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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大周三十一年,寒梅腊月。皇宫里一片清冷萧条的景象,连月的战争几乎打得所有人都跟着精疲力衰,满宫上下,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陛下,嘉南关大捷!反贼楚云箫被活捉!”

        “陛下,裴将军凯旋而归,如今已到宫门前了。”

        “陛下……”

        捷报传来时,楚白玉正匍匐在桌案前,一丝不苟地修刻着他的小木人。

        他独自一人在宫时,向来不讲究穿着。白色的貂裘随意披在肩上,鞋袜也不知丢到那里去了,赤着脚踩在狐毛毯上,神色略微有些恼。

        寒鸣轻手轻脚地进入殿内,唤了声,“陛下。”

        楚白玉赶忙将小木人收进盒子里,动作异常小心轻柔,仿佛在藏什么宝贝似的。

        他缓缓叹了口气,像是在沮丧自己的手艺不如那人灵巧,而后浅眉梢蹙地接过寒鸣手中的线报,出乎意料地哦了声,“原本濉河以东的那座乌金矿山朕还忧心不知如何从楚南风手中夺回,这下有了楚云箫,事情便容易多了。”

        楚云箫可是楚南风最疼爱的儿子,捏着楚云箫在手里,莫说是一座矿山,就连淮南在往西的那几座城池,想拿回来也不在话下。

        楚白玉正谋算着,殿外突然传来男人粗粝而又冰冷的声音,“陛下,臣不负众望,把楚云箫给您带回来了。”

        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楚白玉的脚下,染脏了那洁白的狐毯的同时,也惊得楚白玉心神巨震。

        这人头他并不陌生,正是楚云箫的。裴予川千里奔袭嘉南关,战了三天两夜方才击退敌军,活捉了楚云箫。却不成想,他竟这样轻易又随意的,就摘了楚云箫的脑袋。

        哗啦——

        楚白玉怒从心起,一掌掀飞了桌案,奏折、笔墨砚台等鸡零狗碎的东西摔了一地,他起身朝着裴予川走去,扯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谁让你杀他的?!”

        裴予川目光冷酷,不动声色地甩开楚白玉的手,扑了扑衣襟,像刚刚被什么脏东西碰过似的,面露厌色,冷嘲道:“陛下该不会忘了你同他联手害死臣的那件事了吧?陛下忘了,臣却不能。臣不能伤害陛下,总要在别人身上出了这口恶气才是。”

        “陛下别恼了,陛下心心念念惦记的那座乌金矿,臣帮陛下夺回来就是了。”

        裴予川语气无关痛痒,他凝望着楚白玉那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的神色,原本妖娆到有些刻薄的眼尾垂低跌落,那宛若忧郁美人一般的神态,不知哄骗过他多少年,以至于多看一眼,都让他觉得恶心。

        “你下去吧。”

        楚白玉觉得无话可说,面前这个威风赫赫,眉深眼阔的俊俏男人,同时也是当朝独揽兵权,冷酷无情的裴将军,只两句话便将他激得溃不成军。

        他还能如何呢?

        楚白玉肤色有种病态的白皙,因此当他表现出失魂落魄,无可奈何的柔弱时,仿佛一个病入膏肓,又绝望无助的美人,引得人不自觉地心软情动。

        可只有裴予川知道,这些都是假象,都是楚白玉用来迷惑人的低贱手段罢了。

        裴予川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勾唇冷笑道:“陛下,臣凯旋而归,您还没赏赐臣呢。”

        不等楚白玉搭话,裴予川便自顾自地说道:“陛下为臣赐婚吧。”

        男人不容置喙的口吻,坚定到绝不可能回旋心意的眼神,无一不在刺着楚白玉脆弱又千疮百孔的心脏。

        仿佛一根淬了毒的针,看似扎得人很疼,但其实并不致命。

        楚白玉几乎快要窒息,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你要娶谁?”

        楚白玉喃喃道:“世家贵女,书香门第还是……只要你想,朕都答应。”

        裴予川回以他讥讽的眼神,以为这样就能够补偿了吗?他又不是个任人欺凌践/踏的乞丐,真是太可笑了。

        “不用麻烦陛下为臣费心了。臣要娶的是一打渔女,她名为青瑶,曾救过臣的命。”裴予川面无表情道:“不必选什么良辰吉日了,臣是个粗人,心急如焚。臣已经辜负她太久,不如就明日大婚吧。”

        心急如焚……

        楚白玉被这四个字又活生生地在胸口上扎了一刀,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几分薄怒,“她身份如此低贱,怎配得上你?!朕可以给你相看更好的,你……”

        “不必了!”

        裴予川冷冷地打断他,“臣还曾经是个断了腿的坡子,有什么配不配的呢。要这般论的话,臣可比她低贱多了,碰了不该宵想之人,平白遭了人家耻笑。”

        “臣二十五岁了,前半生活的像个傻子,往后的日子,臣得为自己活着,你说是不是陛下?”

        楚白玉嘴角泛起苦涩,竟破天荒地觉得裴予川这话说得很对。他为君,他为臣。他不会杀他,辱他,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不知为何,楚白玉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疯魔到险些要将他整个人灼烧殆尽,扒皮脱骨。

        楚白玉强压下这念头,因为他知道他不敢,他不敢在像从前那样肆意忘形地祸害裴予川了。

        最终只能无力妥协:“传旨,赐婚。”

        半炷香燃尽后,房间里淡去了男人留下的那点仅存的余温。

        楚白玉命人将楚云箫的人头收敛下去,把狼藉都打扫干净,独自一人瘫软在了床榻上,闭目浅眠。

        楚白玉模样生的极好,担得起白玉二字。肤白无暇,面若冠玉。眉浅眼长,唇角下方有颗独一无二的美人痣,笑起来时煞是好看。

        只可惜,他是个不爱笑的人。就连瞌目休息时,那犹如墨画般的眉都紧蹙着,像是睡得很不安定。

        嚓——

        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楚白玉未动,启唇低声道:“你来了。”

        “是。”

        那人藏在海棠屏风后,嗓音喑哑道:“楚云箫死了,如果他知道是我出卖的,会不会很生气?”

        楚白玉不答,那人又道:“可这是他欠我的。”

        “我要知道当年那个在宫宴里下毒残害我父皇母后的奸细是谁,这也是我帮你的条件。”楚白玉语气不带任何起伏,“临走前记得除掉一个人。”

        楚白玉眼里划过浓重的杀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杀了她,暴尸荒野。”

        “好。”那人答应的痛快,“他叫什么名字?”

        “顾青瑶。”

        裴府,后院。

        裴予川要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裴府上上下下一片欢声笑语。

        几个穿着粉色藕裙的小丫鬟端着手中的红托盘,步伐轻快地行过长廊,为首的丫鬟进门便道喜,“可要恭喜顾姑娘了,往后您就是将军夫人了呢,真是好福气呀!”

        顾青瑶端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那张样貌平平,甚至有些庸俗憔悴的脸,笑容越发牵强。

        她生的不是花容月貌,没读过什么书,是个十分粗陋的乡下女子。

        她自小跟着爹爹靠打渔为生,那日贪玩划着船跑到江河暗礁丛生,危险又急湍的下游里想要捕条大鱼上来,结果鱼没捕找,倒是捕上来个男人。

        男人满脸是血,腹部还开了个大口子,浑身被水泡得臃肿,也不知漂了多少天了。

        顾青瑶救回了命悬一线的男人,照顾了他整整三个月,半年后被男人带回京城将军府时,她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如今男人要娶她,是她梦寐以求,却又不敢奢求的事。

        “将军。”

        裴予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刻意保持好距离之后才停下,温声道:“怎么还没试试嫁衣,明日你可就是这裴府的夫人了。再想着偷懒跑出去玩,我可是要罚你的。”

        顾青瑶转过身来,笑得弯了眼,那张只能称得上是清秀的脸,神色渐渐转为忧郁,“川哥,我不好看的,你……你为什么想要娶我?”

        裴予川大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像疼爱妹妹似的,所问非所答道:“乖,你穿什么都好看。”

        顾青瑶害羞地低下头,终于逼着自己暂时遗忘了压在心底的那抹自卑。

        两人还没等多说几句,门外就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声,“将军,云副将来找您议事了。”

        “知道了。”

        裴予川嘱咐顾青瑶待会要好好吃晚饭,记得试嫁衣。他的温柔从不让人觉得奢望,只是那中间缺了点什么东西,温柔的并不恰到好处。

        顾青瑶望着裴予川的背影,目光仍是失落。

        “将军,嘉南关一战我们死伤无数,楚尊王亲率三万南楚军反击,不日即可抵达前线,将军打算何时动身?”

        副将云迟一身便衣,右肩上背着一把并不属于他的破旧残弓。他满脸阴郁之色,好似立于天地之间,却又与这繁华世间格格不入,死气沉沉的,任谁看了他都要吓得退步三尺。

        裴予川望着他空空如也的袖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云迟的那条左臂,是为了救他而断的,而他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白玉……

        “不急,半月之后我们动身即可。”裴予川思索片刻后又道:“楚云箫的脑袋已经被我摘了,算是对死去的那两万兄弟有个交代。”

        云迟不动声色地反驳道:“可该死的人还没死。”

        裴予川眉峰一拧,只说了句,“抱歉。”

        “不必,将军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谭啸。”

        话落,云迟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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