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许越独白

许越没有给自家司机打电话，也没有跟他妈妈报备接下来去哪还是回家，那块蛋糕一直拎着，也不吃，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享受着带了浓重的烟火气而染了些许黏腻的晚风轻轻吹拂。

        很突然的，他感觉好累好累，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站着走着，还是因为白鸿静的那句云泥之别价值为上。

        想不通，也不明白。

        世界的参差不仅绝对而且残酷，要么坏到极点要么好到无量，要么低入尘埃要么高于云端。

        总是重复做着相同的事情，起床洗漱吃饭出门上学听课下课放学回家吃饭洗漱上床睡觉，每一天如此循环往复，枯燥乏味且毫无意义。

        真羡慕时念。

        简简单单的人际，平平无奇的成绩，不急不躁的生活，不需要应付了事，不需要左右逢源，不需要逢场作戏，不用顾及孰轻孰重，也不用在乎利益至上，有几个钱就一百分开心过，没几个钱就八十分开心过。

        她还有孟唯良替她想替她做替她分担替她扛着，她有一个能让她完全放心交付的后台。

        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真可怜。

        真像马戏团里的那个小丑，笑得虚伪又假意，甚至分不清是面具在笑还是自己在笑。

        从小到大，身边人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真羡慕你”，“你命真好”，“你的家庭好幸福”，“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幸福感简直爆棚”诸如此类的艳羡话语。

        确实，皮囊好，性格好，家庭好，成绩好，不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是无可挑剔最幸福的，只不过看到的都是表面的光鲜亮丽和傲视群雄，他们可能以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多是靠天赋异禀和财富累加而得到的优秀，那也确实，我也是这样，只是这其中辛酸苦累鲜少人知，各种补习班兴趣班钢琴课奥数课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考不好要被骂考得好也被骂，说实话，那段时间如果没有时念经常脑洞大开地帮我解压放松，我也许就停留在了那个本该灿烂欢笑却被压上各种负担的年纪。

        再一个，上流社会富人圈子，听起来多诱人多高贵，可其实呢，里面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两面三刀，至少，我见识过的就是如此。就像时叔叔，从认识他开始我就觉得他特别正直无私，跟我爸完全是两个极端，我爸就阴险狡诈老奸巨猾到了极致，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两面派演绎得淋漓尽致，时氏集团一出事，我爸就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不再过问时家，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我那时才猛然发现，原来人性可以凉薄寡义到这种地步，没有利益可寻就弃之如敝履，伪君子真小人的做派。

        我妈也一样，没出事之前，说时念多好多乖多适合做许家儿媳，整天赞不绝口爱不释手，出了事，立马明令禁止时念踏进许家大门半步怕沾了晦气，杜绝我和她的来往，转而让我跟白鸿静多交往，那副趋炎附利爱好攀权富贵的嘴脸看得我挺反胃的。可是她是我妈，生我的养我的亲生母亲，从小就被灌输所有事情都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思想，半点不得忤逆不然就是不孝就是存心要气死她好让我爸给我找个同意时念进门的后妈。那有什么办法呢？先顺着呗，还能真气死不成？

        不过，要真气死了其实也不错，好歹我也不用天天听她叨叨叨各种数落时念的不是，最好能带上我爸一起，殉情好了，刚好也展示了他俩的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呵，说得我都想作呕，集团破产了更好，没钱了就没人惦记我了，没人惦记活着就轻松多了，像时念那样，多好。

        我在长椅上坐下，隐在树影婆娑间的昏暗处，远远地就看见了时念。电车缓缓驶过，孟唯良开车，她坐在电车后座，双手举高，挥舞着，在拥抱晚风，在欢呼雀跃，在肆无忌惮地大声赞美这世界的美好与温柔，大声地向这热烈且缤纷的世界告白。

        她说：“如果只能许一个愿望，那我希望世界和平！”

        她说：“世界是美好温柔的，我愿意永远热烈且坦诚地爱着它！”

        忽然记起来，高二那年的暑假，白鸿静组织了一次秋游，集体性的，时念也在里边，那时她们两个女孩子的表面关系还很完美，时念也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家小公主，那天的时念穿了一身豆绿色的衣服，衬衫背带裤波比鞋，甚至连斜挎的小水壶也是绿色的，在一片略显萧瑟秋风和枯木落叶中显得特别扎眼与格格不入，白鸿静也是一样的打扮，就连发型发饰都几乎完美复刻，几个小时的嬉闹玩乐中两人被认错了不下十次，我当然也在其中。

        那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将藏在心底的心意和盘托出，紧张与不安驱散了我平日里的冷静沉着和淡定自若，使得我根本不敢抬眼看甚至一整段话都没有停顿生怕她出口打断拒绝。然而在我说完之后她久久没有给我回应，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她时才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白鸿静，我很尴尬也很慌乱，更多的是羞耻，匆匆说了句对不起找错人了就走了，后来我去山的最高处平复心情，我发现时念一个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山河放空发呆，做了几分钟的心里建设我才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她。

        我刚坐下，没想到时念就先说话了，她说，许越，刚刚白鸿静跟我说你跟她表白了。

        我下意识地就变得很紧张，害怕白鸿静将之后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就没有来得及接话。

        时念又说，可是他又说你找错人了，还跟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机递给我，我看了她们的聊天记录，确实没有提及我要表白的对象其实是她，但是字里行间又都透露着对她的恼怒和不满。

        我跟她道歉，念念，对不起，都赖我自己没注意到在我面前的人是谁，害你也被骂了。

        可是她却突然说，许越，我要跟白鸿静绝交。

        我不明白她突然这么说的意义何在，她给我的解释是——

        “因为我想要世界和平。”

        我更加不明所以。

        她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只说白鸿静这人交不得，我爸告诉我的，我爸从来不会骗我。

        然后她站起来，双手圈在嘴边成喇叭状，对着底下那条遥远又湍急的河流大喊着：去他妈的姐妹情深，我要世界和平。

        声音从对面山体又荡回来，回声一圈接着一圈，也许白鸿静听到了，也许那天在山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总之自那次后时念和白鸿静的交往确实肉眼可见地变淡了疏远了，再接着就是时家出事白家转而与我家关系更深了一层一般。

        不过，现在想来，时念的脑子还是很聪明很清醒的，不是我自己以为的懵懂无知容易被人利用操纵，要怪也怪她那双眼睛实在是过于澄澈透亮，干净得总让我误以为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纯真无邪的小公主，总让我不由得产生要将她藏在羽翼之下一辈子的念头。

        她现在依旧是小公主，从前是时叔叔宠着，现在是孟唯良宠着，她被藏在孟唯良的背后，被孟唯良保护得很好。

        其实也有在劝自己放手吧算了吧，就像时念说的，我和她根本就是两路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是往后，从一开始我就输了，输得很彻底，她爸想的是等她二十岁了就把公司卖了钱给她随便开个小店什么的父女俩就过完下半辈子就好了，而我爸想的是等我二十岁了就让我开始学着接管公司并且学会利润最大化说难听点就是钻各种空子捞各种钱。

        有这样的父亲，我都不好意思再跟她提什么交往不如试试的建议，真挺没那脸的。

        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心境单纯如孩童的念念，更不配得到她那么干净纯粹的感情。

        当稍急的晚风卷着树叶再次簌簌落下时，许越许了一个愿望，一个他会坚定执行的愿望——

        世界永远和平，时念喜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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