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夜

果不其然，再继续往前走数十米，林子没了，呈现在李哪吒眼前的是一处斜坡，火折子能照到的范围有限，他目光所及之处，并未看到方才被丢下的那个男子。

        “哪吒，你看到什么了？”杨莲花被他陡然停下的步子惊到了，深吸了一口凉气，鼻息间弥漫的异味让她愈发惶恐。

        少年的目光还在探视着前下方，淡定自若地回应道：“甚么都没看见，这地方恐怕是个峡谷，我们得下去看看才行。”

        “下……下去？”杨莲花此刻有些后悔跟来了，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她不想就这样看着一条人命被随随便便地处理掉，她竭力保持冷静：“会不会有危险？”

        李哪吒的风火轮已经在空中待命，他把火尖枪卡在后腰上，抱起她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风火轮上：“别怕，有我呢！来都来了，自然要探个究竟。”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绝对有猫腻。

        风火轮周身燃起的火焰照亮了他们身下的空间，这地方似乎空旷得很，还颇为幽深，他们下降了许久都没望着地面。

        “还没着地么？”杨莲花抱着少年的肩膀稍稍扭过头俯瞰下方，并未听见水声，想必谷底肯定不是河流。

        李哪吒耳聪目明，他在火光下隐约瞧见了几方石棺，随即加快了下降的速度：“快到了。”

        片刻后，他们落在了地面上，哪吒放下莲花，借着火光扫视了一眼四周，发觉他们正站在五具石棺的中间，再抬眸望去，石棺的周围还建了石制的庭燎。

        穿堂风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莲花有些反胃，但她却并未见着鲜血与刚才那个男子。

        李哪吒掏出衣襟内的黄符，念了个法诀，朝那四盏庭燎打了过去，周围顷刻间亮了起来。

        谷底是个四方平台，模样很新，正中间的这具石棺比其余四具要高且大些，石棺皆是敞开的，盖子靠在一旁，里头空空如也，想必要敛葬的人还未离世。

        李哪吒顺着光线往外望去，清俊的脸庞上顿时露出惊愕的神色，杨莲花站在他身后，正踮起脚探头往前看。

        她刚略微瞟到一个人影，就被身前迅疾转身的少年将头摁在了他的胸膛上：“别看！”

        杨莲花被他的反应吓了个激灵，声音微微颤抖道：“你……你看到甚么了？”

        “干尸。”他的声音平静如水，胸腔内的那颗心却略微跳得有些快。

        他们维持着那个姿势，一起往平台外走去，李哪吒又燃起了火折子，仔细探查了一会，发现坡壁上躺满了干尸，但并不是随意丢弃在那的姿势，而是整整齐齐，四肢伸展，好似被吸附在墙上一般。

        这良久的静寂让杨莲花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按捺不住抬起头，要求道：“哪吒，我想看看。”

        “你确定？”李哪吒微微皱起眉头，他怕吓着她。

        杨莲花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前者遂缓缓放下了抚在她头上的手，她谨慎地把身子转了过去，虽然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当那一排排面色黝黑，身上带着干涸血迹，皮肤皱巴巴的男子尸体进入到她的视野时，她还是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李哪吒见她没有太过惊慌，便放心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我们围着这绕一圈。”

        这谷底不算大，约莫三分地的样子，他们在拐角处寻见了一具较为新鲜的尸体，穿着有些熟悉，身上的血迹还没干，想必就是方才被丢下来的那个男子，哪吒凑过去照亮了他的脸，从那痛苦的面部表情可以推测出，他兴许并不是摔死的，似乎是被折磨死的。

        杨莲花盯着他，沉下了眸子，用带着些惋惜的口吻道：“他已经死了是么？”

        李哪吒点头回应，扫视四周的眼神愈发深邃凌厉，他没察觉到活物的气息，也并未闻到妖气，这个地方委实诡异得可怕。

        他又走近了些，伸出手，想去检查那具尸体，身后的姑娘却慌忙出声，拽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别过去，危险！”

        李哪吒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疑惑，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这是个死人，有甚么好危险的？

        杨莲花就在方才那一瞬间，眼前似乎被什么力量打通了一般，她瞧见点点绿光从那男子的身体里散出，并且逐渐向他的身后汇聚而去。

        “你……你没见着么？他身上的绿光。”杨莲花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他眼里的茫然告知她，他似乎确实看不到。

        “绿光？没有啊！”李哪吒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脖子：“你莫不是眼花了？”

        这丫头难不成被吓出妄想症了？

        杨莲花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睛，那些绿色光芒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溢出，而那具尸体好似也比方才更紧皱了些。

        她神色坚定道：“我没眼花，你瞧，他的身体愈发干了。”

        李哪吒仔细打量了会，发觉确实如此，也许再过片刻，这个人便会变成如他同伴那样的干尸。

        他回过头与莲花四目相对，脑海中回想起太乙真人曾告诉过他，莲花的金莲心，可通世间万物，也许这就是她能看见他见不着的事物的缘故？

        他索性追问道：“那些绿光，去哪儿了？”

        如若他没猜错的话，这是男子体内精气被吸食的表现，这里定然有妖邪之物存在。

        杨莲花走近了些，端详了片刻，回应道：“石头，被他身后的石头吸走了。”

        莲花的眼眸里映射出泛着绿色光芒的石头。

        “石头？”李哪吒有些诧异。

        他唤出风火轮，踩着它在空中绕了一圈，细细看去，这坡壁居然皆是由卵圆形的青黛色石头铺成的，那这些尸体估计就是被这些石头吸附住的。

        谷底的四周几乎挂满了干尸，间隙均匀，约莫有一百余具，而石头壁却一直延绵而上，兴许蔓延到了峡谷顶部。

        李哪吒落在平台上，仰头环视那片黑暗，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建造这里的人，大抵想用尸体把这峡谷壁铺满。”

        或许压根儿就不是人建的。

        杨莲花也终于意识到了这地方的恐怖之处，这简直就是个体面的乱葬岗，难怪方才那几个士兵丢下人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姑娘眸子里的光亮愈渐微弱，直到那最后一点绿芒消失，她的眼前便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尸体，她急忙开口，告知身后的少年：“绿光不见了！”

        李哪吒收回目光，望向她，解释道：“他的精气被吸光了，自然就没了。”

        杨莲花精通医术，自然清楚他说的是甚么意思，很明显这些石头会专门吸食男子的精气。

        她看着正在石棺旁观望的少年，心中愈发不安，这儿石头的数量过于庞大，并且来历不明，此地着实不宜久留。

        她忙跑到他身边，神色紧张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罢，保不准它们会朝你下手！”

        亥时的孟津县，明月如霜，四处静悄悄的，临街铺子皆大门紧闭，唯有那家客栈还亮着灯，虚掩着一扇小木门。

        客栈掌柜正陪着她的儿子在大堂内读书，自从她丈夫被抓走以后，便再也没有如此晚还未打烊过。

        门外传来清浅的脚步声，随后是轻叩门扉的声音，女掌柜连忙起身去开了门。

        “二位客官回来了！”她笑脸相迎，心中自是惊诧，他们二人居然真的能在三个时辰内往返相隔甚远的两地。

        杨莲花理了理衣袍，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些狼狈，她抱歉笑道：“回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无妨，无妨。”女掌柜一边关着门，一边热情回应着，她心中甚是挂念离家多日的丈夫，遂打听道：“二位可曾看见咱们城里的男丁？”

        杨莲花闻此，稍微一愣，抬头与李哪吒对视了一眼，他们眼中的情绪是一致的，都想掩饰着什么。

        杨莲花尽量面色平静，不被她看出什么端倪，从容回应道：“见着了，那行宫就快建好了，他们估计再过几日就回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女掌柜听到这个消息当即露出欣喜的神色，忙走过来将他们往楼上引：“这么晚了，二位快些上去休息罢。”

        姑娘颔首一笑，踏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女掌柜那张和祥的脸，她只能殷切期盼女掌柜的丈夫还活着。

        那个谷底藏着的是多少家庭的支离破碎，最棘手的是，这件事儿肯定与朝廷有关，莲花思忖着，只能等回到家问问爹了。

        杨莲花在房门口与李哪吒道别，进了门，她靠在门扉后，抚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竭力不再去想不久前将她吓出一身冷汗的画面，她碰了碰脖颈，黏腻的触感让她愈发难受。

        另一边，李哪吒站在房里，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着图案，那是他在那具最大的石棺内瞟到的雕刻花纹。

        他在脑海中努力复现着它的模样，那似乎是一株草，但又不似普通的草，茎上的叶子较细长，呈柳叶状，而顶部的叶片有六个角，好似一朵花儿。

        李哪吒思索间，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他蓦然回过神，走过去开了门，杨莲花正站在门外。

        姑娘看向他，目光澄澈，稍显为难地开了口：“哪吒，我想洗……澡。”

        李哪吒自是有些费解，歪着头，摸了摸后脖颈，无语道：“那你去啊！”

        她要洗澡，和他有甚么关系？

        “你……能不能在我房门口守一会儿，我……我很快的。”杨莲花请求道。

        那屋里太清静了，她看向四周时，总觉着有人影在墙上晃，委实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李哪吒瞅了她一会，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遂拎着火尖枪跟了过去。

        到底是个小姑娘，去了那种地方怎会不害怕呢？哪吒蹲在房门口，用手撑着头，听着屋内泠泠的水声，思绪繁杂，他还在想着石棺内的花纹，那到底是个甚么呢？

        屋内，水汽氤氲，杨莲花泡在浴桶里，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润，身上的不适缓解了许多，她轻轻拍打着肩颈，水光粼粼。

        被屏风遮挡的内室有些昏暗且逼仄，她方才索性将它推开了，毕竟外头有人守着，她也没甚么好担心的。

        杨莲花许久没听见外头的声音，遂试探性地唤了声：“哪吒，你在么？”

        “在，怎么了？”门外的少年顿时站起身子，侧过头，望向旁边那扇略微透着人影的窗户。

        屋内的姑娘见他还在，松了口气，坦然回应道：“没甚么，我快好了，你再等等。”

        “没事儿，我不着急。”

        李哪吒在廊下动了动手和腿，他瞧着这儿空间还算大，便打算比划比划手中的枪，打发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将出枪的那只手收回，便陡然听见屋里头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李哪吒登时神色一紧，转身一脚踹开了房门，冲了进去，那扇门有些摇摇欲坠的趋势。

        屋内，姑娘在浴桶内稍稍站起了身子，将巾帕掩在身前，原本已是花容失色的她在看见破门而入的少年时，眼里又多了几分慌乱，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少年目光所及之处，是姑娘裸露的上半身，他与她面面相觑了片刻，旋即将头撇了过去，有些怒道：“你叫甚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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