,眼眸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回想起鹿台行宫内的祭祀台,以及那个幽深的峡谷,如若峡谷底部的尸体仅是冰山一角,那么这五百人难道就是接下来的索取对象?
他不由得脊背一凉,所以到底是大王丧心病狂和妖魔勾结,还是大王自个儿着了妖道?哪吒暗自思索着,却并未说话,仅是继续听着。
“对了,娘,姐姐呢?”杨莲花进府门多时,却一直没瞧见她姐姐的身影,虽说按她姐姐的年纪,这时候估计早就嫁人了,但是家父殒了,到底也该回娘家服丧才是。
杨莲花还有位哥哥,名唤杨戬,是玉鼎真人的弟子,她与哪吒都知道,玉鼎师叔早在五年前就把他带回玉泉山了,只不过据说一直在闭关,也就从未来终南山找过她。
这一问似乎戳中了李氏内心深处的痛处,她神色愈加黯然,皱起眉头道:“苒儿,四年前被大王纳为贵妃,进宫去了。”
“甚么!”杨莲花一声惊诧,深吸了口气,毫不掩饰地嫌恶道:“姐姐,竟然……嫁给了那个昏君!”
二小姐这一声怒斥,把一旁站着的侍者都吓了个激灵,皆目目相觑,恐隔墙有耳,把他们都抓去削了脑袋。
莲花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狐疑道:“既如此,那爹岂不就是国戚,大王怎会下此狠手?”
李氏却冷笑一声:“国戚算甚么,你可知道,姜王后早就被剜去了双目,惨死东宫,大王还想杀她的两个儿子,听说是逃跑途中被大风刮走了,否则二位太子皆难逃一死。”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亚相比干,他可是王叔啊!大王为了给他的宠妃苏妲己治病,居然挖了比干大人的心!”
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在杨莲花的脑子里炸成一团,她的心怦怦直跳,耳边嗡嗡作响,她此刻确定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疯子!
她抚了抚胸口,想起在城门口看见的那张榜文,有些了然地问道:“所以东伯候反了,是因为姜王后薨了?那南伯侯又是怎的回事?”
不过事实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只听李氏无奈道:“不,东伯候姜桓楚早被大王醢了,同时南伯侯鄂崇禹被枭首,反的是他俩的儿子,刚承袭侯位的两位世子。”
李氏干脆把大王的破事一口气道完:“还有西伯侯姬昌被囚禁在羑里城都快三年了,就剩下那北伯侯崇侯虎安然无恙,毕竟他跟大王一条心,前些日子还抓了城里的男子去修鹿台。”
姑娘的神情从刚开始的惊愕愤怒,听到现在已然经不起波澜,内心叹道,罢了,这些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家事罢。
她与娘聊了这样久,却还未去祭拜父亲,自觉甚是失礼,然而刚想开口询问杨任的灵堂所在何处,身旁却倏忽有一阵风掠过。
她怕是急昏了头,都忘记她还带了个人回来,姑娘猛然回头,方才一直被她晾在身旁的少年正大步流星,眼瞧着就要跨出门槛儿了。
杨莲花心中一惊,慌忙喊道:“你去干嘛?”
看着他握枪的姿势,不像是要去干好事。
少年刹住步子,不耐烦地回头道:“去王宫!”
“去王宫作甚?”莲花有些费解。
“那昏君干了这般多坏事,当然是去宰了他啊!”少年剑眉一挑,理所当然地应道。
宰了他,那五百人也就不用死了。
杨莲花登时瞪大了双眼,她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他,他怎的又要去作死了?
此刻她丝毫不能犹豫,哪怕心口有些痛,也得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环住他的腰,竭尽全力安抚道:“你别,那可是天子,身旁能人异士众多,别说杀他了,你怕是都近不了他的身!”
李哪吒歪着头瞧了会她,竟然觉着有那么几分道理,他眼眸一转,嘴角勾起冷硬的弧度:“那我先回去找我师父。”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道:“哦,对了,还有你哥杨戬,叫上他一块来,我就不信收拾不了那个暴君了!”
杨莲花闻此,愈发面露惊诧,他自个儿想去送死就算了,怎的还想拉她哥哥下水?
“不行!”她怒了,手臂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你哪儿也不许去,你若再胡闹,我就不理你了!”
少年颦起眉,瞅着姑娘怒目圆睁的脸,有些无语道:“喂,我现在可是要去给你爹报仇哎!”
怎的好似一副他欺负她的模样?
杨莲花沉重地叹了口气,说起了连她自个儿也不愿意服从的话:“你可知世间有一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爹虽死得凄惨,但大王是君,做臣子的无可奈何。”
李哪吒轻嗤了一声:“你这是甚么破道理?”
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怎的和那些老头儿一个鼻孔出气?
想让他认同这样陈腔滥调的规矩,那是绝不可能的,莲花自是知道他不会听,但是她还是得劝,顺带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她丝毫不退让,继续正色道:“就如‘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纵使你爹要杀你,你作为儿子也不得伤他性命。”
闻此,李哪吒蓦然腾起了火,却又强压着不能爆发出来,他用舌尖抵住后牙槽,皮笑肉不笑地微微扯起嘴角冷眼看着她,满脸写着“你在说甚么?”
杨莲花说完这话,也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眼神有些闪躲,这话也许确实不该说,毕竟哪吒已经和李靖断绝关系了,何必再拿这种事情去恼他。
她一定是乱了方寸,才会在这口不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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